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弥手上的剑在颤抖。
她明知道自己面对的已不是常人,但林翠娥身上的痛苦仿佛海浪一般涌向霜弥的胸口,让她感同身受着林翠娥的挣扎。
难道这也是魔物的蛊惑之力么?
林翠娥瘫坐在原地抽泣着,霜弥逐渐靠近,踏出某一步时,却忽然失神。
她仿佛一步踏入了幻境,看到晴好的日光从树隙间漏下, “她”手里抱着一个木盆, 里面叠放着洗净的衣物, 一路上看到熟悉的面容, “她”想打招呼,对方却纷纷避着她。
“她”犹豫地放下打招呼的手, 朝家中走去。
木盆哐啷摔在地上,洁净的衣物染上污泥。“她”看到, 家中烂醉如泥的汉子斜躺着, 他旁边放着两只木桶, 那是“她”用来储水的,家里离河边太远,盥洗饮用都需要水。
木桶里浸着“她”小小的孩子,面容浮肿, 双眼紧闭。
“她”的胸口在那瞬间缩紧了,胸腔里有几大吨巨石挤压锤磨着,弱小的心脏瞬间被碾成了肉泥。
“她”踉踉跄跄地奔过去, 抱起自己小小的孩子,两个,那么冰凉,那么疲软地倚在她臂弯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活力。
男人在旁边手舞足蹈地述说着什么,“她”根本听不见,“她”眼前的世界剧烈地晃荡着,关于男人唯一清晰的只有他手里的那只酒壶,他曾用这酒壶殴打她,曾为了这酒壶奴役她,如今她小小的孩子,死在这个男人的手下。
“她”似乎是拿起了刀,手中利刃的锋芒不断闪过,男人吓得到处躲避着,哭求着告饶,大声地辩解着他绝不会杀了自己的孩子,这一切都是意外。
“她”怔住了,呆呆地看向男人,她已经被碾成肉泥的心被一只脏污的脚狠狠踩在鞋底,一下、一下地被踩成羊粪似的垃圾。
眼前这个恶臭肮脏的肉体,竟然是她的丈夫,竟然是孩子的父亲。孩子们死去之前,是否凝视过父亲的双眼,是否依恋地企盼过救助……是她,选择了这个男人,嫁给了这个男人,才会害死了她的孩子。
一根根的针如寒冰般刺在“她”的心上,“她”一步步走出屋子,无力地拖着步伐,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来到了河边,“她”浣洗衣服的地方。
是不是如果她今天没有从这里回去,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意外的恐惧来源于毫无准备和未知,她必须,必须……
“她”走入河中,将自己浸没在河水里,可是不到半晌,求生的本能又迫使她痛苦地呼吸。
“她”举起刀刃,对着自己的喉咙,她恨自己,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内心深处,却又有着深深的不甘。
血色残阳,洒落在静悄悄的河面上,泛起的波光粼粼是夕阳的颜色。
或许是一个冲动,“她”手中的利刃终于穿破了喉咙,“她”双目大睁着,尖锐的痛将她整个撕裂,她知道自己完了,自己的人生完了,短暂又凄惨,可怜又可悲。
思维在慢慢消逝,慢慢飘远,接近混沌的终点,忽然之间,她脖颈上的伤痕消失了。
“她”手中的刀不见了,仿佛还是那个普通的妇人,她回到家中,平静地面对那一滩烂泥似的丈夫,平静地维持着往日的生活,只不过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她会不断地失控。
霜弥回过神来,幻境消失,她低头看去,林翠娥已经撞在了她的剑尖上,没有留下一丝血迹。
林翠娥的血,早就在那天的河边流干了。
“她已经不是活人。”朗景淮蹲下身审视着。
林翠娥化成一缕黑雾逐渐散去,霜弥攥着剑柄,声音艰涩。
“她真正想杀的人、真正该杀的人,不是她自己。”
是谁呢?这个答案霜弥和林翠娥心中都清楚。
林翠娥曾无数次地拿刀竖在夜半喊声震天的男人额前,但从小到大的观念束缚和她骨子里的善良阻止了她。
霜弥的剑尖逐渐垂落下来。
朗景淮以安抚的目光望向她,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在空气中虚捞了一把,在指间捻了捻,道:“这东西,似乎与魔物并不完全相同。”
霜弥深吸一口气,走过去认真聆听受教。
朗景淮见她似乎打起精神,声音也不由得更有了些情绪的起伏,似乎着意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而卖力演说着:“魔物被净化后,都会留下部分残渣或晶体,但此物只是一阵缥缈雾气,融入空气中难以捕捉,也难以寻踪找到其同类。”
霜弥微蹙眉头:“听起来,难道是比书中记载的魔物更难对付?”
朗景淮轻声道:“应当是如此。”
霜弥也学着他的动作捞了一把,自然是什么也没看到,盯着自己的指尖发呆,神色恹恹。
朗景淮又道:“其实不仅如此。以林翠娥的状况来说,她应该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被未知的力量夺舍,因而才会如此真实地模仿着人类的形貌,还能保留一部分本身的性情。但是,如果是由魔物夺舍,便一定会留下无法隐藏的烙印,但林翠娥身上并没有。”
如此种种痕迹之下,或许,背后作祟的真的不是魔。
那究竟会是谁?它的力量难道真的还要在古籍中的魔物之上?
霜弥抿抿唇,忍不住敲了敲脑海中的系统:“系统,难道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这个世界最后濒临覆灭的原因?”
系统无情道:“抱歉宿主,由于传承记忆体受损,这个问题本统无法解答。但,需要提醒宿主的是,这个世界被拯救的几率很小,请不要因为提前阅读过结局而放松警惕。”
霜弥眼瞳微微放大:“你是说,就算在你的预言里这个世界将会被二师兄他们所拯救,但也不一定意味着这个预言一定会发生?”
“没错。我们所讨论的都是标准结局,但该结局是否会发生,是概率事件。”
霜弥捏紧了掌心,事情比她之前想象的还要严峻。
“那……我们怎么办?”
朗景淮沉吟道:“还需再跟师父说明后,再做打算。”
霜弥讷讷点头,两人随即踏上归途,一路无话。
霜弥御剑飞行,却明显神思不属,连朗景淮几次与她搭话,都似乎没听见。
在蟾剑山落下,朗景淮目露忧虑地看着霜弥蔫头耷脑地走进房间,负在背后的手微微攥紧。
霜弥进屋之后,什么都不想做,托腮在桌前坐下。
她痴痴望着镜子中的人,脑海中却还是止不住地回想起林翠娥的身影,以及在她幻境里看到过的那些回忆。
明知道那不过是已逝之人的残存执念,霜弥却还放不下。
为什么她不可以早点知道这些,为什么她不可以早些救下林翠娥和她的孩子们。
那样近距离地接触之下,霜弥的情绪还是被影响了,识海有些不稳,总是冒出一些消极的念头。
她蔫哒哒地一动也不想动,忽然窗棂被笃笃敲了两声,接着窗沿底下,被什么东西顶开。
一撮雪白的毛毛从窗缝里挤了出来。
霜弥愣了一下,忙起身推开窗,就见到一双尖尖的雪狼耳,在窗沿外一抖一抖。
“小狼?!”霜弥没想到白狼今天会来,现在还不到晚上,她也不过刚回来,怎么这么巧,平日里高傲不可接近的白狼就找了过来?
她把白狼放进来,看着健硕洁白的毛绒绒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霜弥的心情回复了点,手爪子也忍不住有些发痒。
霜弥轻轻地靠近白狼,小小声道:“让我吸你一下,就一下?”
白狼湛蓝清澈的眼眸望着她,不知道是不是距离太近了,听到霜弥这句话,白狼居然瑟缩了一下,而霜弥竟然觉得自己从它眼中看到了惊讶惶恐的情绪。
霜弥眨眨眼,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把自己伪装得更加和善,伸着两只手,偷偷接近白狼:“嗯,放心,就一下,我会小心的,不会疼的……”
白狼爪子后退了两步,却没来得及,被霜弥饿虎扑食给逮住,趴到背上,脸埋进松软的毛毛里,用力吸了一口。
双手也忍不住陷进雪白雪白的长毛里,碰到温热坚实的肌肉,揉了两下。
“嗷。”有史以来,霜弥竟然听到了白狼发出了第一声嚎叫声,有些弱弱的,像是惊慌之下按捺不住的呻.吟。
霜弥揪着它的毛毛不让它逃跑,趁机又抽抽鼻子,多吸了几口。
啊,毛绒绒的,软乎乎的,还带着体温的松香,脊背宽度让她刚好可以趴上去,两手合抱住,怀里满满的。
真是太治愈了!
她仿佛看见自己的体力条具象化了,随着和白狼的拥抱,蹭蹭蹭地往上涨。
白狼慌张了一会儿,似乎发现霜弥并不会做什么不轨之事,只是在它背上趴一趴而已,也就没有再挣扎,安静地立着,甚至在等了霜弥许久还没有动作的时候,还回头用鼻尖轻轻嗅了嗅她。
霜弥给的回应是又用力抱了抱它,依旧趴着不动。
像一个满心失落、抱着自己心爱的玩偶等待疗愈的孩子。
白狼蓝眸轻阖,趴下来翻了个身,露出了洁白柔软的肚皮。
肚皮上的毛毛显然更厚更软。
霜弥被它的动作搞得一愣,接着,眼睛都亮了起来。
“小狼,你、你是在哄我吗?”
第29章 在?让我看个…………
软乎乎的白肚皮就在眼前, 霜弥不客气地扑上去又揉又蹭,好几回都听着小狼发出了不耐烦的低吼声, 但却还是纵容着她放肆。
霜弥都要感动坏了,搂着小狼问:“我有一个请求,你能答应我吗?”
少女一双小鹿似的杏眼水润润的,让人怎么忍心拒绝。
小狼舔了舔她的鼻尖,似是同意的意思。
霜弥喜滋滋继续道:“你做我的灵宠吧!我去师父面前,请师父给我们下一个主宠契。”
白狼一顿,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什、什么?这不行。
白狼摇着脑袋站了起来,走到旁边抖了抖毛,清醒清醒。
霜弥灿烂的笑容逐渐落下, 失望地说:“不行吗?为什么呢?”@泡@沫
白狼撇开头, 假装没听见她的话。
霜弥绕到它面前, 眨巴着眼睛继续劝道:“主宠契很好的, 我可以随时随地知道你在哪里,可以教你一些小法术, 利用灵力提升你的智力。”
提升智力?白狼不爽地瞥了她一眼,高傲地重新扭过脸。
它需要提升智力吗?她从哪儿看出来的。
霜弥苦劝许久, 白狼就是没有软化的迹象, 霜弥只好恹恹地放弃。
不过, 是暂时放弃。
她多想跟白狼小可爱一直在一起啊,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小白。
小水村发生的事情,朗景淮找了个时间向两位掌门汇报。
当时朗幽就在一旁, 闻言思忖了一会儿,道:“师弟,我在外游历之时, 也遇到了你所说的类似的情况。”
朗景淮眯了眯眼。
朗幽道:“不过,并不是在人身上发生的,而是妖。”
原来,朗幽在外历练时,曾遇到过两起类似的事件,小妖的族群中,有某一只突然变得功法强劲,并开始有一些诡异的行为举止,而且这种现象还呈扩散趋势,影响的小妖越来越多。
门主朗陌点点头道:“如今凡俗界各处多现乱象,也与此有关。我们各派建立宁定院的初衷,也是发现了妖界的异常。不过,人界出现这种事情,还是第一例。”
“那就说明,影响范围越来越广了。”朗景淮沉声道。
副门主朗岚道:“不错。景淮,你和弥儿发现的这件事情,我们会向各派迅速通传,至于怎么商议决定,就交给我们。宁定院开院在即,你们最重要的,就是定下心来,勤加练习。”
朗幽抱拳应诺,退了下去。
朗景淮也要退下,却顿了顿,看向门主,欲言又止。
朗陌奇道:“景淮,你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朗景淮张了张口,又闭上。垂着眼睛思忖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开口道:“师父,如果小师妹来找你……”
朗陌跟着重复:“找我?”
朗景淮有些难以启齿:“找你,要一只灵宠……”
“灵宠?”朗陌难以理解地歪头。
朗景淮犹豫着停顿,顿了许久,瞥了师父一眼,又垂下眼睑,甩袖道:“总之,请不要答应她。”
朗陌坐在门主座上,疑惑地歪着脑袋,看着钟灵毓秀的二徒弟匆匆离去的背影。
“小岚,你说景淮他,刚刚说的什么意思啊?”
朗岚摸了摸山羊胡,颔首道:“嗯?没听太清楚,好像是说,弥儿有只想要的灵宠,让你给她吧。”
“是吗?”朗陌忧愁地换了个方向歪着头,“我听着,好像不是这么个意思啊。”
“嗐,还能是什么意思。”朗岚摆了摆手,“这次秋叶山试炼,你又不是看不出来,景淮那么宠弥儿,她想要什么,他还能拦着不成。”
朗陌想想,颇觉有理。此事暂且搁置一边,朗陌感叹一声,回忆起当年,翘起腿,右手拍着左手的手背:“不过,谁能不宠小弥儿?可别忘了,当年小弥儿是在怎么进的朔月门……”
朗岚神情一顿,看了看空荡寂寥的屋子,亦暗叹一声,点点头。
“世人都以为弥儿是运气好,殊不知她与我们朔月门……罢了,这些都已经过去十几年了。”朗岚笑着摇摇头,“她当时,就是一个小肉团子,我从没见过那么软的小东西。”
朗陌捂着嘴噗嗤一笑,“对呀!那么小一只,竟也摇摇晃晃地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长大了。”
朗岚难得谈兴大发,细数着过往的回忆,和朗陌相视而笑:“是啊,是啊,她学走路那会儿,动不动就躲懒趴在我膝上,哎,太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