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皑从沙发上直起身,眉梢压着一丝不解,“你这是怎么了?”
纪湫愁着一张脸,也不看他,“你是不是被我给连累了。”
纪湫抿着唇,眼神直直地放在地面。
任何事情上,纪湫都很厌烦连累其他人,尤其还是原本不该再有牵扯的商皑。
此时的她,心情相当复杂,也相当愤怒。
就在这份沉重情绪往心头狠狠积压的时候,头顶忽然按下一个大掌,力道轻缓地在姑娘柔顺的发顶揉了揉。
纪湫惊醒,抬头看去。
商皑也看着她,薄纱似的暖光洒在身后。
阑珊处,一双浩瀚深沉的眼睛里,揭开终年迷雾,露出斑斓璀璨的星河。
星河大概又落进清澈的水里,涤荡着温情光色。
纪湫愣了好久,才确定这大概是一种微笑。
可她仍旧毫无真实感,甚至已经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癔症了。
四周很安静,月光从窗帘的缝里挤进来,照在一片倦意的植物叶片上。
静默了良久,商皑的笑容变得浓稠,且充满深意,“你在担心什么?”
那双疏懒的眼一旦温暖起来,就像是陈酿的酒,猛烈绵长的醉意会将你困在虚妄繁华的围城。
此时商皑嘴角泛着一丝玩笑,像是在看一只憨态可掬的小动物,包容而宠溺着她的单纯。
这一个反问,让纪湫敏锐地嗅到了来自老狐狸游刃有余的套路。
她自然不入圈套,皮球踢回去,“你认为呢?”
商皑戏谑:“我认为?”他假装思索,“怕我破产,你以后你只能跟我吃苦受累,再做不了富太太?放心,几件好看的裙子还是能买得起的。”
纪湫气得瞬间忘了刚刚的担忧:“你怎么就认为我只图你的钱!”她分明能够很独立好么!
商皑恍然一声,有意曲解为,“哦,原来除了钱还有图的,太贪心了。”
装不知情她的心急,装看不懂她的在意,甚至还当热闹在看的样子,俨然又回到了那种满满套路的日常。
纪湫不想说话了,“那你自己看着办。”
避免被套路最好办法,就是少说话。
所以她再一次关上门,拒绝聊天。
门外商皑终于笑了出来,情绪难得地高昂。
商皑甚至不知道为何把纪湫折腾得这般面红耳赤无言以对,自己却会意外流露满心愉悦。
分明他这样无聊,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一罐子的蝴蝶,竟这般流连。
夜色如水,暖气机浅低低打起呼噜。
商皑立在满地月光里,摸出手机。
接通的那一刻,乌云盖过了明月。
“喂,到哪儿了……”
简单交代几句,垂眸在页面来回滑动,舌尖抵着牙根,牵起唇角一抹锐薄的弧度。
对于今日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他始终一脸的无所谓。
这一夜,反而对于楼上来说,疯狂又紧张。
不断的声讨,接踵而至的叫骂,舆论似乎毫无疑问地偏向陈香这个受害人。
陈香看着众人的私信安慰,喜极而泣,激动地拉着老邱,“我们儿子有救了!”
老邱也很欣慰,“看来老天有眼,也并没有纵着这帮恶霸!”
陈香愤世嫉俗:“我们小辉为人淳朴,又孝顺,这样好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出违法乱纪的事情来!”
老邱:“是啊,小辉从小就听咱们的话,绝没有反抗的时候,乖巧又懂事,勤奋又节约,这次也就是命不好,得罪了这种目无王法的□□!曝光他!看这些人还敢不敢不拿咱老百姓当回事!咱们虽然穷,但骨气不穷!”
同样的,网友们在阅读三篇小作文的时候,也在同情这个“朴实本分”的男人,并对大资本主义集团口诛笔伐。
然而就在凌晨,群情激奋的时候,A城安南区派出所发布了一条公告,通报了邱某犯罪事实,简单说明当年经营违法高利贷行为时,参与殴打欠债人致死的事实,现目前已对邱某刑事拘留,之后情况正在侦办当中。
同时并对账号“公道自在人心”进行严重警告,其歪曲事实,损害企业名誉,消费公众情绪的行为,是绝对不可取的!
再次提醒各位网民,切勿轻信谣言,以谣传谣。
各位网友一窝蜂地涌入“公道自在人心”的账号,发现微博已经清空。
众人一片哗然。
【什么?刑事拘留?为什么要隐瞒这么关键的词汇?】
【刑事拘留能一样吗!这种人活该!】
【我去,恶霸先告状,这是个什么品种的父母,自己眼中的乖乖仔,在外面是穷凶极恶的大恶棍,亏我还为这个“朴实本分”的人难受了一整天。】
【商氏是老牌大企业,无论在扶贫还是□□中,都是第一个捐款支援的,是实实在在的爱国企业,我原本就怎么也不相信人家会做恶事,现在看来,没信任错!】
【所以是这家人父母自以为儿子没犯错,所以才跳脚反咬商氏一口吧,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呗。】
【那当然,这罪犯的父母可是觉得自己儿子乖巧本分呢!】
【典型的自欺欺人,大白莲,全世界都对不起我,全世界都是错的,可怜的只有我一个!可惜了商氏,这么大企业,也能被个蛀虫构陷!事实证明,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我也是惊呆了,什么人都敢往首富身上泼脏水也不看看人家为经济和开辟国外市场做出的贡献。】
【商氏告他啊,这是诽谤了好吧,指不定是后面谁在捣鬼!】
【就是典型的仇富!自己不相信儿子犯罪,就找各种借口,刚好对方又是商家这种豪门,就想出了个陷害借口,还自鸣得意呢!结果人家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呵呵,打脸了吧。】
【我最恶心的一点是,没有钱打官司,就曝光到网上利用网民施加舆论,简直是又蠢又坏!】
一小时前还兴高采烈,以为儿子沉冤得雪的陈香和老邱,正坐在派出所里,喝着茶,接受批评教育。
商皑正坐在办公室,听助理报告着股票增长情况。
事实上,在消息曝光之前,商皑就得到了消息,对方以此要挟,要了高价,商皑一个字都懒得回应。
以为能要挟得了首富的媒体记者,在这十拿九稳的问题上吃了个闭门羹,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然这事其实相当正常。
A城首富如何能被区区小事绊住手脚?答案自然是对手的推波助澜,商皑按兵不动,任由对方倾巢而出,当抓到马脚,便立马抛出杀手锏挽回公司形象,同时弄一波宣传。
就连连夜紧急下达通知的董事会,也反而成全了商皑的反将一军。
旁人哪能猜到这短短几小时的腥风血雨,以及豪门内斗的暗流涌动?
媒体兴风作浪之中,网友义愤填膺之时,商氏内部已完成了大刀阔斧铲除异己的任务,当那巨大的会议室门被推开,商氏的天空已变了一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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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湫中午爬起来,被楼上叫骂声吵醒。
“你们就知道儿子儿子,女儿不是亲生的对吧,你为什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就在网上曝光!你女儿的脸怎么放,你俩想过没有!”
“现在好了,你女儿被辞退了,没工作了!你儿子浑浑噩噩,没本事,你女儿就得给他擦屁股,他要满四十了,还是个妈宝男,都是你们害的!我也是你们害的!”
“从今以后,我没你们这种父母!你们就只当生了一个儿子吧!”
……
纪湫叹了口气。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看来楼上那位姑娘,和父母决裂了。
物伤其类,纪湫也有这么个糟心的哥哥,属实也有点感慨之意。
她揉揉头发,打开微博刷了几下,登时脸蛋子红了。
纪湫一下子坐起身,愠怒地给商皑发了条短信。
【你早就心里有数了对吧!每次都不跟我说,骗子!】
现在想来,商皑就是不愿意把话说明白,吊着她性子,故意肉麻她,让她自己放弃刨根问底。
何必呢?
何必呢!
搞得她很想知道一样。
商皑手机震动时,正领着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往分公司奔去,余光瞥见手机屏幕探出一条消息。
仅仅只是浏览一眼,脑海里便会自从出现那张怒气冲冲的俏丽小脸。
说着:“大骗子,每次都不跟我说,害我白担心一场!逗着我好玩是吧!”
立于两侧抖得跟筛糠似的员工碰巧抬头,瞧见商皑那张提刀清算的冰块脸,竟然拨云见日。
众人甚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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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香老邱这件事在亲戚朋友面前传开了,他俩脸上无光,成日沮丧。
企图联系了当年自己家的装修公司前来解决问题,谁知装修公司电话打过去竟是停机,这可急坏了两口子。
这下两人慌了,唯恐楼纪湫下损失越多,赔偿就越多,于是迫不得已向找了另外的装修师傅。
新找的装修公司师傅将地板一撬开,下面全是积水……
陈香和老邱登时连那唯一的侥幸也破灭了。
以前他们总认为,纪湫是受损失的一方,他们完全可以不慌不忙地拖着,让对方苦不堪自己修补。
毕竟对方是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哪里斗得过他们?
谁知纪湫胆子这么大,一下子就要给他们告上法庭,主动被动就立刻给颠倒了过来,老邱陈香始料未及,可不能如之前那般从容了。
可老邱夫妇怎么可能是能打开钱袋子的人,当下就把矛头对准了自己的装修公司,想要控诉他们当初装修偷工减料,防水缺漏。
谁知后来多方打听,才知道那家装修公司早就因为资金链断裂而垮掉,老板也消失不见。
投诉无门,又找了当年负责老邱房屋的工程经理,谁知人家翻脸就不认人,电话直接掐了。
要知道,这可是当初老邱认为的“正道之光”啊!
现在呢?老邱放出话去,说要打官司,这家“正道之光”明明白白地说了,老邱夫妇不敢也没这个能力打官司,就这样从容不迫地拖着,置身事外地躲着,看谁耗得过谁。字里行间透着一股从眼皮缝里看人的架势。
老邱傻眼了。
事实证明,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今天阴别人,明天就会被别人阴。
陈香自掏家底拿钱给修补,儿子坐牢,女儿离家出走,媳妇也抱着孩子回了娘家,她心中多有不悦,越发疯魔地在底下休闲区数落纪湫的不是,有一次被纪湫给听到了,直接上前去将她反驳得脸色青黑。身边的老太婆看尽了笑话。
陈香应该是再也不敢,纪湫转头就在拐角遇上了一位身姿高挑的长发美女。
美女一身职场精英般的千鸟格套装,头上一顶时髦的阔沿帽,唇红齿白黑墨镜,手上挎的包是为今年小众的奢侈品新款,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从杂志首页撕下来的模特一般惹眼。
在昏暗杂乱的旧小区休闲室,纪湫与这位美女对上了目光。
于纪湫困惑的眼神下,她取下了墨镜,施施然走过去,递了一张名片。
“你好,我是戴溪。今天特地前来,就是想与你谈谈娱乐发展相关事宜。”
戴溪开门见山,庄重而不失温和。
纪湫想起那日在梅塔里的经历,心领神会,“不好意思,我没有成为艺人的打算。”
戴溪弯弯的眉宇一挑,“艺人签约这种小事,需要海蓝金CEO出马么?”
有气魄,纪湫爱了。
“愿详谈。”
一下午,这位日理万机的女总裁都待在咖啡馆里,与纪湫从男团女团孵化,聊到综艺和影视剧的出品。
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不出所料,最后纪湫得到了一份合同。
在纪湫略微不可置信的目光里,戴溪神色恳切。
“纪湫妹妹,你要相信,我是诚心聘请你的。海蓝金今日的现状你刚刚也了解过,其实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风光,我急切需要像你这样各领域知识面都极其丰富的专业人才来带领海蓝金走出困境。”
纪湫莞尔:“戴溪姐你抬举我了。”
戴溪浅笑,“显然你还不甚明白自己的优势到底在哪里。首先,你是观众,完全能代表当代的年轻女孩,能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类人她们到底要的是什么,其次,你的专业舞技无可挑剔,见多识广,且各领域都有涉猎,很多的观点,我甚至在运营部的专业职工嘴里都没有听到过。”
纪湫愣了愣:“戴溪姐你会把我夸膨胀的。”
戴溪笑着抿一口茶,难得兴致高涨,直接把合同一扔,拍桌上,“签了,别废话了,明天就来报道!”
戴溪给的职位无疑远远超过纪湫的预期。
创意总监,全面管理海蓝金旗下王牌男团HALF,位列公司高管,远远凌驾当初那位在梅塔摔门而出的舞蹈顾问。
简而言之,公司一切的艺人小姐姐小哥哥,在业务能力培养方面,都直接隶属于她的管理。
被委以重任的纪湫,回家开心地在床上蹬腿。
同一时间,商皑正行色匆匆前往登机口。
他拿出手机,犹豫地看着微信页面,好不容易思考出可以发的讯息,却又被通知关闭手机。
商皑深吸了口气,合上眼,靠在椅背上。
当狗的这段时间,落下了太多的业务,他必须亲自处理。
这注定商皑将日夜颠倒地国内国外两头飞。
没有商皑的日子,纪湫没有半点不习惯,甚至还活得很逍遥。
公司的业务正在熟悉阶段,但好在尽在掌控之中。
可几家欢喜几家愁,另一头的几位就过得不那么好了。
例如楚月,楚贤。
纪骁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自损八百地拉了一个单子,得意洋洋地跑到楚月楼下,迫不及待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谁知一打开门,楚月又憔悴又沮丧,红红的眼睛还挂着一滴泪。
纪骁心揪,“怎么了?”
楚月不理,转身进屋,纪骁跟着追去,结果发现沙发上的楚贤。
巧了,楚贤那娇嫩的小脸也红彤彤的,也是刚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