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小书生——少地瓜
时间:2021-03-20 09:49:46

  然后就发现了大惊喜。
  那家人摊子铺得不小,买卖涵盖包括桃花镇在内的附近三四个小镇,不仅饲养大奶牛,另外还有耕牛和肉牛。
  肉牛!
  可以吃的牛!
  本朝严禁随意杀牛,但并非完全禁食牛肉,只要是跟官府正经报备过的养牛户,就可以饲养数量不等的肉牛。杀之前再去衙门给肉牛“销户”,就可以了。
  只是牛肉不易得,手续又繁琐,价钱几乎是猪肉的三四倍,平时少有人买。
  而桃花镇又是个小地方,知足常乐的百姓们不大愿意花那么多银子买牛肉,所以平时根本见不到。
  这家今年有四头待宰,约九成都已经预定给包括王家酒楼在内的几家大酒楼、客栈,以及财主家。本来他们今天是要去送货的,奈何天公不作美,白星到的时候,一家老小连同伙计正撅着腚在路上铲冰呢。
  不铲冰,大车和牲口根本没法儿走!
  白星喜欢吃牛肉,最要紧的是她有钱!
  那还等什么呢?
  她当即询问能否将剩下的都包圆。
  卖家吃了一惊,反复确认道:“还剩下大半头牛呢,额外还有不少下水,姑娘莫不是说笑吧?”
  这么多东西,连骨头带肉加起来少说三四百斤,怎么着也得几十两银子,都够好几个壮劳力忙活一整年了。
  他们本来是想着留些自家吃,剩下的拉去城中散卖:快过年了,就算平时再抠搜的人也会大方一把,每座城镇分几十斤,还是可以消耗掉的。
  只是那么做又慢又辛苦,若真能一口气卖出去,谁愿意遭罪呢?
  留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没事数钱玩儿不好吗?
  白星的回答是掌心里那锭白花花的银子。
  二十两官方发行的雪花纹银锭子,童叟无欺。
  有钱!
  在这样的小地方,饶是辛苦劳作一年都不一定能摸到多少银子,卖家的眼珠子一下子就挪不开了。
  他擦了擦手,道了声对不住,谨慎地拿起来咬了口。
  有牙印儿!
  是真货!
  银子拿到手,卖家心里有了谱,略一斟酌,发热的头脑反倒渐渐冷静下来。
  “倒也罢了,不过我还想额外留出一些在外头散卖。”
  无需言语约定,每年差不多这个时候,他们都在同一个地方守着同一个摊子卖着同样的货物。
  而也是同一批食客,从年轻买到年老,然后又将这一重任交接给孩子们……像某种可爱的仪式。
  无声的约定,这是属于普通百姓间独有的浪漫。
  牛肉价高味美,每年都有那么些人家都等着年底这一口呢,或是日益老迈的长辈,或是吸着手指流口水的孩童……新年到来,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围坐在一起,说着知心话,吃着爱吃的,多么美妙。
  一口气卖给同一个人固然省心省力,但难免就让更多人失望而归。
  世上三百六十行,人人都有自己的活儿。
  当和尚的要撞钟,当大夫的要看病,当捕快的要抓贼……
  而他只是个养牛人,一辈子要坚持的事儿不过就这么一件:
  让更多的食客吃到想吃的那口牛肉。
  白星点头,脸上隐约泛出点笑意,“这个自然。”
  家中还有野猪、野鸡,想吃肉了也可以随时再买,倒也不必将牛肉赶尽杀绝。
  见她这样通情达理,卖家松了口气,殷勤地帮忙处理起来。
  白星先前是奔着牛奶去的,所以手里只带了两个皮水囊,结果遇见半头牛就抓了瞎。
  好在钱给足了,卖家十分热心,不光主动帮忙将下水清洗干净,还额外送了一条牛舌、一对牛蛋蛋。
  圆滚滚的。
  原本他们还想送货上门,但等清理好道路怎么也得几个时辰以后,白星等不及,就跟他们要了一条毛毡毯子。
  先用冷水湿透,不多会儿那毯子就冻成了冰坨,然后她熟练地找木棍简单固定几下,直接拉着上路了。
  这个法儿还是当年义父教给她的,他们在山林间生活时,没少这么拉东西。
  她的速度飞快,走得嗖嗖的,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卖家:“……”
  姑娘真好汉也!
  可想而知,当孟阳看到白星狗拉爬犁一样拖着满满一毛毡牛肉回来时,内心是多么的震撼。
  饶是他饱读诗书,此刻满脑子里也只剩下三个字:
  好多肉!
  自从来到桃花镇,还是头一回如此酣畅淋漓地舒展筋骨,白星跑出来一身大汗,皮帽子都歪戴着,正热水壶似的呼哧呼哧往外喷热气。
  “我买了牛奶!还有牛肉!”
  她献宝似的道。
  孟阳也跟着高兴,“这可是牛肉呀!”
  牛肉能做的美味佳肴可多着呐!
  “能结结实实过个好年啦!”他开心道。眼角的余光忽然划过白星腰间别的东西,嗯?滴流圆的一对大球,那是什么?
  白星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瞧,立刻开心地摘下来,往他面前一送,大声道:“是牛蛋蛋!”
  孟阳脑袋里还没转过弯来,下意识点头,“哦,牛蛋蛋啊……嗯?”
  啥?
  牛蛋蛋?
  蛋蛋?
  是他理解的那个蛋蛋吗?
  孟阳一张脸突然变得血红,好像只要用针轻轻一戳,里面就会喷出血来似的。
  儿时家中富贵,他尚且年幼,这玩意儿自然摆不到他跟前;后来落难,手头拮据,早已数年不知牛肉味……
  所以自始至终,孟阳都没见过牛蛋蛋!
  他脑袋里嗡嗡作响,脸上滚烫,一双眼睛紧张地四处乱瞟,生怕给人听见,结结巴巴道:“白姑娘,这,这不是好东西!”
  白星却拧起眉毛,非常坚决地纠正道:“这是宝贝!好吃的!”
  顿了顿又稍微带了点疑惑的说:“义父以前说蛋蛋大补,可他还是早早死掉了……”
  所以,也许是骗人的吧?
  不过真的很好吃呀!
  听她左一个“牛蛋蛋”,右一个“牛蛋蛋”,孟阳脸上都快烧起来了。
  偏说这话的人形容镇定,眼神平静,仿佛只是在讲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又让他无从下口。
  这,这该从何说起呢?
  然而白星却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竟往他下半截看去。
  孟阳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直接原地蹦了起来,“白,白姑娘!”
  他半扭过身去,隐晦地夹着双腿。
  白星疑惑道:“男人也有蛋蛋,你为什么说不是好东西?”
  孟阳:“……”
  素来恪守君子之道的书生看上去已经快要哭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无意中掀开了一张不得了的幕布,露出来属于江湖的险恶的一角!
  原来康三爷说的都是真的,江湖多么可怕!
  他紫红着一张脸,几乎带点儿恳求地说:“我们可以不说,不说这个了吗?”
  求你啦!
  虽然还是有点不明白,但白星自认对朋友一直很善解人意,于是勉强闭了嘴。
  过了会儿,她又忍不住道:“你说用牛奶,真的能做好多点心吗?”
  对此时的孟阳而言,只要她不再继续提什么见鬼的蛋蛋,做什么都好。
  于是他立刻点头,“那是自然,不过要先做一点酥油。”
  许多点心都带酥皮,而想要做酥皮,就必须搞到酥油。
  不过,他马上又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惭愧道:“可是我以前没做过,需要先翻一翻书。”
  他搜集过许多食谱,记得里面就有做酥油的法子。
  白星嗖地举起手来,兴奋道:“我会做酥油呀!”
  她曾在草原待过许久,亲手做过不止一次酥油。
  于是两人便决定分工协作:
  白星拿去八成生牛奶做酥油,孟阳则用剩下的两成做奶香饽饽。
  但做酥油的前提就是要把牛奶放到发酸,所以……白星暂时还是无所事事。
  于是她就又巴巴儿跑回来看孟阳蒸饽饽。
  北方的冬日寒冷干燥,人们往往会一次性做许多面食,直接放在外头冻着,想吃了就取一些上锅加热,非常方便。
  生牛奶其实并不太干净,让孟阳直接喝是不太敢的。他用小纱布筛子过滤了两遍,甚至滤出来几根牛毛……
  短暂的迟疑过后,他还是决定先把牛奶煮熟。
  他翻箱倒柜找出来一只小巧的铜锅,倒入牛奶后放到灶眼上。随着温度升高,乳白色的锅子里逐渐有小气泡产生,空气中也弥漫着浓郁的奶香。
  两人一起深吸一口气,异口同声道:“真香呀~”
  火不可以太大,不然牛奶既容易溢又容易糊;也不能太小,不然烧不透,总觉得不放心。
  这可是个挺难的活儿呢。
  不过孟阳早年熬过不少药,在把控火候方面可谓炉火纯青。
  等牛奶滚过几回,孟阳小心地端起锅子倒出来一小杯,“做饽饽用不了这么许多,你要不要喝一杯呀?这么喝也是很香的。”
  白星看了眼,只有一杯。
  她眨了眨眼,熟门熟路跑去碗柜那里又拿了一只,均匀地分开。
  刀客最要紧的就是眼明手稳,她觉得自己分得简直分毫不差哩!
  孟阳嘿嘿笑了几声,倒没有推辞。
  外面还是大雪纷飞,屋里却充满着温柔甜美的香气,一道屋檐,便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两人齐齐举杯,还轻轻地碰了下,将杯中的热牛奶一饮而尽。
  干啦!
  倒出来的牛奶本就不多,分成两杯后更少,咕嘟咕嘟几下就喝了个底朝天。
  两人缓缓放下杯子,吐出一口带着浓郁奶香的气,对视一眼,都看着对方嘴巴上的奶胡子嘿嘿傻笑起来。
  真好喝呀。
 
 
第28章 奶香饽饽、牛尾粥和牛骨汤 啊,真是了……
  都说一个好汉三个帮, 究竟需不需要三个孟阳不知道,但唯独有一点很清楚:
  有了白姑娘花样百出的原材料供应和随时随地的督促,不过短短数日之间, 他就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厨艺突飞猛进。
  如今就连早饭也时有荤腥出没, 如此奢靡,放在以前他敢想?
  就拿今天早上来说吧, 除了蓬松柔软的奶香饽饽之外,孟阳还熬了牛尾粥呢。
  肉呀!
  还是高贵的牛肉!
  头天晚上睡觉前, 他特意把平时用的柴火换成更耐烧更持久的炭, 将灶膛的风门关到只剩一条很小的缝隙, 这样炭火就可以缓慢燃烧, 彻夜不熄。
  把一整根腌制过的牛尾与大米一起放入沙煲,以小火慢煨整宿, 早上起床时,整间屋子都沉浸在浓郁的肉香和米香中。
  炭需要单独花钱买,成本较高, 但牛尾巴值得!
  因为中间一次都没开过盖子,所有精华浓香皆被牢牢锁住, 揭盖的瞬间, 香味交织着水汽扑面而来, 孟阳甚至有片刻的飘飘然:
  这就是仙境了吧?
  整晚的火力使得牛尾上的肉完全酥烂, 脂肪也与米脂彻底融为一体, 莹润的粥水表面浮动着浅浅油色, 翻滚间丝丝缕缕的肉清晰可见。
  没有任何肉能在经历了漫长一夜的熬煮后还维持原型, 没有!
  舍不得香味就此飘散,孟阳忙抓紧时间猛吸两口,然后取来一只长柄勺子, 只在里面轻轻搅动几下,牛尾便很配合地骨肉分离。他将骨头全部捞出,数了数一块不少,这才停火,将沙煲取下。
  没了骨头,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喝粥啦。
  另一个灶眼上的奶香饽饽已经热好了,一个个圆滚滚白胖胖,奶香味飘到哪儿就沾到哪儿,浓的不得了。
  将灶底尚未燃尽的柴火抽出,用水浇熄后放在一旁风干:干了之后还能用呢。
  饽饽是甜的,牛尾粥是咸的,他想了下,又从屋檐下左边第四只鬼脸陶罐中夹了一点萝卜泡菜出来。
  泡菜是他早年翻阅西南地理志时偶然发现的方子,用泡椒和鲜辣椒混合腌制,发酵后酸辣可口,十分下饭。
  孟阳特意挑选了最美丽的青色瓷碟,放入泡菜后左右端详,见青白二色与暗绿的泡椒交相呼应,果然如夏日雨后薄雾般清爽动人,不由十分得意。
  他轻轻在屋檐底下那一字排开的几口粗坛上抚过,爱惜之情溢于言表:
  啊,真是好坛子好宝贝!
  今天的雪势更大,鹅毛般的雪片飘飘荡荡铺天盖地,几丈之外就看不大清人,但好邻居还是如期而至,顿时就被一粥一饭一菜的绝妙搭配征服。
  尤其是那泡菜碟子,她虽然没怎么正经读过书,却也觉得好看得紧。
  就好像不光是一碟菜,还……还跟一副画儿似的,令人赏心悦目。
  澎湃的幸福感不断冲刷着她的内心:湿冷的冬日清晨,还有什么能比一顿丰盛可口的早饭更能抚慰人心的吗?
  没有了!她在脑海中斩钉截铁地道。
  牛尾巴上的肉已经完美融入粥水中,盐津津的很好喝。倒是有些细小的筋脉勉强保存下来,随着米浆一并流入唇齿间,叫人眼前一亮,颇有种意外的欣喜。
  可能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吧,原本人家是大块的肉,偏要炖烂;此刻炖烂了,却又忽然珍惜起成型的来……啧啧,人类真是善变。
  正常的牛筋坚固非常,可以用来做威力强大的弯弓和弹弓,但此时的它们早已没了曾经的辉煌和倔强,只需要用舌头轻轻一抿,就都悄然化开。
  还在悠悠冒着青烟的炭块仿佛在说:瞧,还是我赢了吧?
  世上有什么东西耐得住这样的煎熬呢?
  啊!
  屋外大雪纷飞簌簌而下,屋内温暖如春浓香扑鼻,白星抱着微微发烫的碗,看着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从灵魂深处发出一声舒适的感叹。
  真好啊!
  义父说的对,活着真好!
  她以后也要长长久久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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