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空被不断堆砌雨云遮挡更甚,在前方树林投下浓厚的阴翳。
商皑一脚踏进黑暗,在天光寸寸的吞噬里,从容不迫地踩着泥泞,从最初轮廓晦暗不明,到逐渐不可视。
他的眼睛望着前方,却映不进任何的景物,黑雾雾一片,有点触目惊心。
脑海里刻着最后的那副画面。
温柔的衣料,和苍白的男人手掌。
九等,很多场合没资格进入吗?
幽静的森林里,有一声不轻不重的冷笑。
第70章 “你这是故意折腾着人玩……
纪湫把甜点从袋子里拿出来的时候, 才忽然发现甜品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焦糖饼干底部还像比自己之前做的要薄上几分。
孟兰宴看出了纪湫神色的破绽,探头过来注视她,碧绿色的眼睛温柔地笑开, “怎么了?在想什么?”
纪湫摇头, “没有,我害怕你不爱吃。”
焦糖底部是直接用饼干碾碎成屑来做的, 磨掉了一些也很正常。
孟兰宴把甜点盘子挪了过去,“原本以为柜子里还会再多一枚抹茶豆腐, 没想到这次能有新的。”
纪湫茫然。
孟兰宴笑意加深, 始料未及地握住了纪湫的手, “来, 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纪湫诧异地抬起眼,发现孟兰宴狡黠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不知他意欲为何,跟着慢慢起身,跨出座位。
孟兰宴转身拉着她, 纪湫的视线便落在他白得过分的手上。
男人的手非常冰,有一种彻骨的冷意。
手指长而细, 如玉节, 骨骼的走势和碧色血管也清晰可见。
孟兰宴看起来有些激动, 脚步也不由加快, 纪湫被迫跟着, 三步一小跑。
大约十分钟后, 他们来到了古堡第三层回廊尽头的一处房间前。
门是檀黑色的, 把手是是繁复的金枝。
孟兰宴自始至终也没有放开过纪湫,此刻用另一只手把一侧大门推开。
门内的空间相当地大,空高有十一米, 偌大的玻璃穹顶折射着天空晦暗不明的光,在大理石地面投出形状诡异的暗影。
“小心楼梯。”
孟兰宴带着纪湫由环形阶梯步步往下,走至底层后,纪湫看见孟兰宴转动了一本枣红色硬壳图书。
只听两道沉闷的隆隆声,面前高大的书柜旋转开了一米四左右宽度的空间。
纪湫意识到孟兰宴把她带到了他的秘密面前,忽然脑子里警铃大作,当下顿住脚步,“大哥,你到底要带我看什么。要不我还是不进去了吧。”
她害怕被杀人灭口。
孟兰宴转身来,光线昏暗的室内,看不清他的面容。
但很快,纪湫依稀看见男人的唇角诡异地扬了起来。
“真是可爱,没关系,我只是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说话间,孟兰宴走至纪湫身后,两只手握住她的肩头,下巴放在颈侧,无声地把她往前带。
随着脚步挪动,逐渐走出深阔的书柜背面,前方左角出出现点点光亮。
孟兰宴的鼻息喷在她的耳廓,语调悠长,“准备好了吗,亲爱的。”
纪湫紧张地屏住呼吸,鼓起勇气勉力往前方看去,只见高大的玻璃橱里陈列着一排排的点心。
全是抹茶豆腐。
视线再随之往其他方向看去,纪湫发现里面还有蝴蝶,兰草,甚至连不起眼的枯叶和泥土也被小心放在盒子里保存。
纪湫呼吸正有松缓,又察觉腰肢微痒,正要低头,后背贴上胸膛的热度,她愕然失措,身体下意识挣了几下,头顶传来男人的浑然不觉的轻笑,与此同时他的脸颊温柔地贴了过来,双手于她腹前环得紧了几分,从身后把她拥在怀里。冰凉精壮的臂膀,像枷锁一样,把她拷得严丝合缝。
他抱她那样紧,仿佛怕她逃跑。
两人间肌肤相贴,不像是普通关系。
纪湫眉宇皱着,耳边荡起孟兰宴轻哑的声音,“你送给我的礼物,我都有好好保存,你瞧你的手艺多好,像艺术品一样,我哪里舍得吃。只要是你送我的,连泥土和枯叶都是可爱的。”
纪湫心间砰砰直跳。
孟兰宴从后面更近几分,某种浓郁的植物味道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堵住了所有的新鲜氧气。
他似乎迷恋地嗅着她的发香,感受着她的柔软,纪湫似乎能感受到他眼睫的微动,孟兰宴的鼻尖一路刮过脸侧,唇齿停留在耳垂一侧,微微张口,滚烫的气息缭绕而来,眼见着就像要含住什么。
电光火石间,心里忽然有了犹豫,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慢慢地离开了。
孟兰宴在纪湫身后叹息一声,把头放在她的肩上,不动声色地将头偏过时,逼得她幅度微小地伸展脖颈,细长的雪白处,露出几抹被她小心掩盖的细小红痕。
光线昏暗,也恰恰是他看不到的角度。
纪湫心跳很快,甚至有些煎熬,听见孟兰宴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浓郁的失望,和小小的委屈。
“我的柜子选了个这么大的,你多送我一些礼物,让我把这里放满好不好。”
纪湫终于回答他,只是声音受了惊吓,有难以忍耐的颤抖。
“好啊。”
勉力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失态,可紊乱的气息却掩盖不住慌乱,孟兰宴听得竟觉十分悦耳,连带着眉梢眼角都愉悦起来。
他心情不错,把纪湫身体调转过来,双手扶着她的背往面前揽。
孟兰宴低着头,目光放在纪湫脸上,幽绿的眼睛像魔鬼探出深渊的凝视,于无声之地戏谑地看着罗网中的猎物,兴致勃勃地舔舐着自己锐利的爪牙,思考着已何种方式割破对方的咽喉。
纪湫只能与他对视着,目光定住动弹不得,圆圆的杏仁瞳水色点点,波光震颤,像碎掉的琉璃。
孟兰宴手指刮擦着她柔软的脸颊,语调婉转,“你这么乖,我就带你出去吧,不过要继续这么乖才好哦。出去以后,不许跟其他男人说话,听懂了吗?”
纪湫毫无思考的能力,只能被动地点头。
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这里让她毛骨悚然。
孟兰宴之后的话,她已经都没有听进去了。
走出密室的时候,纪湫的脑子还是乱糟糟的。
玻璃门反射出的那片倒影,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
她只看到了一双腿,身边散落着漂亮的圆弧裙摆。
那个人平静地靠在柜子边上,却毫无立住的骨骼,只是被动地坐着,像个娃娃……
孟兰宴应该是有藏过她,只是碰巧在玻璃窗上反射出了倒影。
纪湫也思考过,她也许就是个仿真的娃娃,但对面隐约可见的一排排道具和器物,却让她没办法不联想到那种事情。
刀刃雪白的光芒,反在她的眼睛上,晃得她心惊肉跳。
纪湫不能让孟兰宴知道自己看到了倒影,否则她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可怕的下场。
她只想快一点离开,孟兰宴那些暧昧的话,就像是凌迟一样让他毛骨悚然。
此时她总算是离开了那个凶残阴森的地狱,但心跳仍是没办法平息,她四肢百骸都是僵的,从生下来开始,她还没有亲眼见过这么血腥可怖的场面。
纪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她进入卧室,紧绷的神经一松懈,整个人就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纪湫两股战战,膝盖发软,瞬间就支撑不住瘫软在地上,最后是爬着去床上的。
纪湫全身冷得慌,缩进被窝裹了很久也不见好转。
她想下去找个热水袋抱,然而周身的战栗让她行动受限,而且她总感觉周围阴森森的,一下床就好像就要遇到什么惊悚的事情……
当然更不敢叫喜娜来。
刚从孟兰宴那里回来,就成了这幅样子,喜娜难免生疑,这消息要是传到孟兰宴耳边可就糟了。
最后纪湫还是打消了寻找热源的念头,缩在被子里抖。
商皑从人事部回来的时候,喜娜不在套房,纪骁也不知去哪里做事了。
他以为房间里不会有人,径直要去露台的棚屋。
鬼使神差地往楼上瞥了一眼,发现象牙白的门虚掩着,门外歪着两只高跟鞋。
商皑发觉事情不对劲。
他眉目沉敛着,拾级而上。
纪湫脑子浑浑噩噩,像是被锤子重重砸过一般钝痛恍惚。
眼皮很沉,但又不敢彻底闭上眼。
纪湫看过的恐怖片不多,但是都很经典。
把活人做成布偶娃娃、鬼魂附在娃娃身上害人、傀儡娃娃自己成了精……这些题材她都有见过。
原本已经在脑海里模糊的电影片段,如今又清晰地呈现在了脑海里,且好像自己就真实置身于这毛骨悚然的场景之中。
她不想去深思,但脑海就是停止不住播放。
半人高的侏儒女娃穿着粉红色的裙子,脸上全是饱满的硅胶,头上缝着金灿灿的头发,就站在角落里看她。
纪湫连忙睁开眼,屋子里当然是空荡荡的。
还未松懈下来,里间的房门忽然响起“啪嗒”一声,紧接着门从外面打开了。
入目的是握住门把手的男人手臂。
纪湫头皮瞬间炸开,抱着被子吓得惊呼一声,整个人在床上原地起飞。
等尖叫完了,才认得门前站着的是商皑。
对方静静地站在原地,直到她看上去情绪稳定了下来,才有动作。
商皑从容地把门从身后关上,朝她走去。
纪湫大惊失色,“你别过来!”
商皑眼里卷起风浪,却并未停止脚步。
纪湫眼看自己阻止不了,身子就往旁边躲,结果刚挪了个位置身体就忽然失重,和被一起子啪叽砸到地板上。
她屁·股结结实实地挨了痛,眼睛都皱了一下。
商皑在两步之遥站定。
纪湫从他脚尖,顺着笔直的长腿一路往上,迎上他深黑难测的目光。
不知是羞恼还是疼痛,圆杏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在哪里受了气。
商皑神色并无波澜,长睫覆在眼睑,弯腰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纪湫意外地看了商皑一眼。
对方察觉到她的注视,动作微有停顿,却并未看她,沉默无言地把她轻轻放进了床上。
纪湫两只爪子把被子一点点地拽上去,蒙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商皑。
商皑半蹲下·身,将她滑落到地板的被子塞回床面,整个过程都只是埋头在整理,面容冷峻,一言不发,根本没有要跟她说话的意思。
窗外阴雨绵绵,晦暗的光从窗帘里透进来。
商皑头发柔顺地垂在额角,掩住昔日他眉梢清傲。
商皑的鼻梁高挺,睫毛很长,纤毫压在眼睑,投出两弧青色扇影,从高处看他的时候,那道唇瓣很是菱薄,如一弯弓箭,唇角平直,到末尾深处又似有勾起。
如今的皮肤有些病态的苍白,在冷光覆盖时,更添几分凉润之色。
商皑的眉宇有蹙起的痕迹,心情并非十分可观。
不过纪湫并未觉得有所不对,因为他大部分时间就是这样不苟言笑的姿态。
纪湫在被子里深吸了口气,侧过身去,用背对着他。
“你走吧。”
她心里有点不自在。
纪湫闭上眼,假寐很久,以为商皑肯定已经走了,才睁开半只眼确认。
她刚要支起身,就听背后传来低沉的声线。
“你在害怕。”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他断定纪湫此时的心情不太乐观。
纪湫转过身,看他的眼里有不加掩饰的警惕。
“没有。”她否认。
商皑眼睛里的颜色暗了几分。
“所以,刚刚发生了什么。”
纪湫目光闪烁着朝旁瞥去,声音明显弱了几分,“什么也没有。”
说完闭上了眼,眉宇皱着,语气不善,像是很不耐烦。
实际上她有些怕,怕自己的神色暴露了内心的慌张,只好用眼帘遮盖。
商皑眼角的肌肉搐了搐,压制着这处异动,他的眉眼用力的沉敛下来,风云涌动在深处。
两侧的拳头,冒出了青色的血管。
纪湫闭着眼,感知到空气中剧烈翻涌压迫感,不适的气场让她眉头皱了起来。
耳边响起几声脚步,而后是门把手弹回远处的声响。
纪湫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人了。
她坐起身,望着床边的滚落的一角被子,心里空空的。
遭遇那样的事情,她很害怕。
有人陪着当然更好,但纪湫显然又无法将一切告诉他。
这份来自内心的无助和恐惧,她既想让他知道,又不想让他知道。
她希望他能体谅和慰藉自己的脆弱,却又害怕他利用这份脆弱彻底击垮她。
纪湫有自知之明,商皑不可能不恨她。
商皑出身优渥,在权贵云集的金色辉煌中,他尚且都能如星辰日月般高高在上,即便隔绝喧闹以外,也自成耀眼夺目的光源,无人不知他的骄傲清高,也无人不晓他的惊才绝艳,想必他一路走来还未曾有人敢冒犯他尊严,吃过这样的亏。
然而她纪湫,不仅把他拉下神坛,还把他送进了深渊。
除了仇,纪湫还明白,即便商皑如今境况落魄,然他并非池中之物,心有韬略,烈性难驯,绝不是甘愿屈于人下者,更不是她能掌握的人。
仅仅只是一瞬间,她差点想去依赖他了。
好在理智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商皑站在门外,阴沉的目光停止前方的虚空中。
胸中隐忍着窜升的火苗,牙关慢慢收紧,手指合拢成拳,蓄积的力量绷紧了肌肉,连带着衬衫之下劲瘦宽阔背部也隐有展动。
像力量遒劲的羽翼,在皮肤下鼓动欲挣。
厂房负二层,内审部。
约莫篮球场大的器材库房里,堆砌着几十个大箱子,无人搬运。
商皑大步流星走进去的时候,雷恩正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出来。
他驻足原地,看青年沉默地搬着箱子,来来回回,连眉头也没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