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骁气得早早就睡了。
纪湫拿着一本书出来的时候,看见商皑在拖地板。
这是喜娜走之前命令他要做的事情。
纪湫以为商皑大概率充耳不闻,没想到他竟然还真的在干活。
从地下室出来第一时间,商皑就被安排清洗过了。
头发并非之前那样喷着定型水,打理得一丝不苟,短发却也柔顺地垂着,光洁的额头盖住几分,多了一些少年气。
只是没了灰尘的脸庞,白得有些过分了。
如今他穿着十分简单的白衬衫,袖子挽到小臂,一下下地拖着地板,低头颔首,眉目沉静,细致入微地做着家务清洁。
身后开着两盏小灯,温柔的光打在他的背上。
五官轮廓在背光的浅晕里,和敛似水。
纪湫歪在沙发上,从书本抬起头,并不掩饰地观察他。
在此过程中,商皑看过她一眼,但很快又投入自己的事情里,没跟她有任何交流。
当他的拖到跟前来的时候,纪湫故意用脚拦住,商皑眉头都没皱一下,改拖另外的一块,纪湫得寸进尺,又往前一步挡住。
商皑动作微有停顿,思索了一下,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回到一侧清理。
他刚有动作,纪湫很没道理地一脚踩到拖把上。
第68章 捏着她的脚踝往外面拽
商皑终于抬起眼, 迎上她的视线。
纪湫双手撑在沙发上,仰着冷峭的脸,唇抿着, 但眼睛里却又恶劣放肆的笑。
商皑眼皮沉下分毫, “你到底想干什么。”
纪湫看着他不善的面容,半晌, 眼神朝前面递了递,“给我剥柚子。”
商皑顺势看去。
一颗青黄色的柚子摆放在果篮里。
“刀呢。”
纪湫, “没有。”
商皑没再看她, 拿起柚子, 徒手开始掰。
他来之前指甲就被剪得很短, 这个时候要用撕开柚子皮,只能靠蛮力。
纪湫饶有兴趣地看着书, 书页许久未曾翻动。
商皑眉心拧着,偶尔使力的时候,还会咬住下唇, 眼角杀意,像是要与柚子势不两立。
待韧性十足的柚子皮撕掉后, 商皑开始细致地去除里面的白瓤。
纪湫懒散地命令一声, “好好剥, 里面的果肉放进碗里。”
商皑没回应, 脑子里却想起了那天从梅塔里, 把醉醺醺的纪湫拎回来。她正是因为一颗柚子, 与他大发雷霆, 彼时,她泪流满面地抱着垃圾桶,望着里面的柚子鼻子哭得一抽一抽的。好似全天下的柚子都死光了一样, 就非要那一枚。
纪湫见商皑没搭理自己,也没在意,看着书百无聊赖,“取碗柜第二排的玻璃水果碗,不要拿错了。”
“把桌子上的花扔了,闻着鼻子不舒服。”
纪湫说话间又打了个喷嚏,朝商皑指了指,商皑会意,闭了闭眼,把抽纸递给她,举止神色间流露着一种虎落平阳的失势无奈。
纪湫当做没看见,把鼻子揉红了。
约莫半小时,纪湫在看书的过程中,已经打了十几个喷嚏,垃圾桶里蓄积了一大堆纸。
商皑把果肉一瓣瓣耐心地剥好了,正要递给她,门铃便响了。
纪湫站起身把书放下,去开门,视线甚至未曾落在果盘一刻。
商皑沉默地把碗收了回去,放在她身前那块桌面上。
门外站着孟兰宴的亲信,那位银色头发的青年,此刻他手提着一个袋子。
“这是兰宴大人给您带的药,红色的胶囊一日两次,冲剂一日三次,请每日坚持服用,这样病才能好起来,这是大人让我带的话。”说罢就把要放在纪湫手上,“任务完成,我回去复命,告辞。”
纪湫对这位亲信笑弯了眼,“请帮我谢谢兰宴。”希望他也能把自己虚伪的感谢带去。
说罢往袋子里看了看,笑容便在阴影里消失了。
今天早上她借口感冒,孟兰宴晚上就给她送了药,纪湫思考到底要不要吃,她怕被毒死。
最后她还是决定不吃,到时候要是被问,大不了就说药苦,吃不下。
对面的那位亲信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折返回来,“对了,兰宴大人还让我带了一盒意大利手工巧克力,要是您觉得药苦吃不下,可以试着用这个缓解。请谨遵医嘱。”
纪湫:“……”要不要这么面面俱到。
室内的光线并不明亮,纪湫关上门,把药随意丢到操作台上,想到自己放的热水还没关。
轻快的脚步声哒哒地响过后,客厅陷入了一片沉寂。
商皑站在桌子前面,视线落在那个牛皮纸袋上。
灯光能照明的范围不多,他个字很高,直起身时,光线溺在胸膛以下,容颜探进一片黑暗里,唯独眼睛泛着点点冷芒。
送药?还送糖?
倒是很体贴。
安静的室内,弥漫开阵阵森然。
流转的暗影中,只见男人的唇角在紧紧抿过后,忽然一边翘起笑来。
弧度很浅,勾着令人胆战心惊的阴冷,和着一声于鼻腔里哼出的音节,短促,散漫。
凄凉的月亮里,停在枝头的黑鸦受惊一般,很快拍着翅膀飞远了。
纪湫在楼上的浴室里很是沮丧。
她之前记得明明是放的热水,可伸手一摸,却是冷水。
浪费这一大缸的水了。
纪湫叹了口气,没办法只好将就着冲一冲。
夜晚的温度开始降了,没关严实的窗户吹来刺骨的寒风。
纪湫一出来就被冻得哆嗦。
手忙脚乱地穿好了衣服,整个人才算活过来。
室内开着暖气,倒是很舒适。
纪湫原本想直接钻进床,但刚铺开被子,忽然想起书还在客厅。
那本书她读着还挺有兴趣,正正好看到打脸反转。
她心里痒痒的,掀开被子赤脚下床,在略有点凉的地面,踮着脚尖奔下楼。
客厅面积大,热意不比卧室,地板的凉意有点锥心,纪湫打了个寒噤,一步一跳,三两下就蹦到了沙发上。
正拿到书要返回,只听露台滑门传来“哗”地一声轻响,外面呼啸的寒风长驱直入,把纪湫冷得狠狠缩了下脖子,连眼睛都给冻迷了。
商皑侧身进来,眼角的轻漠地扫过沙发,垂下眼睫时把门关上。
纪湫一只脚吊在沙发上预备起身,商皑从旁经过,手里落下一包新开的抽纸,在她面前的桌上碰出轻微的声响。
这一点动静让纪湫稍微迟疑了下行动。
她和商皑无话可说,正等着他自己走开,却听见头顶忽然响起了他的声音。
“你的鞋呢。”
纪湫抬起圆溜溜的眼睛看他。
发现对方眉宇微微蹙着,幽黑的眼睛正放在她的身上,带着训诫的严肃。
“不知道。”
听起来有点任性妄为,但事实如此。
她正是一时间没找到,所以才索性光着脚下来拿了书就回去,横竖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商皑忽然乌云消散,只余唇边冷峭。
“恶名昭著的国际劲敌,组织里的高层却连一双备用的拖鞋都没有。”
语气淡淡的,声音沙哑又低沉。
纪湫揣摩片刻,反应过来。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她皱着眉头站起身,在狭小的沙发拐角,将挡在跟前的人推了一把,径直越身离开,“我洗了澡正热,这样凉快。”
走了三步,听见商皑的声音传来。
“你踮着脚尖的样子,并不像很热。”
纪湫这才意识到,发现自己果真还是如来时那样,一脚一跳地在走。
即便没转过身,她也能感受到背后冰冷嘲讽的注视。
她将心一横,脚踩实了地板,尖锐的寒气从刺入脚心,直送进心脉。
纪湫默默吸了口气,皱着眉,背影大咧咧地一路回了房去。
商皑目光随她攀上,垂在两侧的手慢慢握紧了。
回到房间里,纪湫发现自己已经看不进去书了,干脆把书扔到床头柜,钻进被子里闭上了眼。
脚还没焐热,但并没有僵得影响睡眠。
最开始胡思乱想了几下,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之间,纪湫忽然感觉有东西钻了进来,捏着她的脚踝往外面拽。
力道其实不大,但她一直以来保持着警惕,此时一下就惊醒了。
小夜灯里,商皑冷俊的脸上是一层暗影。
“既然醒了,就自己来。”
纪湫还有点惊魂未定,用酸胀的眼睛看了扫了下床边。
半盆子的水冒着热气。
她睡得正香,要不是被吓到了,哪里愿意醒。
心里正憋着一股躁郁之气,她往下一躺,根本不给面子。
“端走。”
商皑站起来,大半个身子隐没在黑暗里,从高处瞧她。
被窝里的女孩卷着腿,眉头皱得紧巴巴的,一股子执拗傲慢。
在纪湫的字典里,睡觉是跟生命危险相差无二的事情,现在确保人是安全的,那最重要的就是睡觉了。
她量商皑也做不出什么事来,心安理得地呼唤起了周公。
就在这个念头才散去没多久,身子忽然被迫离开了床面。
突如其来的失重,吓得她惊呼出声。
手连忙抱住男人脖子,睁大了眼睛质问,“你干什么!”
商皑没回答,把她放到床边,面向自己。
从腿下撤开的手,按在纪湫瘦削的肩上,他弯下腰,注视着她愕然惊怒的眼睛。
“正如你所言,这是我的职责。”
纪湫看着男人莫测幽深的眼睛,反倒从他的话中揣摩出几分威胁强势的意味。
“别跟我偷换概念,你的职责是服从我的命令。我没让你做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擅作主张。”
纪湫眉眼冷厉,把商皑手格开,抬脚侧身掀开被子。
动作刚进行了一半,肩胛骨忽然传来压制,猝不及防地被按在了床头。
纪湫愠怒抬起眼,迎面就撞进商皑深不见底的眼睛。
不等她说话,商皑先行开了口,“所以呢,现在就只有我和你,擅作主张你能把我怎么样。”
商皑语调流转着一丝阴冷的狡诈,眼睛在近处动也不动地盯着她,只有冷漠。
纪湫被他这般看着,仿佛有条毒蛇对着她面门吐信。
她捏着手,“你想做什么?门外到处都是守卫,你也逃不了。”
商皑微微偏了下头,视线始终未曾从她脸上挪开。
目光像精细的刻刀,把她每一处都描摹过,而后那尖锐的刃又朝着她递进一寸。
“我们俩,不过是早死晚死的事情。”他的声音步步降低,只剩冰冷的气息喷在她的鼻尖,“你不放过我,我也不放过你,去阴曹地府再纠缠一辈子,让我也能被成全一次。这才公平,不是么。”
纪湫茫然又震惊,“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她气急败坏地去掰男人压在肩头的手,对方力道顿时加大。
纪湫心里想商皑估计是真的恨她恨得要命,卧薪尝胆来到她身边说不定就是为了今天杀了她,所以使出了十全十的力气,还真就挣脱了几寸。
她正趁机要从另一边逃,对方眼疾手快把她小臂捉住。
第69章 “命都给了你,还要怎样……
瞬间刺痛传来, 纪湫额头冷汗唰地就冒了出来,闭着眼脸色苍白地僵在了原地。
商皑听到她吃痛,手顿时一松。
然后便是茫然无措地看着纪湫。
只见纪湫咬紧了牙关, 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小臂, 松散的袖子里,烫伤处红肿。
但看上去伤势并未加重, 只是刚刚牵扯到了而已。
商皑起身站起来,退后一步, 冷冷地看着她。
说了一句, “活该。”
纪湫怒不可遏地瞪过去, 苍白的脸色让她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力, 只有令人心疼的憔悴。
收回目光,纪湫小心翼翼地揭开纱布往里查看。
双脚被挪动, 并未及时发觉。
直到浸入热水里,她才惶然一惊,抬起脚来。
商皑半蹲, 长睫垂着,抓着她的脚踝往下按。
纪湫说了一句烫, 他力道果真松了。
蓦然间抓准机会, 她报复性地一翘脚, 把热水溅了他满脸。
商皑闭着眼, 过了一会才睁开。
看她的目光冰冷, 充血微红的的眼底, 是一触即发的骇人风暴。
纪湫与这样的他僵持了片刻, 正以为他要大发雷霆,忽然商皑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纪湫讶异之时,只见商皑扯着她手腕处的袖口, 把脸上的水珠擦干净了。
“下次,可不是你给我擦一擦就能过得去的。”
好像没看见纪湫一脸的莫名其妙,商皑自顾自低下头,将她的脚重新放进了热水里。
这一次他的动作轻了。
纪湫也没反抗。
因为她正忙着匪夷所思。
大概实在体会不了他自欺欺人的用意,纪湫小声且真切的感慨了一句,“你有病?”
商皑闻言,短促地冷笑了一声,没看她。
“你觉得我像是没病的样子吗。”
话音落下良久,他动作停了,看她的眼里,有了冰冷刺骨的笑。
“我应该早就疯了。”
一字一字地说着,眼见那笑意就这样退得一干二净。
纪湫想到了什么,从边上抱了一个枕头,放在腿上,弯下腰将头埋了进去。
她很累,在枕头上歪着,重新又睡迷糊了。
纪湫也不知道为何,经历了刚刚的较量,竟然也能在商皑面前睡着。
可她就是莫名感到安心,甚至比锁着门一个人蒙在被子里睡觉的夜晚,更踏实。
直到水冷了,那只张牙舞爪的小兽也没动弹,商皑正微有诧异,抬头看见纪湫睡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