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小书生——少地瓜
时间:2021-03-20 09:49:46

  她先使劲揉了揉冻得僵硬发红的脸,这才难掩激动道:“姑娘,当日就是你借了我二两多银子吧?”
  那天回家之后换衣裳,竟抖出来一个小巧的银锭子,她和男人都吓坏了。
  这么多钱,哪来的呀?
  女人思前想后,琢磨了半天,认定只有白星有这个机会,不由十分感激。
  不过她和男人都是厚道人,总觉得就这么收人家的钱,不是个事儿。谁的银子来得也不容易,怎么好平白无故的拿呢?
  但正如白星猜想的那样,一家三口正是揭不开锅的时候,男人的断腿不能不治……
  当天晚上夫妻俩都没有睡,凑在一起琢磨这个事儿。
  这简直是近几年遇见的最棘手的事情。
  两人都觉得既然对方偷着给,就是不想有过多牵扯推拉,贸然登门恐怕不会认账,反倒把人家一番心意耽搁了。
  而且自家此时也确实需要钱,不如就当借的,回头补个欠条。
  “等我的腿好了就又能挣钱了,”男人道,“咱们紧吧紧吧,约么一年也就能还上了。”
  等有了银子,他们悄悄还回去就是了。
  女人一咬牙,也同意了。
  那二两银子当真解了燃眉之急,他们抓了几副好药,又狠心买了补品,断腿恢复起来,果然一日千里……
  她男人本就年轻底子好,这几天过去,竟然已经能拄着拐杖下地走动走动了。
  两口子感激不已,觉得就算不能立刻还钱,多少也要表达一番心意。
  于是女人昨天蒸了一锅葱油花卷,大清早喂饱了孩子,急匆匆摸黑赶了过来。
  她本想偷偷送的,却不料白星压根没睡,更如此警觉……
  白星静静听着她说完,还是那句话:
  “你送错了。”
  女人憨憨一笑,也不跟她争论,“那权当还那碗肉汤面的情吧。”
  当时家中难以为继,丈夫的伤势又完全没有好转,她急得了不得,奶.水都快没有了,孩子一天吃几次都难得饱餐一顿。
  寒冬腊月出来卖蜂蜜,也不过是走投无路的选择,可万万没想到,竟迎来柳暗花明又一村。
  那一碗肉汤面不仅填饱了肚子,更给女人带来无穷的力量。
  身上加了养分,又有了二两银子接济,那个垂死的小家好像一下子就活了过来。
  第二日一大早,一夜好眠的她就又有了充足的奶.水喂养儿子。
  “面是隔壁做的。”白星道。
  女人笑道:“小先生,还没醒吧?劳烦姑娘替我转交。”
  白星沉默良久,点头。
  一直紧张等待的女人猛地松了口气,露出一个朴实的真诚的笑。
  说实在的,她这一路走来颇显狼狈,头上满是霜花,脸上冻得青紫交加,嘴唇微微开裂……但白星忽然就觉得她很美。
  真好。
  “人都走了,你还看什么呀?”听见动静的廖雁不知什么时候也上了墙头。
  白星掀起提篮上盖着的白布看了眼。
  里面满满当当塞着十多个拳头大的花卷,有浓郁的葱花香油味道划破清晨的寒意,扑面而来。
  这是一股很温暖,很温柔的味道。
  花卷很漂亮,中间深深凹陷,两边努力向上扬起,舒展开中间一层又一层褶皱,像一只只振翅欲飞的胖蝴蝶。
  因为在做的时候,每一层都均匀涂抹了葱油,所以那堆叠着的褶皱并不会粘在一起,淡黄色的油光看上去格外美丽。
  她忽然莫名高兴起来。
  “今天早上吃葱油花卷!”她冲着廖雁举了举提篮。
  这是别人送我的礼物呀,里面包含了真心!
  稍后孟阳醒来,得知此事之后也十分诧异,“白姑娘,你竟什么时候偷偷给银子了吗?”
  怎么不告诉他呀,早知道,他也该给一点的。
  廖雁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发现两个人竟然拥有了自己不知道的秘密,不由一阵火起,逼着他们重复事情的经过。
  哼,臭书呆子,休想独享!
  孟阳被他吵吵得头疼,只好耐着性子说了一遍,又感慨道:“真乃忠厚之家呀。”
  这样的夫妻养育出的孩子,必然也坏不到哪里去。
  廖雁听后,竟难得没有抬杠。
  他抓起一只花卷看了看,又闻了闻,“还挺香的。”
  孟阳也闻了一回,笑道:“这必然是今年新磨的面粉,你们看,多么细腻洁白呀。里头也不知加的多么足量的大葱,味道这样香浓……”
  看来那位大嫂也是个做饭的好手呢,因为想熬一锅又香又浓的葱油,可不容易。
  廖雁不耐烦道:“早上就吃这个!”
  孟阳冲他笑了下,看上去一点也不生气,“好呀。”
  廖雁一噎,哼了声,别开头去。
  他怀疑这个死书呆会什么邪恶的法术,总有办法叫自己说不下去。
  笑笑笑,整天笑眯眯的,有什么好笑的呀!
  哼,读书人心最黑了。
  之前江湖上不是就曾有个什么“圣手书生”吗,使得一手好枪法,明面上是个行侠仗义的正人君子,实际上却淫人.妻女,做的坏事简直罄竹难书。
  哎呀,廖雁突然心头一喜:
  哎呦,昨天刚学会的词,我今天就会用啦!
  嘿嘿,罄竹难书,折翅雁啊折翅雁,你可真是了不起……
  见他一个人在那里傻笑,白星好奇地问了句。
  就见廖雁摸着下巴,神秘兮兮道:“星星,我跟你讲,像我这么聪明的人,如果打小读书,一定会考个状元回来的。”
  白星:“?”
  我觉得你在想屁吃。
  有了炸货之后,早饭就好打发多了。
  只要熬一锅香喷喷黏糊糊的小米粥,从酱缸里挑三两把脆生生盐津津的小咸菜,配着两样新炸的丸子,就是一顿好饭。
  丸子刚炸好的时候,外酥里嫩,放一段时间之后,外壳就会逐渐软化,渗出内部的油脂。
  但这并不代表它会变得不好吃,相反的,时间的流逝反而会使丸子各个部位的味道进一步融合:好一道冷拼盘呀!
  当零嘴?当饭?都好。
  空口吃大萝卜辛辣刺激,越吃越寡淡,吃太多还会有点烧心。可谁能想到只是调了一点鸡蛋和面糊,去油锅里煎熬一番,就会完成这样惊人的蜕变呢?
  萝卜特有的辛辣被最大程度中和,面粉和鸡蛋醇厚的香气得以发挥……
  所以说,要想一鸣惊人,总要吃点苦的吧!
  此时若赶紧喝一勺小米粥呀,粥水的热气会进一步催发萝卜丸子的香味。
  嗨,除了好吃,还能说什么呢?
  直接把丸子丢到粥碗里也是可以的,原本干干净净的粥水表面会立刻浮起几点可爱的油花,亮晶晶黄澄澄,随着筷子的搅动不断游曳,像调皮的小鱼。
  香醇的小米粥增添一点咸味和荤腥,有种喝肉粥的错觉,幸福感油然而生。
  白星先就着炸丸子喝了一大碗小米粥,又去盛第二碗,这才开始吃咸菜。
  她自认不是个特别挑食的人,但今天的最爱却唯有一种,自然也是花样最新鲜的一种:
  听书生说这咸菜原本叫辣疙瘩,南边的人也叫大头菜、芥菜头,好像都是同一种东西,只不过吃法很有些区别。
  辣疙瘩,顾名思义:口感辛辣,青白相间的表皮疙疙瘩瘩,是很常见的东西,便宜!
  北地的人喜欢一口气买许多,洗干净后用清水和盐巴腌制,密封在大瓷坛里,只要没有雨水和其他不干净的东西跑进去,辣疙瘩就不会腐烂,足可以吃到来年。
  就是这样一碟不起眼的小咸菜,也会是寒冬餐桌上不可忽视的靓.丽.风景.线。
  人们大多直接捞出来切丝吃,稍微讲究一点的,还会切一点细葱白,点几滴香油凉拌。
  不过孟阳觉得那样都未免太暴殄天物了些。
  他从腌制好的辣疙瘩中挑选皮薄肉厚的,洗去外表多余的盐分,去皮切成粗丝,先用五花肉丁爆香,然后加入酱油和红薯粉条一起炒。
  咸菜本来就够咸的了,倒也不必额外再加盐。
  炒出来的混合咸菜丝油汪汪软乎乎,口感丰富而多样,可比吃单纯的咸菜丝要美味多啦。
  当然,这又是肉又是油的,成本自然也高昂许多,简直可以当成一盘待客好菜。
  若非如今有两人上交银两,他也是不敢这样耗费的。
  有这样的咸菜,何愁不下饭?
  白星拿了个热好的葱花油卷掰开,夹了一大筷子混合咸菜丝在里面,啊呜一口咬去半个。
  香,真香!她简直想不出第二个词来啊!
  分明都是很简单的东西,甚至有点上不得台面,可偏偏滋味如此之好,惊人诧异。
  咸菜也能当主角的吗?
  大葱也能当主角的吗?
  还真能。
 
 
第44章 我们就是如此自信
  今天早起时, 白星遇到了一点突发状况:
  她怎么都梳不好头!
  总让别人替自己梳头非长久之计,于是白星就琢磨着是不是要自力更生?
  奈何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当初王太太给编的一根麻花辫她尚且复原不了, 更何况孟阳搞的这个新发型难度几倍于前者……
  她自己梳了老半天, 光把一头厚重的卷毛理顺就累出一身大汗,再想编辫子时, 却觉得十根指头根本不够用!
  到底怎么弄的呀?
  她越编越着急,越急越编不好, 最后简直要把自己气死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
  当初看他们弄的时候也不难啊。
  她用力抿紧嘴唇, 觉得有些荒谬, 又有点莫名的委屈:
  她曾经打败过那么多赫赫有名的对手, 如今竟然被一根辫子难住了?
  倒是也能绑马尾,可她还是觉得麻花辫好看一点。
  世上哪里有人不爱美呢?
  说到底, 她也还是一个小姑娘呀。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当,一个人已经体会过更美妙的滋味后, 就很难再适应以前那种粗糙了。
  没奈何,只好炸着一颗头去敲隔壁的门。
  连咚咚的敲门声都似乎透着一股憋闷。
  开门的是廖雁, 这厮先是一愣, 然后撩开挡在白星面前的“门帘”瞧了眼, 继而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谁家的扫把成精了?!”
  稍后孟阳听见动静跑出来时, 外面两个人已经你来我往过了十几招。
  自从廖雁来了之后, 院子里就少有安生的时候, 可怜阿青和阿花兢兢业业下蛋好几年,最近都被吓得瘦了。
  孟阳眯着眼睛看,就觉得其中一个的头看上去好大呀……
  “噗……”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但马上又意识到很不应该,于是立刻收住,大声喊道:
  “哎呀,大清早的,你们不要打了,等会儿我们还要去给王掌柜送对联。星星你快点过来坐下,不然头发真的要梳不开啦!”
  廖雁恢复起来简直一日千里,前天还面色惨白半死不活,今天几十招之内竟已丝毫不见败迹。
  两人又噼里啪啦打了一会儿,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了手。
  孟阳长长地拉着脸,又唠叨了好几句,这才拍了拍自己面前的小板凳,“坐下。”
  他觉得自己这一句说的简直冷酷。
  整天跟江湖客待在一起,他也一定变得有几分威严了吧?
  白星乖乖去前面坐好,双手老老实实扶在膝盖上,一动不动了。
  虽然不敢动,一双眼睛却不老实,拼了命的往后看,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生气?
  她曾在江湖上遇到许多危险的对手,对方再怎么暴跳如雷也不怕的,可如今,却唯独担心这个书生不高兴。
  究竟为什么,她也说不大清。
  总觉得如果对方不高兴的话,自己可能也不会太欢喜。
  真是奇妙。
  廖雁却还是不肯好好坐,就这么蹲在两个人面前,抱着胳膊看着,十分好奇。
  “啧,书呆子,你什么都会呀?”
  孟阳一边替白星梳头,一边道:“这些其实都不难的。”
  编筐、编席子、编绳子……跟扎头发一样,一通百通吧。
  廖雁咧了咧嘴,又嫌弃白星来中原之后就变了,“现在你毛病怎么这么多呀?以前披头散发不照样活,啧,干脆老子帮你剃个光头算了!”
  白星的眼睛危险地眯起,“你找死吗?”
  孟阳连忙道:“雁雁怎么可以这样说呢?不然等会我也帮你编一个好啦!”
  廖雁立刻浑身发毛道:“老子才不要!娘们兮兮的……”
  说完,好像真的怕对方扑上来硬给自己编头发一样,他还保持着蹲着的姿势,往后挪了两步。
  啧,真是受不了这书呆子泛滥的瞎好心。
  太阳从东边一点点爬上来,金灿灿的晨曦铺天盖地地泼洒,给尘间的一切都披了一层金色外衣。
  白星黑压压的头发上也泛了金光,孟阳一下下梳理的时候,竟有种奇异的幻觉,仿佛是捏了一把细金丝呢。
  厚重,沁凉,微卷,如春日阳光下潺潺流动的河水,微微泛着浪花……
  院中的枯树枝上还倔强地粘着几片叶子,正随着料峭的寒风微微抖动,日头给它镶上灿烂的金边。
  它的兄弟姐妹们早已在深秋和初冬凋零,此时就堆在树根周围,厚重而松软的一层。在未来一段漫长的日子里,它们将缓缓化为养分,以供来日重生。
  每当有人觉得那几片叶子要掉下来时,它们却以实际行动证明还能坚持。
  重生固然美好,但我若能熬过这凛冽的寒冬,待到来年与你们重逢,难道不同样值得称颂吗?
  分明已经下了好几场雪了呀!
  生命,竟如此顽强。
  炉子上坐着砂煲,里面熬着杂粮粥,此时正扑哧扑哧喷着热气,顶得盖子一颠一颠的,仿佛在欢乐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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