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商皑用手将她握住。
纪湫感觉凉意,瞬时一惊,赶紧把他推了回去,“你现在别乱动。”
她惊慌地扶着他的背,送着他往下躺,期间尤其注意他的伤口。
商皑神色有片刻凝固,眉眼愕然地望着纪湫,半晌后,有些不可思议地掀了唇角,“你……真的担心我?”
纪湫听他这么问,反应了一会,忽然气得指责起商皑来,“你都在关注些什么东西?对自己的命这么不在意吗。”
商皑被教训得有些愣神,“你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好过。我有点不习惯。”
纪湫噎住,背后钻出一片热意,视线往旁边撇开。
脸有些发烫,但多亏了洞中光线很暗,不然以纪湫这个轻易就上脸的习惯,指不定会有多尴尬。
商皑靠在石壁上,静静地看着纪湫。
她面对着洞口坐着,背很单薄,月光透进来,在她细细的脖子留下光斑。
商皑深吸了口气,身子迟缓地动了下,把头往里面侧去。
“我睡一会。”
纪湫原本还在气鼓鼓地较劲,一听他这话,又警惕起来。
“哎,你别睡。”
商皑从眼角戏谑地看了纪湫一眼,“放心,我不会就这么睡过去的,我只是眼睛有点干了。”
纪湫将信将疑地打量他一会,没再说话。
在洞中的时间度秒如年。
纪湫时刻都在注意着外面情况。
外面已经有很久没听见枪炮声了。
纪湫觉得现在已经可以出去了。
她伸手把商皑摇了摇商皑,对方却始终没醒过来。
纪湫全身骤紧,力道加大,吓得又是捏又是掐,才把商皑疼得开了口。
“醒着呢,脸都要被打肿了。”
纪湫心有余悸,“那你吱一声啊。”
商皑又没说话了。
纪湫觉得他不对劲,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被烫的缩了下手。
按照她以前生病的经验,着温度怎么也得飙到四十去。
纪湫倒吸了一口凉气,最坏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商皑,走了,我们得赶紧出去。”
她说完就打算先出去看看情况。
洞口很小,纪湫弯着身子艰难地转了个向,还没把半颗脑袋支出去,就被商皑拉住脚踝。
“现在还不是时候。”
商皑眉峰皱着,月光下的肤色比之前还要惨败。
纪湫知道他再也耽误不得了,“外面已经很久没听见枪响了。他们说不定已经走了。”
商皑目光已经有点散,“我知道,但你得听我的,还要再过会。现在外面依然不安全,你信我。”
纪湫鼻音更重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她不自觉地又湿了眼眶,但神色却很冷静,“你放心,我走这边,刚刚我一直在注意,东边这座山的方向很安静。你就在这里等着,我腿脚灵便些,先出去找人过来。”
她觉得这个方法算是现目前的最佳选择了,说完就要动身。
商皑手劲却更紧了,试图把她外自己这边拽回来,伤口的牵扯疼得他抽了气。
他这般不要命地作死,纪湫哪里还敢动。
硬生生只好把方向又掉了回去,“商皑,我很快就回来。不会有事的。”
商皑紧锁眉心,眼角搐动,虚弱的力道无论如何也捁着纪湫,“怎样都不可以。”
纪湫莫名其妙,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又变得油盐不进,“为什么?”但她不会跟一个伤者较劲,好声凑过去,轻声劝,“我天亮之前一定回来好吗?”
商皑咬着牙,撑着身体坐起来,洞里的空间一下子就窄了。
纪湫背贴到岩壁上,本来已经没什么活动的地方,商皑却又得寸进尺地身子凑近,手也撑在她的身边,挡得她没有脱身的余地。
“你出去带人过来,我在这里等你?”
商皑已经没了原本的音色,他凝望着纪湫,眼里卷着风暴。
“我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什么你不知道吗?你要是出去了,我就算是在这洞里死了,也难安心。”
第81章 “我商皑这辈子,从来没……
纪湫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你说什么傻话呢。”
商皑牙关死死地收着,漆黑的眸里风卷云涌,伤口顷刻间传来撕心裂肺的刺痛, 让他面部产生短暂的扭曲。
痛得麻了大半身, 商皑撑不住地低下头去,埋在纪湫的肩头, 在紊乱的气息中,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纪湫耳畔。
“所以, 从始至终, 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心痛对吗?”
大概是体力已经到了临界点, 他的掌心已经裹不住她的肩头, 病痛中的声音那样无力,是他从未在旁人面前展示过的脆弱和悲哀。
纪湫茫然而意外, 洞外苍凉的月光盈透了她的双眼,她像是被晃得有了几分涩意,呐呐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商皑挺过痛峰, 在她肩头重重地喘了口气,才慢慢离开, 一双虚弱无神的眼睛发着红, 把她望着。
“你说过不会骗我, 不会瞒我……但从来遵守诺言的只有我, 担惊受怕的也是我……我以为终于公平一次, 面对灾难的是我, 换做你来担心我一次, 可是你仍然这么专行,这么不听话。“
话未说完,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像是急火攻心了,口中泛出血腥。
纪湫难受地伸出手去,捧住他的脸,拇指擦干了他唇角的血迹。
商皑眼梢红着,看纪湫看得久了,猩红眼底泛出一片水痕,掩饰不住的悲伤在瞳里颤晃。
他既不甘又心痛,那眼神像刀片一样贴着她的脸颊,粘着她附着她,一寸也不挪。
但凡他还有力气,定会狠狠摇着她的肩膀,质问她为什么要对他这样不公。
然而他现在已经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纪湫压制下心头涌上的酸意,记起昔日种种。
她之前的想法如今明晰地出现在脑海里。
“我对你不好,也没有自不量力要你对我好,我只想让你离开。你我本该回到原来的位置,回到一年半以前的生活。”
与商皑再无瓜葛的决定,对他不信任而留有的隐瞒,与他各逃一边的希望……这些在商皑奋不顾身带着她跳进海里之前,都从未产生过动摇。
可商皑对她的生死不顾,证明了纪湫当时的顾虑有误。
商皑慢慢就懂了纪湫话里所有的意思,可他仍旧不敢确定,十分难以置信地注视着纪湫,“自不量力……”他似琢磨着,然后低低地笑开来,“原来你是怕我报复你?你觉得我恨你,所以你认为我会害你,不敢跟我一起逃,怕我趁着没人的时候把你杀了,是吧?”
他觉得自己真可笑。
一心一意地为了她把命豁出去,结果从始至终,她这样瞧不起他。
商皑笑着,唇角却渗出越来越多的血迹,纪湫慌得用衣袖去擦,发现怎么擦也擦不完,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极复杂地看着他,“事情也不是你想的这样,现在能不能请你能不能先把命留住。”
商皑眉梢愈沉,唇瓣结出的血痂又被咬破。
他暴戾地伸出手,一把将纪湫的手腕抓在身前,眼神灼灼地逼视着,“纪湫你听好了,我确实恨你,但我也爱你,我商皑这辈子,从来没有想过会爱上谁,还要为她跳海,为她挡子弹,为她不要命。”
商皑怒意不绝,唇瓣似乎也被气到发起抖,但他的眼睛,却开始满布血丝,说话的声音也模糊得不能听。
似乎平时刚硬如他,也有感到脆弱和委屈的时候。
“我大概已经疯了。”
这样的话,他竟然说出了口来。
商皑低下头,头发盖住脸庞,已经不再看她,捏住纪湫的手先是紧了紧,就又松开。
他的手在垂落的那一刻,被一抹冰凉握住。
商皑抬起头,对上纪湫的眼睛。
她的手谨慎地抓着他,眼瞳布满水光,最后凝成一滴泪从脸庞滑落。
那滴水露,也砸进了商皑的心田。
商皑看了纪湫一会,俯身过去,吻过她的眼角。
然后又离开半寸,款款深情,与她凝望,气息擦过她的脸颊。
纪湫脸颊又烫起来,目光却被商皑牢牢吸住,挪不去别处。
他的睫毛比想象的更细更密,在眼帘里晕出一圈,浅浅的影落进他的瞳,像暗流埋着星光,深邃的惊心动魄。
纪湫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那里的世界严谨得像是容不下别人。
商皑的气息,从咫尺之间盈满口鼻,分明是冷淡的味道,却像是要把她烧着。
低哑的声音缓缓地响起,“纪湫,现在我已经不想再计较之前你怎么想我,我本来也很讨厌,你说得也没错。”他还算能自嘲地笑了一下,但很快,他的眉目敛住,一点点变得深切,“爱一个人是很难控制的。”
他像在陈述一句事实,带着某种客观公正的强势说服力。
纪湫诧异地抬着眼睫,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商皑却已靠近,目光扫过她的唇瓣,语调低低地飘来,“跟我回家,我对你好,一辈子对你好。”
纪湫恍然间脑海里闪过刚才的画面。
彼时商皑问她,想回哪里。
她随口一说,哪里对她好,回哪里。
此时他回答,他对她好,让她跟他回家。
原来商皑竟是把答案忍了这么久。
纪湫神色微晃,想要说什么,忽然唇瓣一热。
他已经不求她的答案,身体欺压而来,手缠住她的头发,将她往身前扣紧。
纪湫惊慌失措地被迫往前挤了几分,唇被堵得没有余地。
男人的吻漫长而深沉,却又像漫天火雨那样气势磅礴,她从未体会过亲吻的感觉,更遑论他带来的这般轰轰烈烈。
商皑从来没有哪一次,表现得如此忘情,寸寸碾磨,点点撕咬,潮水般的侵略,让纪湫被吻得几乎窒息。
她血色盈满脸颊,商皑的口齿和气息烫得更胜一筹。
不知过了多久,他些微停下几刻,纪湫眼睫略有湿意,原本清澈的眼睛,此刻看他却已讯醉,模糊一片。
她难以找回呼吸,这时也没得到什么氧气。
商皑垂眸打量她半晌,瞳色明灭不定,热烈情愫像是再无法压制,溃堤涌出。
商皑掌心微收,纪湫的发丝被往下轻扯,她不由顺势仰起头,下巴被男人指尖捏住,来不及反应,唇齿张开,商皑低头吻下,探入其中。
纪湫眉头蹙了蹙,脸颊被火烧得干疼,被卷着碾着,腰肢被带得直起来,他的掌按着她的后脑勺,她随之一点点迎上去。
这些微的反应,让商皑出现明显的紧绷,他失神地怔了怔,便再难坚守最后一份克制。
纪湫手臂攀附上商皑的脖颈,小臂贴着他滚烫的皮肤,似乎要与他一同烧成灰烬。
商皑从她那里急切地寻求着什么,就像是干渴的旅行者,在沙漠搜寻绿洲,甘甜的水源一点一滴地填补他破碎的世界。
从出生起走到今天的二十余年都是平乏无味,他跟着变得麻木,习惯了这种单调,就觉得自己生活的方式就是人生。
直到他的世界突逢变故,被搅得天翻地覆。
曾经风雨荆棘也能一个人应付自如的他,忽然间变得孤立无援。
如今,商皑记得那时的束手无策,焦头烂额。
也记得他拉着纪湫的食指,看到的湛蓝色天空。
他从来没有那样明亮地生活过,也从来没有不加猜忌和试探地与人相处,以及——像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纯粹地喜欢和欣赏一个人。
他偶尔闭眼回忆,这段日子的背景色,仿佛都是是青黄色的水彩,一点一滴都是清澈明净。
第一次,带去的是商皑的优越和傲慢,让他切身体会到平凡疾苦,卑弱之病。
第二次,带去的是商皑的猜忌和防备,让他无忧无虑地去喜欢一个人,还他情窦初开。
恢复成大人以后,这些荒谬的变化,非但没有消失,反而疯狂滋长,就像是内心结了一颗纯粹的果实,在成.人内心设防和坚硬铠甲夹缝里,坚强不屈的探出头来,一根根的绿芽缠满他的心脏,让他也难以连根拔除。
当然,他仿佛也舍不得。
这份心意,大概是他此生,最为简单纯洁的东西。
他珍重它,却比不过珍重她。
商皑明白自己在纪湫眼中,是怎样一份不可托付的存在。
就像之前,无人能让他爱谁,现在,也没人能让纪湫来爱他。
不爱,不是罪过,是世上最难解的题,最无奈的牵绊,最痛苦的奔赴。
他不够资格爱她,被她恨也是奢望。
即使真相残酷,她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把他毁得一无所有,把他踩到泥土里,骗得他失去名誉,没了尊严……也让他在那时真的对她咬牙切齿地恨过。
他恨她无情,恨她对自己不公,恨她朝令夕改,一旦他没了利用价值,就连看一眼也勉强。
可他一切的行为,却又都是为了她。
在黑暗里为她撑开一线阳光,让她在冰冷中也能感受一寸生活的善意,想她从此不要活得那么辛苦。仿佛是他下意识诞生的心愿。
在某个月亮当空的夜晚,商皑看着二楼隐隐透出的光色,忽然间明白过来这样一个道理,原来只要她肯愿意冲自己笑一笑,他就什么也不在意了。
而他恨的,其实也并不是她,而是那些带走她原本锦绣可期的白眼嘲讽,推她拿深渊当稻草的童年创伤,以及,此时无力带她走的自己。
商皑曾觉得自己不值得这么好的姑娘,他小心呵护,用心对待,再不敢让她忍受一点点的委屈,甚至连对她的心意也几番欲言又止,唯恐让她无所适从。可这黑暗竟妄想带走她,脏污她。但凡它把那份龌龊的利用藏得好点,也不至于让他恼羞成怒。
商皑的心情千回百转,复杂难言,但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纵使纪湫向他隐瞒真相,但至少到最后,她还是她,未曾有过任何的臣服。
他庆幸,却又知道了她隐瞒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