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家做的,别嫌弃,拿回去尝尝鲜。”他笑道。
炸货纵然冷透了也自带一股悠然油香,鲜甜的味道不住往人鼻子里钻,恨不得现在就咬一口尝尝。
那女人十分不好意思,赧然道:“本想给你们送东西,没想到又占了便宜。”
光闻着这个味道,就知道里面肯定有肉,自家那点饽饽就算不得什么了。
白星道:“拿着吧,过年了。”
听她这么说,那女人微微羞红了脸,倒也没有再推辞。
两边又略说了几句话,那女人便提着篮子沿着来时的路往家走去。
高高升起的日头慷慨泼洒阳光,将那大道都照成了金灿灿一片。
路边的树木还是光秃秃的,但此时却都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之中,看着竟也有几分俏皮和喜意。
三人各自拴了马,又喂了草料,换了清水,这才重新去孟阳院子里碰头。
根据本地老规矩,腊月二十九和大年三十晚上都要吃饺子,孟阳就先去和了一盆面,这才开始准备午饭。
还是那句话,提前做好吃食就是方便,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挑选几样自己爱吃的,随便热一热就好。若再有讲究些的,略多弄一二道菜便十分丰盛。
今天往县城走这一遭十分顺利,孟阳兴致颇高,特意去剃了一大块牛肉,说要煮了做五香牛肉吃。
再没什么比牛肉更好吃的啦!
家里还有之前牛骨熬的老汤,每日都大火重新烧滚,所以饶是已经过了许多天,非但没有腐坏,反而香气越加浓烈。
那汤之中早就融合了不知多少的牛大骨、牛骨髓、牛油,乃是一头牛身上精华的集大成之所在,单纯一个“香”字根本不足以形容。
有这样一锅汤在,哪怕里面不放肉,随便丢进去一点豆皮豆干、白菜叶子、面条什么的,也能够鲜掉舌头。
除此之外,他还把一大块好猪肉切开成片,用白糖料酒姜丝等等提前腌制起来,说明天上午烤一点蜂蜜肉脯吃。
之前买的蜂蜜还剩下许多,倒不如用它来做点新鲜吃食。
家里存的肉很多,过年这两天未必吃的完,而接下来的天气会渐渐转暖,恐怕不好存放,倒不如提前处理了。
蜂蜜肉脯中含有大量的油糖盐,天生一道保鲜手段,放在阴凉干燥处可以储存好久。来日或是他们继续留在本地,或是外出旅行,携带食用都很方便。
等待牛肉煮熟的空档,孟阳又泡发了一点菠菜,打发廖雁当跑腿儿的往吴寡妇那边去了一趟,买了一块巴掌大小的嫩豆腐。
他想做个菠菜豆腐蛋花咸汤清清口。
原本廖雁沉迷抚摸泥咕嘟,做两耳不闻窗外事模样,奈何白星的拳头比窗子硬,想装聋都不成了。
买回来的豆腐先在锅里用姜丝略略爆香,这样吃起来的口感会更加丰富。
这个过程听上去非常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很难。
为了保证咸汤整体的爽滑口感,豆腐必须完整且柔嫩,偏偏它又很嫩,容易碎!这对掌勺人对于火候的把握要求非常之高。
撤豆腐不能太早,不然容易有豆腥气;也不能太晚,否则在表面煎出脆壳影响口感;还不能大力翻动,因为会碎……
这么多琐碎的要求,听得人头都炸了,难为孟阳竟全都做到。
菠菜先焯水,既能去掉涩味,又能保持其艳丽的色彩;
蛋花入锅前,要先在碗里充分搅拌,之后倒入翻滚的开水中,同时,另一只手还要拿着大勺子轻轻搅动。如此才能得到一锅飘飘浮浮,如丝如絮的美丽蛋花。
而这过咸汤的精华则在于面疙瘩的部分。
菠菜和蛋花都不耐煮,所以面疙瘩要提前放进去。
等到水刚一开的时候,就用几根绑在一起的扫帚苗一样的东西有节奏的拨入生面粉。入锅后的生面粉不能太散,不然就会得到一锅粘稠的面汤;也不能太凝固,太大颗,否则根本煮不透,吃到嘴里咬开还是一包散开的干面粉。
这个真的太难了,哪怕是孟阳自己也不敢保证每次都完美呢。
好在他今天的运气还不坏,一整套流程都如有神助,面疙瘩做得又快又好,可给他得意坏了。
做好的菠菜豆腐蛋花咸汤色彩艳丽而丰富,绿的菠菜,白的豆腐,嫩黄的蛋花起起伏伏,再合着一小颗一小颗莹白好似珍珠的面疙瘩,光看着就是一种享受。
做好咸汤之后,先不急着出锅,用大盖子盖起来,先去看牛肉。
孟阳拿一根筷子往里一插,很顺利进到底。
白星在旁边替他说:“熟了!”
“熟了!”孟阳也开心道。
煮好的牛肉变成一种更深的红褐色,肉质之间交错分布的肉筋也变得透明,好像一条条水晶。
他把刀磨了几下,这才呼着热气去切。
刚煮好的肉还富含汁水,刀尖轻轻一压便渗出一汪,肉块扭动着,空气中的香味仿佛更浓了。
孟阳把切下来的第一片递给白星,“尝尝。”
其实不用尝就知道好吃,但他偏偏就想看着星星吃第一口。
白星鼓起腮帮子,就着他的手吹了几下,这才张嘴吞下去。
牛肉煮得恰到火候,又香又浓又鲜又嫩,入口即化。还微微有点烫,叫人的精神一下就振奋了。
她呼呼吐出几口充满咸香的热气,满嘴都是肉汁。
也来不及说话,她只是用力竖起大拇指,以眼神表示充分肯定。
棒极了!
孟阳满足了。
他又快手快脚的调了一个辣碟蘸料:廖雁好像很喜欢吃辣的,用这个蘸一蘸卤牛肉也不错。
中午吃的太饱,太丰盛,偏偏下午又什么都没干,三人只是在墙根底下一字排开晒太阳,两眼放空思维发散,简直游手好闲到令人发指。
等到夜幕降临时,鞭炮声此起彼伏,终于宣告了新年的正式到来。
比起吃饺子,白星和廖雁显然更想放烟花,于是都直勾勾的瞅着孟阳。
孟阳噗嗤一笑,“好饭不怕晚,既如此,咱们就去放烟花!”
“我来我来我来!”廖雁高高举着胳膊道,“谁也别跟我抢?”
“谁爱跟你抢!”白星嘟囔一句,决定爬到房顶上去看。
孟阳看的眼红心热,跳着脚四处找梯.子,也紧随其后爬了上去。
他活了这么大,素来信奉孔孟之书君子之道,还是头一次做如此叛道离经爬墙上屋的举动,端的又惊又怕,一颗心疯狂跳动,面上也难掩兴奋之情。
屋顶上的风很大,当然也很冷,不过现在孟阳有了新到手的貂皮大氅,披在身上毛茸茸的暖和。
他把脖子往大氅里缩了缩,整个人几乎都变成一颗圆滚滚的毛球。
白星已经迫不及待往十字街口看去了:
廖雁那疯子也不知从哪找了个锣,咣咣咣敲得震天响,引了无数人来看。
过年嘛,家家户户都闲着没事做,听见有热闹,可不就都出来啦?
孟阳却偷偷盯着她看个不停。
他看了看两人之间约么二尺远的距离,忽然有些心痒难耐起来。
他往四下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忽然小心翼翼的往那边蹭了蹭。
白星没动。
他仿佛得到了鼓舞一般,又蹭了蹭。
也不知蹭了多久,两人终于靠在一起。
孟阳心脏跳的快要炸开了,脑袋里面也嗡嗡作响,全身的血好像都涌到脸上去。
他觉得现在若是有人往自己脸上来一针,怕不是要血溅当场……
白星忽然扭头,蔚蓝色的眼睛在他面前空前放大,宛如夜幕灯火之中的宝石,熠熠生辉。
“我今天又比昨天更喜欢你一点。”她很认真的说。
“吱~”
地上的烟火就在此时喷发,金银二色交织的火星呼啸着窜起来将近三丈高,浓黑的夜被彻底撕碎,视野中唯余一片火树银花。
孟阳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烟火很美,但他觉得有人比烟火更美。
第68章 过年好啊! 新年好呀!
大年三十, 晴,吉,宜……给老子拼命吃!
寅时刚过, 孟阳就在黑暗中准时醒来。
他盯着房顶看了会儿, 突然意识到今天是大年三十,立刻一骨碌爬了起来。
远处有鸡在叫, 空中启明星的光亮已经开始黯淡,本年度的最后一日即将开启。
今天镇上的人醒的似乎格外早, 天还没亮, 他竟已经能隐约听到外头谁家小孩子大声笑闹。
孟阳飞快地收拾好床铺, 踩着鞋子跑去老黄历那里确认, 见上面确实只剩孤零零一页时,忍不住用力握了下拳头。
是大年三十没错啦!
他曾辗转多地, 如今已是在桃花镇度过的第六个大年三十,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年不再是孤身一人。
多好啊!
想到这里,孟阳就忍不住被快乐包围。
在每日早起后例行给家人的牌位上香时, 他甚至不自觉哼了小曲儿。
“……过年好呀,”他双手合十拜了拜, 迫不及待道, “今天我要包饺子啦, 跟朋友一起包……对了, 嘿嘿, 我中意一位姑娘, 一位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而她也说喜欢我呀……她说每天都会更喜欢我一点点……”
看呐,我又平平安安过完一年。
孟阳絮絮叨叨说了约莫一刻钟,心满意足, 这才换好外袍冲出屋子。
“阿花阿青过年好!”
“小五过年好!”
他给三个小朋友添了满满的饲料,又换了清水。
又是一年,吃好喝好!
阿花阿青咯咯嘎嘎叫了几声,对他的殷勤表示赞赏,并回赠了两颗热乎乎的蛋。
小五惬意地甩着尾巴,用毛茸茸的大脑袋蹭了蹭孟阳。
跟小朋友打完招呼后,孟阳又来到廖雁所在的厢房门前,用力拍打着门扉喊道:“雁雁,雁雁起床啦!过年好哇!”
他素来老成持重,鲜少有这样情绪外露样子,此时却连声音中都透出雀跃,仿佛白日日头底下肥肥的小麻雀。
“咚!”
是什么砸到门板的闷响,震得门都晃了晃。
孟阳赶紧往后跳了一小步,拍着胸口暗道侥幸:所幸前几日已经都擦得一尘不染,不然可要坏事啦。
“不要吵,头痛死了,老子还要睡!”
廖雁带着浓烈鼻音的叫声传来。
昨夜三人又喝了点酒,其中廖雁仍像上次一样上头,醉倒之前人来疯似的上蹿下跳耍刀法,还非叫人家鼓掌……结果闹腾到半夜才睡。
然后他中间还起夜数次,导致睡眠极差噩梦连连,睡梦中几乎一整晚都在四处找茅房。
孟阳既不羞恼也不害怕,依旧笑嘻嘻的。
他又跑到墙边大柿子树下,抚摸着皴裂的老树皮,心中忽然百感交集。
曾经无数个日日夜夜,他都站在柿子树下眺望围墙,无比渴望上天赐给自己一个和善可亲的邻居。
现在梦想成真,让他感动得几乎落泪。
孟阳迫切地想跟白星说过年好,但是又担心对方还没有起床,若被自己吵醒实在不美。
他搓着手原地转了两个圈,终究是忍不住,便用手圈在嘴边,下意识弓腰缩背,非常小声地问了句:“星星,你起来了吗?”
星星的耳朵很好使,如果已经醒来,一定听得见。
如果没有动静的话,他就过一会儿再来。
几乎话音刚落,就听隔壁传来一声饱满的“起来啦!”
这声音又清又脆,像刚从秋日枝头摘下来的大红苹果,满满透着糖分。
孟阳顿时眉眼弯弯,立刻站直了,大声朝隔壁喊道:“星星早啊,过年好哇!”
吱呀一声门开,就见一个人影嗖地从墙头飞过来。
白星稳稳落地,脑袋上的卷毛弹了弹,唇边弯起一点可爱的弧度,同样跟他问好,“过年好啊。”
只是这么一句简单的问候,仿佛就能听见心底花开的声音。
两人尚且年轻,之前从未体会过情爱滋味,如今还有些懵懂,却觉得只要能看见彼此就是好的。
“星星你怎么起来这么早呀?”孟阳关切道,“天还没亮,要不要再睡会儿?”
他忽然就有点后悔起来这么早了。
刚被强行吵醒的廖雁:“……”
我去你的死书呆!
昨天睡的最晚最不好的分明是老子吧?
白星摇摇头,“我一直都这么早醒,要练功的。”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一天不练功,自己知道;十天不练功,对手知道。
懒惰的人在江湖上是活不久的。
盯着对方傻乐半天之后,孟阳才想起来要挂红灯笼。
往年必然要搬梯/子的,可今年有白星在,她只是脚尖一点,人就窜起来将近一丈高,右手往屋檐下的挂钩上轻轻一撩,灯笼便稳稳挂住。
她的身形是那么轻盈,仿佛一段芦苇,在无所凭依的半空中打了圈儿,然后又轻飘飘落下来,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正逢王大娘来后门贴福字,见状不由惊喜道:“呦,这一手可真不赖!”
白星抿了抿嘴角,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白鹞子本就以轻身功夫见长,所以王大娘这话还真没说错。
“过年好啊!”孟阳冲她拱手笑道。
“过年好!”王大娘中气十足道,“今儿准备包什么馅儿的饺子啊,包饺子的铜钱准备了吗?大娘家里还有呢。”
北方过年必吃水饺,又习惯于逢年过节时在水饺中包裹铜钱,取个好彩头,寓意吃到的人来年红红火火发大财行大运。
当然,有钱人家也有包金银锞子的。
饺子里包钱的习俗是从上到下都有的,朝廷的铸币局每年都会特意为新年铸造一批新铜钱,专供下头的百姓使用。
铜钱孟阳自然早就备好,甚至还提前用烈酒煮过:虽然是新铸的,但到手之前也不知有多少人摸过、摸之前洗没洗手,说不定还掉到地上过……小心些总没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