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她自入了东宫,就像这砧板上的鱼肉,必定是各路人马都要来敲打一下的,今天倒好,一起来了,也好,这样倒也不失痛快。
这厢就听见太子妃开口了,“母后有所不知,如今这诰命夫人又恢复了清白之身,变成黄花大闺女了。”
皇后一副好奇的样子,“此话怎讲?”
太子妃施施然道:“据说她呢,之前冒充姐姐的名字和陆...哦,不对,和恒王假结婚,现在又说婚约不算数,可不就恢复了清白之身。”
皇后皱眉道:“荒谬,就算冒名顶替,无婚姻之名,可孤男寡女生活在一起大半年,已有婚姻之实,这清白之身是如何恢复的?”
太子妃赞同道:“我也是这般好奇,况且咱这东宫又不比外面,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招进来,这不是给皇城抹黑么。”
皇后满脸愠着怒气,对着林灵儿呵斥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林灵儿心想,你们说的都对,还让我说什么,当然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正踌躇着怎么回皇后,却听那边淑妃笑盈盈的道:
“我邀皇后娘娘来太子妃这里讨杯茶喝,怎的还审起人来了?”
皇后一拂袖,冷哼一声,“本宫刚一进来,就遇到这样的事,还哪有心情喝茶。”
淑妃笑道:“皇后娘娘莫要动气,后辈之间的事,咱们是看不懂的,我犹记得去扬州时,恒王和面前的这个妻子伉俪情深,情浓似水,怎么一回京城就变了。”
猛听淑妃替自己解围,林灵儿心存感激,可再听这后半句,明显是要撺掇皇后的怒火,一时也分不清是敌是友。
这话说完,皇后哪还存得住气,当今太子可是她的亲生儿子,哪个母亲愿意自己的孩子被一个女子玩弄,更何况那还是未来的储君。
平时在外人面前,她都端着一国之母的矜持,喜怒不形与色,可今日这事,殃及他的儿子,且旁边也没别的人,她彻底撕掉了皇后的伪装,怒目圆睁着走到林灵儿身边,睥睨着把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厉声问:
“你接近太子,到底想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就是攀高枝呗,母后你想想,她认识太子的时候,恒王还未封王,只是一个五品舍人,她肯定会选太子的。”太子妃插话道。
皇后眼中杀机初现,她决不容这样的人出现在太子的后宫,“好啊,看着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子,竟有这般心思,留着也是祸害,来人。”她大喝一声:“把此人拉出去,乱棍打死!”
这些宫里的老人,熬到这个位置,谁手上还没几条人命,故皇后说完这句话,大家都面不改色,仿佛她说的是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太子妃的脸上甚至还有一丝兴奋之色。
林灵儿预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时间还是快的让她措手不及,想她这一生,虽然稀里糊涂犯了大错,可结局总算是好的,长姐嫁给了心爱的人,父亲未受牵连,那个人...认祖归宗了,她真的是没什么牵挂了。
如若非要说还有什么遗憾,那应该就是做不成老祖宗了,他...也不需要老祖宗了吧。
没有求饶,没有哭喊,心里虽怕的要死,认了这是自己必然的归宿,她闭上眼静静等侍卫把她拖下去。
乱棍打死,会不会很疼呢?
半晌没有动静,皇后和太子妃面面相觑,皇后提高音量又喊了声:“来人,把这个德行败坏的人给我拖下去。”
话音刚落,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响彻大殿,行走间似乎还有衣甲摩挲的叮当声,林灵儿还未反应过来,这上来行刑的是哪方勇士,日日萦绕在耳的声音破鼓膜而来:
“这样无可救药之人,母后能否交由我来处理?”
“恒王!”皇后犹疑道,“你...你不是和圣人在皇家围场秋猎么?”
林灵儿蓦然转身,那个人身穿银甲,沐光而来,鱼鳞似的甲片反射出清冷的白光,映射的他仿佛谪仙下凡。
一步一顿走到和她并排的位置,他单膝下拜,朗声道:“儿臣见过母后。”
皇后立刻从懵愣中缓过神来,展笑道:“恒王来的真是时候,看样子这像是直接从秋猎围场过来。”
陆渐离回道:“母后所言极是,之所以急着赶过来,是因为秋猎三日儿臣左思右想,坐立难安,我和贱内虽无婚姻之名,却实打实的过了半年有余的夫妻生活,就算我们悔婚,也断不能让她污了太子的东宫。”
说完,双手抱拳作揖道:“母后不若把她交给我,由我来治罪怎样?”
皇后嗤笑一声,“我怎么看着恒王这不像是要治罪的样子,倒是有点英雄救美的意思。”
淑妃咯咯咯的笑出声来,走上前打趣道:“皇后娘娘真是慧眼,恒王这点小心思都被你看穿了,但是要我说啊——”她故意拉长尾音,引得皇后转脸认真听她讲。
她拿起绢帕轻捂嘴角,笑道:“太子如果知道你杖毙了这女子,未免不会与你置气,现在正好有机会把这烫手山芋扔掉,还管扔给谁不成。”
太子妃略一沉吟,面色微恙,估计也怕引火烧身,遂跟着劝道:“母后,淑妃娘娘说的是,再者她这样闹了一出,恒王带回府又怎会饶得了她,不如卖恒王一个人情,让这无耻之人自食其果吧。”
“无耻之人”四个字从她口中说出的时候,林灵儿明显的感觉到身边之人微微战栗了一下。
皇后被她们这么一说,深以为然,这样可谓是一箭三雕,即处理了人,又不得罪太子,还顺手卖了恒王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她眉头舒展,面色转霁,端肃道:“好,恒王既然开口,母后怎会拒绝,你现在就把人领走吧。”
心终于落回肚子里,几无可查的冲淑妃点了点头,他转身正欲带人离开,却听见一声呵斥,响彻大殿:
“我看谁能带她走!”
众人回头,同样身穿铠甲的太子出现在大殿门前,气势冲天,凛凛生威。
他缓缓走到众人面前,眸中煞人的冷光一一扫过殿中的每一个人,最后停在陆渐离的脸上,声音冷冽如冰:“你们这些人,趁我不在,想要干什么!”
眼见着事情功败垂成,皇后懊恼不已,又见儿子这副模样,想他被这女子蛊惑太深,胸中怒火中烧,大声呵斥道:“太子,你要做什么,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后了。”
太子抬眼看她,声音悲戚道:“母后,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听你的,我的每一步都是你设计的,可是今天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最信任的母后竟然背着我,把我心爱之人拱手他人。”
他上前抓住林灵儿的手,眸中带着狠厉:“今天,谁都别想带走她。”
手腕被他抓的生疼,泪水瞬间盈满眼眶,林灵儿使劲挣扎着后退,那只手却越箍越紧,仿佛想生生把她的腕骨捏碎。
“啪”的一声,抓住皓腕的手被震开,陆渐离一把将她拉到身边,黑锆石般的双眼闪着森冷的光:
“如果,今日我非要带她走呢?”
“如果,今日我非要带她走呢?”
太子目眦欲裂,做为当朝太子,一直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长这么大没人和他这样说过话,他踉跄后退几步,阴戾的笑道:“好,好,父皇新封的恒王,别人怕你,孤可不怕你。”
说完,转身冲殿外大喊道:“来人,把恒王给孤绑起来。”
语罢,一排卫士从殿门外跑进来,即刻就列出两排,把一行人围住。
“放肆!”皇后吼道,眼光扫过众人,最后盯住太子,“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本宫?”
又指着严阵以待的侍卫,呵斥道:“都给我出去。”
侍卫俱都岿然不动,但个个面色惶恐,额头冒汗,不安的看着太子,太子转头道:“母后...”
话还没说出口,却听皇后傲然道:“还不出去。”
皇后这句话虽然比上一句声音低,可语音里杀机四伏,侍卫们听完俱都涔涔流下冷汗,也顾不得征询太子意见,迅速出了大殿。
空气仿佛凝结了,大殿里落针可闻。
静默间,陆渐离拱手对皇后道:“母后,儿臣先行告退。”
皇后不置可否,见状他拉着林灵儿的胳膊就要走,这时太子窜出一步,伸胳膊拦在二人面前,“你们把我的东宫当成什么地方了,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陆渐离抬眼看他,面生不耐,“我来找我的妻子,和这里是不是东宫没有关系。”
太子突然乐了,像听到全天下最可乐的笑话似的,“恒王殿下,要我再说一遍么?你和灵儿根本就不是夫妻。”
他抬睫轻睐,“唔”了一声,转身冲着皇后抱拳道:“敢问母后,八台大轿迎进陆府,遵礼叩拜,合饮了合卺酒,又在一起生活半年有余,这样她算不算我的妻子。”
林灵儿听到“合卺酒”三个字,面皮不由的红了起来,成亲那晚是她使诈,两人才喝了合卺酒,今日从他的口中这般说出,着实有点诡异。
皇后面有尴尬,她于心不忍和着别人欺负自己的儿子,又不想错过扔掉烫手山芋的机会,思虑几许,最后还是决定长痛不如短痛,让儿子先受点委屈。
遂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这样看来,你们当是一对夫妻无疑了。”
“谢母后肯定。”说完他拉起林灵儿就要往外走,忽觉握住的手生后拽,他一回头,对上她氤氲着雾气的眼睛。
心仿佛被刺了一下,周身的剑拔弩张即刻消散,他缓声问:“怎么了?”
“我不能离开东宫。”说完她把脸偏向一边。
他正要问为什么,却见太子妃气势汹汹走到她跟前,失声道:“怎么?你还要赖上东宫不成。”说完,鼻子还狠嗤了一声。
林灵儿低头沉默不语。
缓缓向她走近了一步,他一字一顿道:“告诉我,为什么?”虽竭尽保持平静,嗓音里仍带着掩盖不住的薄怒。
她摇摇头,缄口不言。
太子转眼看过来,讥笑道:“你倒是守诺。”
就在所有人都好奇,守的是什么诺言时,有两个人却不想把事情变复杂,只听淑妃率先开口道:
“自古婚姻就是一个女子最大的诺言,如果已经嫁为人妻,后来的诺言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数了。”
皇后本以为大事已成,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又开始作妖,顿时怒火中烧,咬着后槽牙道:“你既然有丈夫,却想赖在东宫,是要本宫治你个失贞之罪么?”
太子面色铁青,恼道:“母后!”
皇后怒目瞪着儿子,眼尾绯红,面色悲恸,“你是太子啊,一举一动在朝堂上都会被放大,你难道要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子,丢了这太子之位么?”
声声恳切,字字泣泪。
这一席话说完,皇后伤心过度,似要昏厥,扶着额头轻哼,淑妃见状,连声叫太子:“快扶你母后去后殿歇息。”
太子赶紧上前,伸手撑住几乎就要摔倒的皇后,带她往后殿走,太子妃眼见着也快速跟了上去。
大殿里瞬间安静下来,俩人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离的很近,伸手就能揽她入怀,他却一动不动。
“啪嗒,啪嗒”,静寂的大殿里响起水滴落地的声响,铠甲微颤,晃出一片银光。
“跟我走。”他声音暗哑,似有气血上冲堵住喉头,语毕,绅士的朝她伸出骨节修长的大手。
低头踌躇几息,她小心翼翼将素白的小手放入他的掌内,长指轻蜷,温热顺着指尖传遍四肢百骸,俩人俱都感到对方的轻颤。
刚走了两步,陆渐离回首,对着淑妃轻轻的点了点头,淑妃会意,挥了挥手里的绢帕,让他们先走。
手就这么牵着,一直没有松开,即便上马车的时候有些不便,俩人也维持住这个姿势,谁都不想放开。
待进入逼仄的车厢,这个动作稍显暧昧,一身戎装欺压过来,林灵儿羞不过,一把甩开他的手,默默坐远了些。
陆渐离抬眼沉沉看她,神思恍惚,半晌才淡淡的问:“和你太子之间有何诺言?”
心下骤然一惊,仿佛碣石落入碧潭,她声音颤抖如筛糠,“没...没什么。”
“知道了。”他回答的波澜不惊,下一刻就撩帘出了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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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渐离刚封了恒王,圣人就赐了他一处新的府邸,新的恒王府位置优越,占地百亩,内里布置匠心独具,华丽非常,是每一个皇子出宫开府时最想得到的宅子,圣人一直留在手里,没有送出去。
谁知,这边陆渐离刚封王,圣人就赐了他这个院子,其他皇子都暗生羡慕。
这个宅子虽奢华,却极少见陆渐离的身影,自那日两人一起回府,林灵儿就再也没看见过他。
忙是一个方面,他刚封王,圣人就迫不及待委以重任,除了继续掌管翰林院,还主持尚书省一些事务,确是无暇分身。
偶有闲暇,他也只愿待在宫里,或回府稍坐片刻就走。
彩月也跟着进了恒王府,死里逃生,如今又换到这大宅子里,她别提多开心了,只是她有一点很纳闷。
按说二爷好不容易把二奶奶带回来,两人就好好相处呗,可她总感觉二爷像是在故意晾着二奶奶,而二奶奶呢,整日郁郁寡欢,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二奶奶,您为什么不愿意住进主殿呢,我那天进去瞧了,真的好宽敞,好气派呀,而且...”
她转到林灵儿的眼前,极兴奋的继续道:“里面的摆设都是按着您之前的喜好办的,还有一些是陆府搬过来的旧物,我看着真是花了不少心思呢。”
再看一眼她们住的院子,虽说也经算精巧雅致,可也不能和主殿比啊,况且这个院子又偏僻,面积又最小,这要是搁在妻妾成群的王府,那就是打发废妃的地方。
也不知道这王府还纳不纳新妃了。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圈,彩月发现二奶奶还没回答自己的话呢,反正她也习惯了,遂又说:“就算您觉得没有正式封妃,不愿住到主院,也不能选这么偏的地方啊,我听李涯说,宫里的娘娘们为了争宠,都愿意住的离皇上近一些,咱这院子倒好,离爷最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