若离去时就这样草草掩埋,来日回来取时……只怕要长满蘑菇吧!
白星眉头紧锁,单手托着下巴,表情严肃的想着:或许,应该进一步夯实,内部涂抹混合了糯米汁的浆水,做穹窿顶,再内置石壁,附加油毡布和油纸,防火防水……最关键的是,还要挖掘暗处的排水沟渠!
这么一来的话,肯定就万无一失了吧?
当初义父偶然间发现的大墓差不多就是这么建造的。
想到这一步,白星的脑筋疯狂转动,最后幽幽叹了口气:
“真是个大工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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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时,大雪已经停了,明亮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射在茫茫雪面上,刺得人眼睛生疼。
有经验的老人都知道不敢对着雪地看太久,不然眼睛会坏掉的。
天气好了,张大爷却一反常态没有出摊,孟阳有些担心,早上吃牛肉面时也心不在焉的。
“唉,也不知张大爷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他拨弄着碗里滑溜溜的面条,好像完全没有要往嘴巴里放的意思,“他一个人住,又不爱跟人开口……”
白星拧着眉头看他,张嘴戳破,“你是要去看他吗?”
想去就去啊,又没有人绑住你的腿。
你们读书人真的好奇怪,嘴上嘚吧嘚吧的,也不见脚动弹。
孟阳:“……”
他搔了搔下巴,小声道:“那,那我去啦?”
白星:“嗯。”
嘶溜嘶溜吃面。
孟阳不死心,“那,我真的去啦?”
白星皱巴着脸瞅过来:这人什么毛病?
孟阳作势起身,“我一个人去啦!”
白星恍然大悟,“你害怕!”
孟阳:“……哦,算是吧。”
“你早说嘛!”白星嫌弃道,“书上就叫你们这么讲话吗?做什么非要别人猜呢?”
怕就说怕嘛!
不过他也真够奇怪的,怕牛蛋蛋,还怕白天走下雪路。
真是奇怪。
吃过饭后,白女侠便带着兵器,陪同害怕的孟书生出门。
考虑到张大爷没什么收入,万一真出了意外……孟阳特意去钱箱子里抓了一吊钱,这才急匆匆往张大爷家去了。
还没进门呢,就有一股浓烈的药味儿传来,白星抽了抽鼻子,“是跌打损伤的膏药。”
其实她并不大通医理,只是因为常年混迹江湖,大小伤痕无数,百病成良医,常用的药物味道一闻便知。
孟阳听后一惊,“莫非张大爷摔伤了?”
冬天老人家摔一跤可不是小事,轻则断胳膊断腿,重的,一命呜呼也不罕见。
万一……
白星摇摇头,“应该没什么大碍。”
这药是治扭伤和瘀血的,并不累及根本,若真摔得厉害了,也就顾不上这些了。
孟阳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上前敲门,“张大爷在家吗?我是阳仔啊,我跟白姑娘看您来啦!”
一道轻快的脚步应声而起,不多时就有个孩子嗒嗒跑着来开门,是媛媛。
媛媛和她娘都在。
媛媛娘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但因为早年劳作、常年多病,使她看上去格外苍老,几乎有三四十岁的样子。只有偶尔微笑起来的时候,还能隐约窥见年轻时的风采。
谁没年轻过呢?谁没有过风华正茂的时候呢?都不过是为了生活罢了。
两边打了招呼见了礼,媛媛帮忙搬了小板凳,殷勤地用衣袖在上面抹了抹,“哥哥姐姐坐。”
孟阳揉了揉她的脑袋,“乖,张爷爷怎么样了?”
媛媛一听这话就气呼呼的,立刻告状,“昨天爷爷非要上街卖馄饨,我跟娘都不许,他竟想偷着去,结果不小心滑了一下,把脚给崴了。镇长爷爷来瞧了,帮忙正了骨,说要敷好多天膏药呢。”
又指着药罐里黑漆漆的黏稠液体道:“哝,等会儿放凉一些就要抹上去了。”
孟阳听的吓出一身冷汗,“这可真是,听着都吓人呐。”
老人家的摔倒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媛媛娘也是后怕,“可不是么,我跟媛媛都吓坏了,得亏着没伤了根本……”
说到后面,她已经有点支撑不住,咳嗽起来。
媛媛立刻熟练地端过一杯温水送到她嘴边,“娘,喝水。”
媛媛娘笑了下,“真乖。”
张大爷正躺在炕上,右脚踝肿得老高,青紫一片十分可怖。
年纪大了,本就腿脚不大好,如今伤了一条,唉,便是老残废。
他见状十分自责,“拖累你们了,唉,还要来照看我这个老不死的!”
本来是他想帮衬下那孤儿寡妇的,谁承想临了临了,反倒成了人家帮自己。
年轻时候摔几下算什么呢?就算骨头断了,养几个月照样生龙活虎。唉,真是不服老不成了,如今的身子骨,当真比不得当年。
真是丢煞老脸了。
媛媛听了,登时柳眉倒竖,插起腰来,凶巴巴道:“不许胡说!大家都要长命百岁的!快呸呸呸!”
她飞快地吐了口口水,又立刻双手合十,向天祷告起来,“老言无忌,老言无忌,阿弥陀佛……”
本是童言无忌,也难为她脑筋灵光,顷刻间改了。
众人见状,都笑起来。
偏媛媛十分严肃,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急乎乎扯着张大爷道:“快点,快点说呀,不然老天爷就要走啦,听不见就不灵啦!”
她不要张爷爷死!
在孩子的心中,神明确确实实存在的,这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明晃晃流露出担忧,以及对死亡的恐惧。
让一个几岁的娃娃接二连三目睹死亡,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啊。
张大爷的眼圈微微泛红,粗糙的大手摩挲着她的脑袋,眼中的慈爱几乎要化为实质流淌出来。
他笑了下,果然一板一眼照着媛媛说的做了。
“老汉是胡说的,求老天保佑我长命百岁。”
至少,要活着看媛媛出嫁呀。
一直没做声的白星忽然道:“若你真心不愿连累她们,就该好生活着。”
若是残废了,或是早死了,自然是要拖累的。
看着眼前老中青三个人,她忽然觉得十分熟悉,不由想起了康三爷和桃花祖孙。
这些人就像被打碎的地图,孤零零的,平时瞧着好似全无关联,但暗处却有不可思议的无形牵绊……
说来也怪,本是来自不同地图的碎片,拼凑起来竟也很完整呢。
张大爷没做声,浑浊的老眼中却隐约带了水光。
他背过身去,装着咳嗽的样子,飞快地抹了抹眼角。
良久,传出一声低低的“哎!”
罢了罢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且挣命吧!
老天爷啊,求您啦,老头子我啊,还想活。
第30章 牛肉汤和牛肉球 她现在也觉得这样真好……
“我离家出走了!”
王家酒楼的少东家坐在板凳上, 双手环抱,一脸严肃的对灶台边忙活的两人说。
只是他的胳膊本来就短,穿得又厚, 导致抱胸的动作非常艰难, 看上去有点滑稽。
没有回应。
他整理着背后几乎跟自己一样大的包袱,坚定道:“我这次是真的生气啦!”
肉嘟嘟的脸上就差贴一张字条:你们快来问我为什么呀?
没人搭理。
冬冬吞了下口水, 有点急了,于是更大声地说道:“除非爹和娘向我道歉, 不然绝对不回去!”
努力板起来的肉包子脸显示出坚定的决心。
没人在听。
一鼓作气, 再而衰, 三而竭, 接连三次失败让冬冬一阵沮丧,气势瞬间垮掉, 当下忍不住好奇心从板凳上爬下来,背着大包袱凑上前,踮着脚尖扒着锅台问道:“哥哥姐姐, 你们在做什么呀?”
小孩子的注意力转移得就是这样快。
那个包袱里也不知究竟装了什么,简直大得惊人, 看上去好像一座压在他弱小身板上的大山, 走起来一甩一甩的:冬冬自己都经常被它带歪。
他往灶台上一趴, 包袱略慢一步, 也跟着噗地砸过来。
“哎呀!”少东家踉跄一步。
孟阳眼睁睁看着他被夹在包袱和灶台之间, 有那么一瞬间都消失了, 宛如活生生的肉夹馍。
他的面皮抽搐几下, 实在没忍住,低着头吭哧吭哧笑起来。
今天一大早,当冬冬以这幅形象敲开门时, 直接将他吓了一大跳:
居高临下的孟阳第一眼根本没瞧见埋在包袱底下的冬冬,冷不丁还以为包袱成精了呀!
“咳,”他脸上尤带着尚未褪去的笑意,把冬冬往后拉了拉,语气温柔中又透着警告,“当心火。”
这包袱忒大了些,一不小心就会蹭到灶膛口,万一点着了可了不得。
小孩子们是不会知道“水火无情”四个字怎么写的。
白星高高扬起眉头,指了指地上,“漏了。”
啧,这矮冬瓜。
冬冬一愣,这才发现包袱系口处没弄紧,正不断往外掉的东西铺满了从板凳到灶台间的一小段路。
他又捂着脑袋哎呀一声,忙蹲下捡。
然而随着他身体前倾、俯低的动作,包袱也跟着猛地向前压,把他带倒的同时,里面仅存的物品又顺着那个撒开的口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白星:“……”
孟阳:“……”
冬冬哎呀哎呀的叫着在地上乱爬,捡了这个掉那个,捡了那个又掉这个,两只小手抓得满满当当,可地上的东西却越来越多。
他整个人都傻了,也气坏啦!
皮袄、布老虎枕头、两颗煮鸡蛋、一把做工精致的木头剑……甚至还有一个金镯子!
边缘若隐若现的,是一床绣花小被子吧?
白星看得眼皮子直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眉梢一挑,脚尖一勾,将刚从包袱里掉出来的东西自半空踢起,右手一探一抓:
一只成色并不大好的青玉烟杆……
还是用过的,上面还有厚厚的烟油子呢!
噫~白星很嫌弃的撇了撇嘴,调转烟斗往冬冬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你在搬家吗?”
正跟大包袱生闷气的冬冬捂着脑袋,大声道:“才不是,爹骂我!娘也变心了,都不帮我!我要报复他们!”
所以就把他们最喜欢的烟杆和首饰偷走了。
孟阳蹲下去,陪他一起捡,耐心问道:“那他为什么骂你呀?”
若是没理,纵使父亲也要辩一辩的,不过考虑到冬冬数不胜数的前科,他总觉得错不在王掌柜身上。
“他说要给我请夫子,”冬冬哼哼两声,肉嘟嘟的脸颊慢慢鼓起,噘着嘴道,“可我不喜欢……我说明明说好的我是爹,哪里有爹读书的道理?”
大人真是不讲理,分明是爹当初自己说的,可现在他重新讲出来,爹就勃然大怒,拎着鸡毛掸子打人!
哼,不讲理,大人真是可恶!
白星:“……”
嗯,是欠打。
孟阳一阵头疼,忽然觉得有这么个古灵精怪防不胜防的儿子,王掌柜夫妇也怪不容易的。
“冬冬,”他用干净的手巾将地上值钱的首饰之类仔细捡起来包好,温柔却严肃的道,“这不是可以闹着玩的,赶紧放回去。”
光这一只金镯子就足有一两重,不算工钱换成银子也有十多两了,寻常百姓家都不见得有如此积蓄。
甚至这样的首饰,王太太自己都未必会有第二件。
若不小心弄丢,只怕要急坏了。
“你不声不响跑出来,爹娘该担心啦,”孟阳认真道,“来,我送你回去,以后不可以这个样子啦。”
一觉醒来发现儿子没了,王掌柜夫妇该有多么害怕呀。
“不要!”冬冬疯狂摇头,索性甩开包袱,转身一把抱住白星的大腿,可怜巴巴道,“师父!你带我去闯江湖吧!”
他一定能成为大侠!
他要当大侠!
“你为什么要当大侠?”白星忽然问。
冬冬眨了眨眼,不假思索道:“因为很威风!”
他听话本上说的,大侠可厉害啦。
“不威风,”白星面无表情道,“做大侠要风餐露宿,几天吃不到热饭,在荒野中睡觉。”
冬冬瑟缩了下,怯生生问道:“有虫子?”
他好怕虫子的。
“还有野兽,”白星冷笑道,毫不避讳的向他揭露江湖的一角,“吃人的野兽。它们尖锐的牙齿和锋利的爪子很可怕,能轻而易举撕开皮肉……”
野兽已经这样可怕了,但更可怕的,还有人啊。
冬冬急促的呀了声,双手捂住耳朵,红润的脸蛋都有些泛白了。
但过了会儿,他还是用力鼓着脸颊道:“我不怕!”
然而好奇怪呀,漂亮姐姐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夸赞他胆子大,而是换了一种眼神,一种让他浑身不自在的神色。
冬冬缩了缩脖子,突然有点紧张,莫名的紧张,“姐姐?”
他甚至都不敢再叫师父。
白星只是觉得自己有点滑稽,竟然跟个小娃娃说真话。
说了也白说。
他是胆子大吗?不,只是无知,贫瘠的阅历让他的小脑瓜空空荡荡,甚至连想象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