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我怎么就这么怀疑您这话呢?”旁边纪湫已经忍够了,倚老卖老道德绑架,她通通懒得顾及,“一个随意在学校打女孩子的人,也敢说性格温和?他还是个孩子啊,就已经知道欺负弱小了,还妄图攀登高位,您知道德不配位反受其害的道理吗。这究竟是在教导,还是在误导?”
老太太气坏了,“你给我住口!我家怎么教育孩子,用不着你来管。”
杜婉玉掩唇笑开,自然不会让纪湫一个人孤军奋战。
“小宇的教育问题当然是你们自己家的内务,但是商家的继承问题,也是商家的内务,恐怕和您文老太没什么关系吧,别纪湫做孙媳妇的不敢议论,我这个做儿媳的也都不敢妄论,就怕被别人说狼子野心,不顾孝道。不曾想文老太太出身礼仪之家,却如此令晚辈刮目相看。做人可不能太双标哦,要求别人的时候,先管好自己比较好呢。”
文老太太当即怒而起身。
“你敢指责我?真是不像话!”
她火冒三丈,小宇也火冒三丈,他气红了眼,发了疯,像头闷声哼气亮出尖角的小牛,忽然横冲直撞着过来,把纪湫一推,抓住边上商皑。
虽说刚刚是大人吵架,但议论的主题是他,赵倩为了卖惨,也把小宇拉上,说话丝毫不避讳孩子,小宇被宠坏了,哪里受得了全家升堂般的指责。
当骂战升级的时候,他终于忍无可忍。
“说谎!我才没有只知道欺负女同学,他是短头发,是个秃子,秃子才不会是女生!”他暴呵,揭开商皑乱糟糟的假发。
他之前欺负过女同学,今天又没欺负女同学!
他是无辜的!
所以一定要揭穿纪湫和这个小孩的谎言!
众人都对小宇这个行为始料未及,商皑同样没反应过来。
等他回身,头发已经被小宇甩到一边。
看着满头短发的小正太,众人大惊失色。
纪湫扶额:“好吧——他其实是个男孩子。”
边上的文老太太,就像是突然失去了筹码,脸色一白,就落在座位上。
过了半晌,她才不可置信地质问,“明明是个男孩,为什么要装成女孩!”
纪湫:“我的孩子,关宁什么事。”
赵倩彻底就失控了,“你居心不良!”
身后的几房很快回过味来。
原来商皑生的是个男孩,至于原因,管他的呢!
人家有后了,家主是谁的,就还是谁的。
赵倩孤注一掷,满盘皆输,看着众人的眼神,更是彻底崩溃了,“为了欺负我家小宇,真的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明明就是男孩,打人当然比女孩有力气!还装成女孩来栽赃!”
“赵倩——!”
此声一出,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商老爷子慢慢从座位上起来,“因为你赵倩,商家出了多少事。你家这个小混蛋,做的事情,我真的一无所知吗?商家的长辈们,也不是没有长眼睛!天天为了这点芝麻小事,搞得老子心烦气躁,给你们查案判案!去公安局吧,老子不管了!我帮你报警!”
赵倩惊恐交加,一个字都不敢说。
商老爷子环顾周围噤若寒蝉的人,继续沉声道,“女孩,男孩,都是我商家的血脉,有些人,不要以为自己嫁了个女儿就把别人家当奴才指使,自扫门前雪,管好自己,家住在犄角旮旯弯,又不住海边!”
说着就背着手,恨了文老太太一眼,提脚就走了。
老爷子一走,气氛就松动了。
围观的人也都上前来。
赵倩、文老太、文韵,眼见着一个个都从身边经过,把大房的众星捧月,而自己步步被推到了外面。
满面惊怒不知如何找回主场,一不留神,文老太踩滑了梯子,差点摔倒。
被文韵扶稳后,捂着急促跳动的心口大想要说话,无奈沙哑的声音早已被一片争先恐后的逢迎淹没。
“好可爱的娃娃,以为是个妹妹,结果是个弟弟。”
“妹妹好,弟弟也好。”
“我就说怎么之前没发现,原来是比女生长得还漂亮。”
“纪湫,大嫂,你们别跟二房一般见识了,自己以为有个男孩了不起似的。”
“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就站你们!真的,咱们宝贝才三岁半,他家小宇这么胖,谁打得过?要不是我们宝贝目标小,否则就被欺负了!”
“你瞧瞧,多坚强,哭都没哭一下,要是我被冤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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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杜婉玉别有深意地盯着纪湫。
纪湫心知肚明,在杜婉玉欲言又止的目光中,背后恶寒,“其实……”
之前她以为杜婉玉这样不可一世,一定也是重男轻女的,要是知道商皑是男孩,一定会把他抢走。
但后来她发现,杜婉玉连女孩也喜欢——只要是商皑的,她都爱。
而且她似乎在孩子的事情上各般处理都小心谨慎,再怎么喜欢孩子,都不敢全权照顾,坚持分个一两天给纪湫。
虽然纪湫真的不清楚这个婆婆突然性情大变的原因……
杜婉玉一听纪湫要开口,顿时就内疚地阻止道,“别,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纪湫望着杜婉玉一脸心疼,感觉这世界越来越迷幻了。
“你一定是早知道二房狼子野心,怕他们知道白雪是男孩子,要暗下杀手,所以才把他打扮成女孩避免危险,你这样做是对的啊!妈妈得多谢你!”
纪湫:我可以说,我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吗?
待她深深思索的时候,杜婉玉在耳边忍不住地低语。
大抵是对刚刚二房的行为,极其不满。
“像谁家没个老人似的……”
大家大户里每个人身上多少都得有点包袱,杜婉玉也是一样,她出自名门望族,也肩负商家名声,万万落不得人话柄。
这文老太太就是瞅准了这点,倚老卖老,拿礼仪道德来压人。
杜婉玉跟长了虱子似地,浑身不舒坦。
“萱娘,那文老太太走了吗?”
萱娘摇头,戏谑笑道,“没呢!还赖在这儿,真把自己当贵客。”
杜婉玉一脸的莫名其妙,把纪湫望着。
纪湫接收到信号,“……确实无法理解。”
杜婉玉:“对吧对吧,真的是,这个老太太——呵,萱娘,你来湫湫说说这奇葩。”
萱娘立马凑了过来,“少夫人,您是不知道,这文老太太有多么思路清奇,我的父亲原本就是文家的管家,我小时候也在那儿待过一段时间。”
“你们晚辈可能不清楚,但我们这辈人心里明白得很。你以为那个文老太太真有这么了不起吗?笑话,文家在她小时候就没落了。到她这一代,狂妄自大,故步自封,资金交易还在用现金,出差最多坐火车。除此之外,严禁男丁出国留学,以及使用电脑和互联网。女孩十八岁以前不能出家门,还得绣花和抄女德。”
“可笑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在农村喝井水,说自来水有毒,要害她这高贵的身子。分明早就耗尽了祖宗庇荫,完全可以说是无颜面对祖宗八代,还到处招摇显摆,我们无非给她一份薄面,她却真拿自己当回事。”
“老文家祖业早就拍卖了,拉着一大家子差点没地方住,还是二房的文夫人拿着商家的钱,在农村给她盖了一栋房子。到处跟人说自己返璞归真,瞧不上大城市的物欲横流,更瞧不起商家穷奢极欲,满屋子铜臭味。”
“前段时间,还跑去大女儿婆家江氏显摆了一阵子,也是把人江氏给气得够呛。这是被江家赶出来了,才跑咱们商家来的。”
杜婉玉在萱娘说完,才开口,“湫湫,你品品,你细细地品品!”
纪湫:“品到了。”
所以这样的极品老太太,确实也是做得出来自己女儿的婆家,耀武扬威地惩治妯娌,口出狂言插手人家里产业内务的事情。
纪湫回到院子后,在房间里暖和了一阵子,才去竹屋。
杜婉玉为了将来商皑的孩子,早早就在竹林里建造了一座小木屋,当儿童房。
此刻商皑,就睡在原本为自己孩子准备的小床上。
门外站着个圆头少年,是杜婉玉安排专门照看孩子的。
“孩子睡了?”
小吴摇头,“没睡。”
纪湫看小吴一脸苦涩:“发生什么了?他闹你了?”
小吴低声道:“他倒是乖得很,但就是太安静了……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纪湫奇怪地推开门,轻手轻脚地挪到商皑卧房。
撩开竹帘,看见床上小小地一团背着自己,动也不动。
纪湫歪头打量了几眼,“商皑?”
商皑不理会,小肉腿往前卷了卷。
纪湫满腹疑窦,“你到底怎么了?从刚刚开始就不声不响的。”说话时绕到了床另一头,看见商皑双目一片灰蒙蒙,侧身抱着膝盖,上边脸蛋还红肿着,样子怪可怜的。
纪湫说话他也像是没听见一样。
纪湫立刻就觉得很不对劲。
她蹲下身,爪子扒在他床边。
“你为什么感觉这么消沉?你打赢了商嘉宇啊?”
商皑眼睛都没动一下,丧得怪可怕。
纪湫有点急了,“难道商嘉宇还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商皑唇动了动,“没有。”
纪湫往后一坐,“那你到底怎么了?之前这种情况,你都很会卖惨啊,这次竟然没哭,不正常,太不正常。”
纪湫边调侃玩笑他,边观察着商皑,却发现他非但没有像以往那样生气,反而眼睛突然红了。
圆滚滚的鹿子眼瞬间眼底布满血丝,底下凝成一团晶莹。
涩涩地疼到不行,商皑没忍得住,滚烫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滑了下来,他赶紧地用爪子一抹,死撑着面不改色,视线落在枕头边,不看纪湫。
纪湫满脸错愕。
……不会吧。
自从商皑变孩子到现在,还没见过他这种隐忍的样子。
纪湫不由混乱。
正当她百般语无伦次时,门被杜婉玉推开。
“怎么了这是?”她看到商皑泪眼,也心疼地跑了过来。
纪湫摇头,无奈。
杜婉玉做口型,“可能是孩子受委屈了,毕竟被那样欺负,娃娃才三岁半。你赶紧抱起来哄一哄。”
商皑这时已经不顾脸上伤处,埋在枕头里都不肯见人。
无论别人怎么晃他,他都不带搭理。
也不知道在别扭什么。
纪湫没带过孩子,她完全不知如何应付。
杜婉玉见她犹豫,一下子就把商皑拎了起来。
商皑捂着眼睛蹬着小腿反抗,杜婉玉立马吓唬一句,“蹬到你妈妈了哦!”,他忽然就安分了。
杜婉玉瞅准时机,把孩子往纪湫身上一塞,纪湫下意识就抱住。
商皑颠了几下,赶紧用小小的手抓住纪湫的肩头。
纪湫也看不见他表情,蛮不习惯地在杜婉玉欣慰目光中,生疏地轻哄。
杜婉玉功成身退。
房间只余下纪湫和商皑。
商皑在纪湫身上安安静静的,趴在她身上,全身热乎乎的。
是真的烫手。
纪湫却还是无所适从,没忍得住把商皑又放回床上。
商皑像个木偶,任由摆布,纪湫把他放在床上,他就老实坐着。
但模样却像个万念俱灰的雕像。
垂着头,短发遮住眼睛,唇也白着,小脸毫无血色,头顶就像是罩着一朵乌云,整个人沮丧颓然得很。
——商皑叔叔根本不喜欢纪湫,连家都不回,纪湫是倒贴的,孩子肯定也是野种!
——那种女人凭什么在我妈妈之上,明明就是个佣人都不如的蠢货!
——全家人都说,你爸爸不要你妈妈,商皑叔叔总有一天要离婚,要娶更高贵的女人回来!你妈妈没人要!没人瞧得起她!
……
纪湫唉声叹气,托着下巴不知道商皑到底在发什么神经,小脸忽然变得阴沉,紧咬着牙根牵动咬肌都在颤抖,把毯子都快要给抓烂了。
也不知突如其来的一腔怒火,到底是为了个啥。
“你也不跟我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算了,我去给你端点蛋挞过来。吃点甜的心情就好了。”纪湫终究还是只当他耍着孩子脾气,再难受不过也就是一颗糖的事情。
她拿手给他顺了两下气,站起身。
这孩子,都还只有三岁半呢,气性这么大。
正摇头腹诽,忽然手腕一热。
商皑不知何时站在了床上。
纪湫被拉了回去,正愕然,商皑却将双手环住了她的腰,然后,无助地、缓慢地,将额头抵在了她肩胛上……
像一个突然跌落深渊的失败者,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一败涂地。
纪湫突然身子一僵,不敢动了。
“商皑,你这……”
她满眼写满了荒谬,正要慌张地戏谑他矫情,忽然就感觉自己胸膛那块地方一片湿热。
耳边,传来他隐忍的抽泣。
纪湫被弄得一头雾水。
“商皑,你不对劲啊,被打出内伤了?不用这么难过……吧。”
商皑音调喑哑粗涩:“我、我……我很抱歉……对不起……”
纪湫睁圆了眼,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很快,她叹了口气,无比宽容,“没事,不就冒了个鼻涕泡嘛,这衣服便宜。”
商皑:“真的……”
奶里奶气的声音,有种青涩至极的沙哑,又闷闷的,还带着哽咽,直叫人心头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