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灵儿骇了一跳,心想这丫头反应够机敏的,随后也跟着大吼起来,“来人啊,救命啊!”彩月一听立刻着了道,扯着嗓子喊,“杀人啦,官老爷救命啊!”
四个黑衣人顿时慌了,使劲摆着手道:“别喊了,别喊了,我们不是坏人。”
哼,谁会承认自己是坏人呢,不是坏人三更半夜的跟踪两个女子,还穿成这副模样。
果然,这边的热闹惊动了应天府,五六个衙役飞快的朝这边跑来,因为那黑衣人背对着应天府殿门,又在急着安抚两个大声呼救的女子,赶来的衙役易如反掌的把他们全都扑翻在地。
把四个黑衣人捆的结结实实,那领头的衙役对着林灵儿拱了拱手,说道:“娘子,请随我们去府衙走一趟。”
林灵儿感激的冲他点点头,垂首道:“官爷,先请。”
旁边的黑衣人一直没有放弃挣扎,大呼冤枉,衙役们置若罔闻,压着他们就往府衙走。
府衙大堂正中明镜高悬,上书“中正平和”四个大字,一副大庆国丽景江山图占了大半墙面,显得益发的肃穆端方。
为首的衙役领着林灵儿走到正堂中央,四个黑衣人则被粗暴的摔到地上,这时,一个中年男子身着官服走到案桌后面坐下,威风凛凛的大喝一声:“堂下何人?”
林灵儿正在揣度该如何称呼,却听那领头的衙役对她介绍到:“这是应天府府判张大人。”
林灵儿赶紧福了福身子,不卑不亢道:“禀张大人,民女今日出门总感觉后面有人,待办完事情回程时发现,这几人一直偷偷摸摸的跟在我们后面,我们只是两个小女子,内心惊恐不知他们会做出什么,故路过此处大声呼救,请大人做主啊。”
张大人脸色一沉,重重的拍了一下惊堂木,问黑衣人:“这位娘子说的可属实?”
那黑衣人全身被绑,在地上滚倒一片,乍听堂上问话,唬了一跳,挣扎着翻起身子跪下,哀嚎道:“大人明鉴,我等并非歹人...”
话还未说完,彩月啐了一口,道:“还说自己不是歹人,三更半夜的穿一身黑,跟在我们后面,不是想行凶,还能干什么!”她平时也没这么大胆,这会听那黑衣人胡说八道,她躲在二奶奶身后,实在忍不了,就出了个头。
无故插话,那府判皱着眉头,见她说的在理,也不好说什么,就顺着问:“说!你们深夜跟踪妇人,意欲何为?”
那黑衣人正在辩解,猛然被打断,急的满头冒汗,一时间语无伦次道:“冤枉,我们是想...是要保护夫人...”
这样的话就没人能听的下去了,“一派胡言!”那府判又猛拍了一下惊堂木,震耳欲聋,一时间堂上的人仿佛被定住了般,没人敢动。
府判大声道:“来人,把这帮信口雌黄的歹人拉下去,重打20大板。”旁边站着的衙役喝一声“是”,这就要把人拉出去。
一听这句话,黑衣人慌了,大喊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这会哪有人理他,衙役拉着他们就往外拖,情急之下,一个黑衣人高声喝道:“我们奉翰林院陆大人之命,保护夫人安全,陆大人可为我们作证。”
听到翰林院陆大人几个字,那府判脑中噔的打了一个激灵,翰林院只有一个陆大人,正是圣人近日新封的正五品中书舍人,虽说自己也是正五品,可其中的差距就大了去了,自己靠着家族多年的根基,熬了近20年才升至正五品,那陆大人只一年不到就升上来,可见圣上对他有多么器重。
他一直想攀交这个陆大人,总找不到机会,今天真是好事找到门了,他赶紧制止左右的衙役,问黑衣人:“你刚才说什么,讲清楚点。”
那黑衣人挣脱左右的衙役,苦着脸道:“大人,我们是陆大人派来保护夫人的,不是要害她啊?”
这张府判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犹豫着问:“这小娘子和陆大人的关系是...”
黑衣人摸摸脑袋,欲言又止,“这...小人也不太清楚,只是听陆大人的贴身侍卫提了一句...”他支支吾吾,踌躇半天。
最后深深的“嘿”了一声,估计觉得保命要紧,遂正色道:“李侍卫说,我们保护的是陆夫人,约摸着是,小两口闹别扭,夫人一气之下就搬出来住了,陆大人担心夫人的安全,所以派我们暗暗保护她。”
张府判长长的“哦”了一声,转脸去看陆夫人,见她紧抿着嘴唇,脸上红一块,白一块,想来这黑衣人说的不假。嗨,他心里一阵窃喜,这可是表现的好机会啊。
他赶紧命人去通知陆大人,又让人搬来一把太师椅置于堂上,请林灵儿坐下,茶水伺候着。
看了一眼黑衣人,怪狼狈的,这要是被陆大人看见,许是会不高兴吧,他呵斥左右衙役:“快松绑,还未搞清事实就弄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衙役憋着小委屈忙给四个黑衣大汉松绑,扔掉绑身的麻绳,一群人挤在大堂上,都挺尴尬的,这五品夫人在堂下坐着,那张府判也不敢回到堂上,只能讪讪的没话找话。
“夫人可是住在附近?”
“回大人,我们的宅院就在应天府隔壁。”
“唔,那倒是好事,以后陆夫人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下官,我一定鼎力相助。”
林灵儿颔首应了声“好”,就不再接话,因着知道再聊下去也都是些溜须拍马,很没意思,她既已经不是陆夫人,这下听着这些奉承话,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
堂内一时又陷入了尴尬,好的是,陆渐离来的很快。
见到陆渐离进来,张大人比见到这应天府的府尹笑的还要灿烂,“哎呀呀,陆大人,这么晚请您过来,实在是过意不去,只是...”
那张府判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堆了满脸的褶子,硬是没分得陆渐离一丝的关注,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正好落到太师椅上端坐住的林灵儿身上。
看来那黑衣人说的没错,两人果然在闹别扭,这样看来,竟是那陆夫人占了上风,讪讪的收回笑意,张府判提议道:“陆大人要不要和陆夫人到后堂歇息片刻,本官备点薄席,一起用个晚膳?”
陆渐离淡淡的收回目光,干脆道:“不用麻烦张大人了,今日陆某家事闹上公堂,实在愧不敢当,请张大人见谅。”说着双手握拳就要拱手作揖。
张府判慌忙挡住他的手,谄媚道:“不敢当,不敢当,陆大人这就见外了,你我都在一个朝堂做事,互相帮助理所应当。”
执意拱手打了个揖,陆渐离道:“张大人这份人情,陆某记下了,今日多有打扰,这就带内人告辞。”
张府判笑呵呵道:“陆大人好走,好走。”
闻言,林灵儿起身,朝着张府判微微福了福身子,径直往门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一股冷风从侧面吹来,她青丝飞舞,裙角飘扬,薄衫裹住纤纤玉体,更显背影孤寂,倔强。
素手举起,捋了捋凌乱的发丝,她正要拾级而下,忽觉周身一暖,一件灰色大氅披在肩头,上面还有她熟悉的味道,是他独有的清冽醇厚,加一点点安魂香,转过头,果然见亲手做的香囊,静静挂在他的腰上。
这一天的担惊受怕,化成一股心酸从心间冲到喉头,冲进鼻腔,冲上脑门,她喉头哽住,鼻头微酸,耳鸣目眩,许是半只脚踏着台阶没站稳,许是留恋久违的温暖,她周身一软,跌入让人无限沉溺的一方怀抱里。
“灵儿,灵儿...”微弱的意识中,她听到声声低吼叫着她的名字,有风急速在她耳边刮过,知道自己在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她安心的坠入混沌。
林灵儿醒来却是在陆府,睁眼看到熟悉的罗帐,她差点没叫出来,掀开寝被,下了床,她急急的叫着:“彩月,彩月...”
彩月一溜烟跑进来,惊喜道:“二奶奶,你醒了?”
“我为什么在这里?”头还是有点晕,她顺势跌坐到软塌上。
“哎呀,二奶奶,昨晚你太吓人了,直接晕倒了,那把二爷吓的呀,脸惨白惨白的。”塞一杯清茶到林灵儿手里,她继续说:“怕我一个人照顾不周,二爷就直接把你抱回陆府了,又请来了一院子的大夫,帮你诊脉。”
“我为什么会晕倒?”她努力回忆,只记得最后倒在了陆渐离的怀里,面皮不由一红,迅速低头抿了一口茶缓解尴尬。
“昨晚几个大夫都看过了,说二奶奶是因为休息不好,忧思过度,外加受了惊吓才会晕倒。”彩月解释道。
又撇着嘴,不解的问:“二奶奶,二爷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离开陆府啊,昨夜他一夜未合眼,一直拉着你的手坐在床前,奴婢看着都感动呢。”
林灵儿低头陷入沉思,在扬州时,她竟天真的以为错误的开始,铸就了美满的结局,却不知,错了就是错了,兜兜绕绕牵连了一大圈子人,最后这个惩罚只能由她来承受。
不管是出于那个莫须有的噩梦,还是因做亏心事后本能对他的敌意,真实的陆渐离,都不是她最开始想象中的样子,他明明就是带着冷漠的面具,实则有一颗最柔软,多情的心。
而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属于自己,能有幸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命运于她,已算慷慨。
“走,我们回去。”她放下杯子,起身就要走。
“啊?”这突如其来的话,让彩月措手不及,“二奶奶,你不能走啊,二爷本打算在家陪你,谁知圣人有急事把他请走了,临走时下令,不让您离开陆府。”
林灵儿打开门,见昨日那四个黑衣大汉守在门口,见她过来,俱都低头作揖道:“二奶奶,得罪了。”这话说的模棱两可,也不知是为昨日的事道歉,还是说因着今日又要冒犯。
“我要出门。”林灵儿坚持道。
领头和下面的人默默对视一眼,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昨晚的种种他们也吓的心惊肉跳,这个白瓷般易碎的少奶奶今日若再生出个好歹来,二爷绝对能把他们抽皮扒筋了。
“这...这...”四个黑衣壮汉瞬间化作忸怩的小姑娘,低着头支支吾吾的。
不想难为他们,林灵儿转身欲走,忽见李涯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
“二奶奶,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他整个人因惊恐战栗着,喊出的声音绝望竟不似人声。
“李涯,要死人啦,你这个样子?”彩月忍不住怒道。
李涯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林灵儿面前,哀嚎:“二奶奶,真...真的要死人了。”
这句话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脸色煞白,林灵儿蹲在他面前,急切的问:“李涯,你这什么意思,给我好好说。”
李涯嘴唇哆哆嗦嗦,根本叙述不清楚,但是从只言片语中,林灵儿也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她颓然倒在地上,彩月在一边陪着哭。
按李涯的说法,皇后今日在后宫设宴,出席的人有圣人,太子,陆渐离,以及杜府和林府的全部家眷,也就是说长姐也去了。
皇后当着众人的面,揭穿长姐抗旨,炸死,骗婚等各种罪状,要求圣人严惩。
圣人震怒,天子岂容自己被这一干人等耍的团团转,当下就将参与此事的人都关押起来,而长姐因为发现怀了杜家血脉,先禁足杜府后院,待生下孩子,再送入大牢,而安庆侯林守信,陆渐离,杜若邻均已关入地牢。
林灵儿心如刀割般的痛,她发疯了般又哭又笑,她真是太高估自己了,还以为自己随便受点小惩罚,就能承担这所有的罪过,到头来她什么都做不了,明明是一人犯的错,却要一揽子人给她背锅。
彩月跪到林灵儿面前,双手拼命要抹去她脸上的泪水,但是那平时眨一下能晃出漫天星光的杏眼,此刻却像决了堤的河流,泪水成股的往外冒,擦都擦不及。
“二奶奶,二奶奶,你振作点,现在大家都指望你了。”
现在大家都指望你了,林灵儿猛地愣住,彩月的话提醒了她,等等,为什么她还好好的待在这里,圣人为什么没把她下入大牢?
彩月说的对,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在大牢,他们只能指望她,虽然她平时简单又脆弱,可是这个时候她只能拼了。
她就地坐下,拭干眼泪,仔细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又重新捋了一遍。这么看来,是昨日皇后就有所察觉,召了柳氏姐妹进宫问话,今日又把所有人都叫到一起对峙。
那么问题是皇后是如何知道的呢,太子在这里面又扮演什么角色呢?他对自己的诺言还算不算数呢?
林灵儿就这样坐在院内冰凉的石板上,一动不动,直到周围渐渐暗了下来,她倏然回神,发现大家都静静的陪她坐着,眼眶一热,她对众人说:“都起来吧。”
捶捶僵硬的双腿,大家都站了起来,林灵儿对李涯说:“你先去备马车,我到屋里收拾点东西,待会出门一趟。”
“好嘞。”李涯欣然答应,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二奶奶平时娇娇弱弱的,而这一刻她身上仿佛有光,让人莫名的就想信任她。
马车一路疾驰,终于停在了东宫殿门外。这一次林灵儿进宫,没用上牙牌,上次带她的内监仿佛知道她要来似的,一早就在门外候着。
待林灵儿下车,他笑眯眯的上前,轻声道:“您来了,殿下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又是这句话,林灵儿听了心里莫名一紧,太子怎就料定她会来?
不管那么多,她埋首跟着内监急匆匆往宫内走去,刚转个弯拐进游廊,就见有人停在那里,一袭绛红色金丝海棠花锦服,华美妖娆,傲然独立。
那内监肩头明显抖了一下,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上前行礼道:“奴才见过太子妃娘娘。”林灵儿心思全然不在这,一时也没上前请安,只跟着那内监福了福身子。
太子妃看都没看内监一眼,只用余光缓缓打量了林灵儿一番,末了才懒懒道:“没事了,你们走吧。”
内监如临大赦,又对着太子妃拜了拜,道了声:“奴才告退。”就领着林灵儿继续向前走。
这次她被带到了和上次不一样的地方,远远的就听见内里笙箫管笛合奏,娇声吟唱流转,甫一进殿,入目皆是春红玉软,袅袅婷婷。
太子歪坐在高台上,手执一盏,睥睨众生。
穿过这一片莺歌燕舞,林灵儿抿着嘴跪到高台下面,太子好似没看见她一样,阖上眼睛,继续沉浸在这靡靡之音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