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苍白的面上,终于生出一丝血色,温妈妈松了一口气,几乎用气音说道:“淑妃娘娘说,只有深入宫中,才能更接近真相。”
她顿了一下,又意味深长的说:“圣人正四处找你呢。”
陆渐离放下汤勺,祖母的悲痛,童年的不甘,母亲模糊的身影,圣人的痴情,所有这些在他脑海中交缠,总要找个答案。
“我知道妈妈想说什么,我进京的目的就在于此,不会半途而废的。”
“那我就放心了。”松了一口气,温妈妈面上终于轻松下来,“你先慢慢吃,我还有很多要忙的呢,先走了。”说着起身就要走。
末了又丢了一句:“也就是看在和老夫人故交的面上,我才愿意费这个心劝你,否则谁能请得动百花楼的掌柜。”
轻晒一声,陆渐离凝眉睐她,“恐怕还有淑妃的面子吧,妈妈现在真的是手眼通天,都够到宫里这么大的人物了。”
温妈妈扭着腰肢转身刚走两步,听到他的话,哈哈笑了起来,娇嗔一声:“还是离儿了解我。”
又笑着道:“我这百花楼每天要来多少功勋贵胄,谁不想找我套点消息。”说完这才颇为骄矜的扭着丰腴的身子走出了门。
看她离去的身影,陆渐离面色一沉,随后也出了门。
后来整个上京都知道,圣人新封了一个恒王,地位仅次于太子,据传他是圣人遗落在民间的儿子,这个恒王能文能商,天赋异禀,更离奇的是,他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
彩月把这个消息告诉林灵儿的时候,她正坐在湖边,往水里扔石子玩,小巧圆润的鹅卵石,“咕咚”一声脆响后落水,荡开一圈圈涟漪,然后一切归于平静,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哎呀,主子...”自从彩月上次叫林灵儿二奶奶被太子罚跪一夜后,她就一直这么叫了。
林灵儿抬头还没反应过来,彩月上前一把拿走她手里的鹅卵石,着急道:“主子,你说二爷都成皇子了,会不会来救我们?”
“看来罚你跪一夜,也长不了记性,非得割了舌头才行。”
俩人惊恐的回头,不知何时,太子竟然站在身后,彩月吓得脸色惨白,就这一息之间,额上已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她立刻扑倒在地上,哭着嗓子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太子看都不看她一眼,轻声说:“带走。”刚说完,身后的侍卫就上前去拖彩月。
林灵儿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对侍卫喝道:“都别过来!”侍卫不敢动,僵在半途,等太子发话。
太子面生不虞,拿眼睛觑她,“这刁奴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认为孤不应该惩罚她?”
林灵儿努力压住怒气,尽量平和道:“彩月说话确实鲁莽,频频冲撞太子,可是有时候旁人只是说了一句平平无奇的话,而听者非要添油加醋,那原本无心的话也就变了味。”
太子邪魅一笑,蹲下身来盯着她的眼睛,慢慢道:“你是说孤冤枉了她?”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太子不过是怨我在圣人面前说出了陆渐离的身世。你若实在有恨,就冲我来,难为一个下人,别跌了您的份。”
林灵儿这话说到了太子的痛点上,他面色乌青,眼光变的凌厉,阴恻恻道:“此言差矣,我怎么会恨你呢,我只感谢你帮我找回了一个好弟弟呢。”
手指抵住下巴,把她的小脸抬起来,他眯着眼睨她,“我竟不知你还有这么大的本事,心里藏着个大秘密,还能跟我惺惺作态,说什么回府梳妆打扮。”
林灵儿闭上眼睛,不愿看他,她仰着脸,鸦黑的睫毛扇子似的覆在眼底,皮肤白的像纸,了无生气。
太子对着这样一张脸,牙痒痒的只想掐死她,可是心又止不住的悸动,很想保护她,就在两人姜茶之时,章达急匆匆赶来。
他走到太子身后,低声道:“圣人命您带着陆夫人即刻去养心殿。”
“陆夫人”,太子眼底闪过一丝寒意,不过他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想必这是圣人的原话。
放开她的下巴,他站起身,盯着她说:“你随我进宫,但是——”故意顿了一下,他提高声量道:“别忘记你答应我的话。”
东宫本就在皇城,未待多时,太子和林灵儿就走进了养心殿。
养心殿饰以红黄两色,地面光滑如铜镜,林灵儿跟在太子身后往里走,眼睛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她只管往前走,没注意到太子在前面突然停住脚步,就这样一头撞到他的后背。
霎时感觉到两道冷光射到她的身上,杀气腾腾的,她抬头,正好对上陆渐离如炬的目光,心头一颤,她赶紧退后两步,与太子隔开一段距离。
扭头看她,又瞥了陆渐离一眼,太子嘴角微抽,鼻子轻嗤一声,转过头,一本正经的拱手道:“儿臣见过父皇。”
林灵儿亦福了福身子,柔声道:“臣妾见过圣人。”
圣人默不作声看了看三人,各种复杂的念头在脑中天人交战,愁的他脑仁疼,最终,闭眼叹了口气,做为过来人的他决定先不提这件事。
“想来太子已经听说恒王这个弟弟了吧,以后你要多照顾他。”圣人像个慈祥的老父亲,希望他们兄弟情深。
可惜,事与愿违。
太子不置可否,看都不看陆渐离一眼,而陆渐离也不分给他一丝目光,凝神盯住林灵儿不放。
“这都要感谢陆夫人,要不是你把玉牌拿给我,我们父子还不知道此生能不能相认呢。”带不动这两个人,圣人只好把话题引到林灵儿身上。
“她根本就不是陆夫人。”太子冷冷的说:“父皇赐婚的是林灵云,不是她,他们既没有天子之命,也无媒妁之言,算不得夫妻。”
圣人解释道:“这件事其中的曲折,太子也清楚,他们俩的婚事,虽说开始的有些荒唐,可也算歪打正着,二人朝夕相处半年有余,已和普通夫妻无异。”
说完,他又问太子:“你和陆夫人这是...”语调里充满疑问。
太子坦然道:“扬州之行,儿臣心悦灵儿,本着伦理道德,只把这份感情压在心底,谁知回京后,得知他们只是表面夫妻,做做样子而已,故此儿臣才向灵儿姑娘表明了心迹,而...”顿了顿,他接着说:“而她也接纳了儿臣。”
“不可能。”陆渐离盯着林灵儿,一字一顿道。
林灵儿自始至终都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听到他这句话,身子止不住抖了一下。
“灵儿,我不信你会接纳别人。”那天他从百花楼回到陆府,没见到林灵儿,李涯说,她去东宫求太子帮忙救他后,就一直没有出来。
“你和太子在一起,只是想要救我们对不对?”他追问道。
此刻林灵儿恨不得这光洁的地面裂成碎片,她方能找一片躲进去,三个人的目光都投在她身上,她不愿抬头,因为无力承接任何一道目光。
见她头越埋越深,圣人心生不忍,感慨万千,自古多少亲兄弟为情所困,反目成仇,现在一个是新找回的恒王,一个是看着长大的太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谁都没法偏袒。
解铃还须系铃人,圣人走到林灵儿身边,问她:“陆夫人,”去扬州一路都是这么叫,他已习惯这种叫法,所以也不顾太子的想法,继续道:“你的心意是什么呢,这事主要还是在你。”
圣人看着眼前这个姑娘,今日的她和带着玉牌来的那日完全不同,那日的她果敢,无所畏惧,而今日却是逃避,犹疑的。
林灵儿抬起头看着圣人,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必须要做出选择,她开口道:“我愿跟太子进东宫。”。
不知道何时,陆渐离也到了她的身旁,不落睫的看着她,沉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是真的。”她昂头迎着他的目光,施然道:“在安康街那日,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既然现在真相大白,又幸得圣人宽容,不追究我等罪责,那我们就更没有必要做一对假夫妻了。”
陆渐离摇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他不相信这是她真实的想法,上前两步,想把她摇醒,突然面前伸出了一只胳膊,太子的声音悠悠传来:
“灵儿已作出选择,请恒王再务过多纠缠。”
“好!”他冷笑一声,“既然如此,我和安庆侯府的婚约,圣旨上写的清清楚楚,如今你不愿代姐姐进我陆家,那就请林灵云遵旨进陆家吧。”
他这是孤注一掷,破罐子破摔了,圣人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心里喟叹一声,原来是我不该赐这个婚啊。
压下心头的波涛汹涌,林灵儿缓缓的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展开后“和离书”三个字异常刺眼,她正色道:
“恒王请看,您已经和林灵云和离了。”
第46章 抢人 跟我走
暮色沉沉的笼罩在皇宫上空, 昏暗的宫道上,十几个内监围着一辆奢华辇车静静侍立着。
太子心情很好,信步走来, 轻快的跃上辇车,而后伸手对跟在后面的林灵儿道:“来, 陪孤一起坐车。”
她退后一步,屈膝行礼道:“谢殿下抬举, 这不合礼法, 请太子先行一步, 我自己会走路回去。”
知道她有心拒绝,太子却一点不恼, 手就那么一直伸着,斜眼看她。
心生无奈, 又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轻撩裙角, 抬脚上车,小心的越过伸出的手臂,堪堪坐在辇车边缘, 尽量与车上之人保持最大的距离。
晒笑一声, 太子的好心情消了大半, 不悦道:“刚才大殿上伶牙俐齿,决绝的与恒王划清界限,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孤用情多深呢。”
伸过胳膊搭在她靠背的车栏上,虚虚的把她环在臂间,他继续道:“现在又不情不愿的,灵儿真的是惯会伪装呢?”
背部挺直,身子向前倾, 离开他的臂弯,林灵儿肃然道:“和太子想比,还差得远呢,再者灵儿不过是奉太子之命行事罢了。”
太子哈哈大笑几声,辇车轱辘前行,笑音里的舒爽回荡在皇宫的红墙碧瓦之间,久久不散。
上京已是暮秋,庭院里黄绿相接,萧瑟一片。
林灵儿倚窗而坐,静静发呆,彩月在她身边打着圈的踱步。
“主子,您怎么还能这样心平气和,为期三天的秋猎就要结束了,晚上太子就会回宫,奴婢怕...”
想起从养心殿回来的那晚,彩月还心有余悸。
那天两人一起坐辇车回到东宫,太子兴致颇高,大晚上的设宴,请一群伶人舞女助兴,笙歌漫漫,直至半夜。
起先林灵儿也被迫出席作陪,开宴不久她就寻了个借口回了偏殿,谁知,半夜时分,喝的醉醺醺的太子也到了偏殿,跩起她非要她亲自伺候。
林灵儿无奈起身,起先还算规矩,不过是端茶倒水之类,后来太子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拉着她进了寝殿就要辱她,情急之下林灵儿用玉枕敲了太子的头,他扑倒在床,当下就晕了过去。
头部的撞击连带着酒劲,太子沉沉的睡了一夜。可怜她主仆俩人吓的瑟瑟发抖,蜷缩在一角心惊胆战的度过这漫长的一夜。
本来以为第二天必死无疑,谁知这天一早圣人下令,将亲率众皇子去皇家围场秋猎,得令后,太子妃等了一早上都没见到太子,亲自到偏殿来寻人。
当看到林灵儿小鹿般受惊的眼神和衣冠不整的样子,太子妃的脸色很不好看,立刻呵斥宫人把还未醒的太子抬走,两人这才算是暂时逃过了一劫。
可是该来的还是会来,一想到那晚太子猩红的眼神,暴烈的行径,彩月就感到不寒而栗,她真的不知道眼前柔弱的主子,在这个虎视眈眈觊觎她的太子面前,还能坚持多久。
听她言语间的恐惧,林灵儿转头,轻声安慰道:“今日太子回来,我求他放你出宫,你去找恒王,要了你的身籍,回家过安生日子吧。”
“不行,我走了主子你怎么办?”
她苦笑一声,“我既答应不离开东宫,自然生死都在这里,如今外面已经没有让我挂心的事,就是你——”
握着彩月的手,她眼中含泪,“自从跟了我,你受了不少委屈,我以后也没能力护你周全,不如你这就拿了身籍,回家找个合适的人嫁了,做相夫教子的小日子。”
说着从袖间拿出一个金镶玉的簪子,递给她,“这个就算我给你的嫁妆吧。”
彩月一下扑到她的怀里,哽咽着说:“主子,我不走,我如果走了,你在这宫里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抚着她的头发,林灵儿语气坚定:“你不用担心我。”
正在这时,太子妃院里的大宫女走了进来,看这主仆二人皆是泪眼盈盈,不由的皱了皱眉头,讥嘲道:“哎呦,这大白天的,太子不在,你们这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们娘娘欺负了您呢。”
听见声音,俩人回头,彩月忙福身问安,那宫女倨傲道:“我们太子妃娘娘请灵儿姑娘走一趟。”
彩月登时如临大敌,失声问道:“娘娘要我们主子过去做什么?”
白了她一眼,那宫女轻蔑的说:“问那么多干什么,大白天还能吃了你们不成。”说完不耐烦的催促道:“快走。”
谁知,那宫女并没有带林灵儿去太子妃的寝宫,而是来到了正殿,一般都是正式接见身份高贵的人才会在正殿,这会带自己到这里干什么,林灵儿暗自想。
甫一踏入殿门,远远的她就瞧见正前方主位上坐着一个贵气的妇人,下首左右两边也分别各坐一人,走近了一看,上首坐的正是当今皇后,而一左一右是淑妃和太子妃。
及至到了跟前,林灵儿恭恭敬敬的跪下俯身叩拜道:“民女林灵儿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颇为和气说:“平身。”
待她起身后,又看她一眼,忍不住“啧”了一声,“这不是本宫前些日子刚封的诰命夫人么?这会怎么在太子宫中?”
林灵儿心想,这皇后怕不是演戏吧,这架势一看就是专门来兴师问罪的,这会偏还装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