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办。”萧云奕唤来连文:“去星月阁拿几件太子妃的衣物来。”
沈决却突然添了要求:“衣物的味道易消散,一路过来便不剩什么,它闻不出来。”
萧云奕锁眉:“你是它吗,事这么多。”
沈决躬身环手一礼:“最好的效果自然是前去太子妃宫中,还请殿下允许。”
萧云奕手指骨节又响了。
沈决笑道:“殿下莫要因小失大,耽误时间。”
萧云奕和狼似的盯着他,只道:“过来。”
沈决上前两步,萧云奕烦躁制止:“不是你。狗东西,过来。”
狗东西的适应能力超强,它对上萧云奕的目光,甩了两下脑袋挣脱绳子,屁颠屁颠蹦到萧云奕面前,还亲昵地蹭了他的裤靴。
“它跟着本宫去东宫,你放心,本宫定会让它闻的饱饱的,不会耽误你邀功。除非是它自己没本事。”萧云奕匆匆解释完便要领着下人与狗走,不过去了两步又转了身。
沈决恭笑:“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萧云奕眼眸一暗:“想进太子妃寝殿,你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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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东西跟着萧云奕在东宫绕了一圈,又在星月阁多留了些时间,不过它莫名其妙地极其黏萧云奕,除了将衣物摆在它鼻子底下,它知道要干活了,那狗头才不太情愿地垂下。
待它闻了三遍,确切地扑了萧云奕的小腿,一行人才得以跟在它身后,期望路途尽头是太子妃。
萧云奕的心一直悬着,他对琼羽无感,但琼羽一动一行皆牵扯东宫,没找到她之前,永远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麻烦。
狗东西出了东宫就开始往后宫跑,这及时抚慰了他的忧虑:看来琼羽没有被人掳去宫外。虽还不能确定,但至少有了心理安慰。
连文头一回见到这么能干的狗,他边小跑着边感叹:“殿下,它可真亲您,也听您的话。”
萧云奕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你可知为何。”
连文被问住了:“是……为什么?”
“本宫的靴上沾了血。”萧云奕面色严肃,沉重呼吸使结识的胸膛一起一伏:“人血,在校场没留意踩上的。”
连文跟了萧云奕十多年,各大场面也算是见过了,可听了萧云奕的话还是感觉冷噤噤的:“殿下的意思是说,它,它嗜人血!”
萧云奕不许让狗离开他的视线,他脚步加快:“说不准它喜欢人血还是只接触过人血,谁知道沈决用什么东西喂的。”
连文闻言又是一抖:“殿下,那它,它现在追逐的真是太子妃身上的味道吗,别一会子……”
萧云奕听懂了,连文是怕它把一群人带到个死人面前,而这死人,说不定就是琼羽。
是琼羽。
他跳动的心似停了一拍,腿脚也有些沉重,忽然不太愿意跟着跑了,他声音压抑到发颤:“若碰到死人,埋了就是。”
殿下对太子妃已经没有半分情义了?连文震惊却只能道:“……是。”
“是你个姥姥。”萧云奕察觉到眼眶有些发湿,咬了嘴里肉但发音清晰:“埋了,继续找太子妃。”
他匆忙间抹了一把脸。
他不能为别的女人流眼泪。
狗东西不负众望,将一行人带去了琼羽待过的地方,寿康堂。它还准确地找到了琼羽的座位,求赏一般朝萧云奕摇晃着尾巴。
萧云奕只想掀了它的天灵盖:“无用!本宫能不知道太子妃去过寿康堂?”
宴后在寿康堂打扫的下人非常之多,他们还没来得及抬眼就碰到了太子发火,慌里慌张地齐齐跪地:“太子殿下息怒。”
不知从哪蹿出来的沈决,是人堆里唯一站着的:“太子殿下息怒。”
沈决本来淡定,可以解释为从容不迫,信心十足,现在看他倒全是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姿态。萧云奕没再给他好脸:“跟来看本宫斩狗头吗!”
“殿下息怒,它做事是分步骤的。”沈决丝毫不惧,缓声为狗东西说好话:“它现在走了一遍太子妃从东宫往寿康堂的路径,下一步,它必然可以寻到太子妃。”
天空飘来片片乌云,将落阳遮的严严密密,今日的天色比平常都要幽暗昏黑,狗东西似要将自身藏进夜色,耷拉着尾巴在桌底下保命。
萧云奕没工夫去搭理畜生,他看向沈决:“你早在这等着,可是怀疑太子妃还在附近?”
“微臣来这,与这位姑娘了解了下经过。”沈决白手一指,正指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碧波。
萧云奕认出碧波,堪比哭丧的声音竟不令他烦躁,反是焦虑。他清楚地意识到他再忍不了他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解释,瞬间,手下银亮的剑身已抽出半寸。
咬字成句,字泣血句狠厉:“你为何没有跟着太子妃。”
碧波早就自责不已,哭到脱力:“殿下,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太子妃为了尽快找到小姐,只身一人去了后花园那种人迹罕至之地,若提前知道会发生意外,奴婢就算是死也不会让太子妃去的!”
“奴婢自知死罪难逃,但求殿下,求求殿下等找到太子妃再处置奴婢!奴婢见太子妃无碍,便能放心谢罪了!”
萧云奕捕捉到话中不妥之处:“后花园就算冷僻,但怎会无人。”
“今日是重阳宴,后花园的宫人全部都来寿康堂清扫待命了。”沈决解释道:“微臣方才问了这里的掌事姑姑,说的确是因为人手不足才做了如此决定。所以宴时,后花园的确无人。”
蹊跷,全部集中到后花园了。
“牵着你的狗。”萧云奕眼光中尽是寒凉,已没有任何再被糊弄的闲心。后花园外看荒凉,但也就是荒凉,它才得以多年未曾修葺,其中死木无数,墙体不稳,野畜打的洞四通八达。
琼羽身形瘦小,若遇到危险,从狗洞之类的爬出逃离不是没有可能。但萧云奕莫名感应,她仍在后花园。
完好的,在后花园。
狗东西到了后花园就完全失效了,萧瑟冷风吹散了所有气味,刮散了地面层层落叶,这里就像海边的湿沙,浪过不留痕。就算是琼羽留下过脚印,现下也已经被盖住了。
萧云奕走在人群最前,恨不得用手下利剑劈碎所有碍眼的枯枝烂叶。他定定望向后花园的东方巨树,那是个早已枯死的百年银杏,相传此棵银杏乃神迹显世,保佑大梁度过了最艰苦卓绝的旱灾涝灾与疫病。
然而在永兴帝继位不久,无由枯败,木朽根烂。
可国随天子姓,永兴帝已经继位,再不吉的预兆也是妖物作怪!于是一场法事过后,老树带着后花园,被视做宫里最不祥的地带。
这里没有活物,枯叶烂草却最喜欢往里面飘,长年累月,便成全了死物的狂欢。
事牵当今圣上,流言蜚语本就没有多少,更随着时间一淡再淡。萧云奕碾过枯叶站在巨树之下,嘴唇死白吐出二字:“烧了。”
沈决恍惚以为他听错了:“殿下?”
“本宫说,烧了。”萧云奕一拳击向树干,震落无数阴阴灰尘,他伸展手指扣住树皮,似将全部气愤刻在木身伤痕之中:“放火,烧园。”
第32章 心机了 “井里面有死人!”
“不可!”沈决音调一直平平缓缓, 猛然地激动倒显得无厘头了。萧云奕眉峰一动:“此地干燥多枯败之物,撩火烧净绝能看了清楚,就算是有人藏身其中, 本宫就不信他能一声不吭, 任火焚身!”
他撑着树干, 意决回头:“你带来个废狗拖延时间,现在又要阻挠本宫行动。沈卿,你是不是特别怕一把火下去,烧出来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萧云奕和沈决之间有些距离, 两人一玄衣一白袍, 冷硬碰佯软。萧云奕比沈决高了半头, 可气势上胜了不代表他能盘过沈决心计,若沈决再多说一句违抗之言,琼羽失踪必和他脱不了干系。
沈决沉默良久才呼出一口白气, 低首任半披下来的长卷发垂到面庞两边,阴森森道:“微臣行正坐端, 尽心尽力, 但惹殿下疑心揣测, 到底是微臣没有将事做好。微臣不会逃脱惩戒,只愿看到太子妃平安无事,再去受罚。”
狗东西像是明白它没有达到主人期待的效果,先前的威风减了大半,看都不敢看萧云奕一眼,夹着尾巴躲去了沈决身后。
沈决亮眸中透着阴霾, 一记眼神示意手下把这个不成器的玩意儿牵走,“时间紧迫,请殿下早做打算。”
“砰!”萧云奕被他一番先入为主, 妄自菲薄的认错搞的烦上加烦,又是一拳砸向树干。
连文看出萧云奕是真生气了,可他又觉得沈大人说的有些道理,慌乱着将佩剑转去身后,往前两步单膝一跪:“大人,您不如说说,为何不能放火?”
沈决叹了气,对萧云奕道:“此处看起来像在地面,但其实不然,如今深秋枯叶多了,更是一层层掩盖住了地下的厚积死物。长年累月,自然会有沼气石脂一类缓慢而生,明火一起,便不知能不能灭掉。微臣虽不好确定,但实在不可冒险。”
萧云奕直觉感到沈决在避重就轻:“实话。”
“……”沈决本已话尽,又硬生生逼出一句:“恕微臣不敬,殿下有没有想到,太子妃可能晕倒在附近,放火,岂不是断了她生路?”
话说的有理有据,却透漏着一丝未卜先知的诡异,萧云奕大步流星地迈了几步,拍了连文的肩让他起来,但没有看向沈决:“坠山一案是本宫与你提供的证据,但人犯的目的与想法,崇明司奏本上推测的完全不差。今日再看,全然不像崇明司有本事。”
沈决微微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微臣身在民间,干的就是巡查人心的活,不过有时情况紧急,才和陛下与太子殿下说最为精炼的方法和结果。至于原因,殿下如有兴趣,等寻个空闲时日,微臣乐意倾囊相予。”
萧云奕对此持保留意见,他面上表情看不出喜怒,沉声与连文道:“叫人来,给本宫挖,连后花园的角落,都给本宫清理到一叶不剩。”
天空幽暗更甚,甚至落了阵雨,雨滴砸在每人头顶,却无人躲避。
“微臣遵命。”下了雨,萧云奕的放火计划会彻底打消吧。沈决从鼻中轻哼一气,看向跟在身边的人:“微臣与殿下分头行动,这样速度还能快些。”
萧云奕没有发话,算是默认。
沈决长袖一招:“你们,跟我来。”说罢将稍微靠南的一边留给萧云奕,他以身作则,踏进更为脏乱的北里。
但就算沈决身上的月白衣沾上了灰尘,他靠着张恬淡似仙,稍偏异域的长相,仍是人群中最不食人间烟火之客。
沈决背对着萧云奕伸直细颈,心说:一定要在萧云奕之前找到琼羽。
萧云奕此人不能说是不近人情,但绝不可能随意接纳一名对他无利之人。
他必须在萧云奕心中埋下“沈决可用”的种子!这件本比登天还难的事如今变得触手可得,由他找到琼羽,萧云奕的关注与信任,便成他的掌中之物了。
至于琼羽,在井中待几个时辰而已,也没怎么受罪。他为她换了一壶酒,当还人情,她不痛不痒的助他赢得一盘棋,不过分吧?
合石盖时,琼羽绝望的哀啕似在耳畔回荡,沈决头皮蓦然发紧,刹那过后,那声音竟是世间难得的悦耳。
狗没用了又如何,琼羽在哪依然唯有他一人知晓。况且井口开了多日,有沼气也能放空了,阻止放火,只是为了不让萧云奕这么容易就发现枯井所在。
沈决望向井口方向,石上泥叶早已与周边融为一体,他笑意不禁深了几许:太子妃,您再等等,很快,微臣便可救你出来了。
雨越下越大,连文不安地看向萧云奕,雨水打湿了衣襟,不住地从他削锐的面庞下落。他放下手中的活跑到萧云奕身边:“殿下,属下为您撑把伞吧。”
“回去。”这块没有琼羽。萧云奕又往前一步换了片地,眼都没眨,睫毛上的水珠不断更替。
连文急道:“殿下!您伤口还不好碰水。”
萧云奕狠声重复:“本宫让你回去!”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早一刻找到琼羽,他便不再站在雨中泡水。
他面前浮现出的虚影,明明皆是一颦一笑的羽儿,可他为何不停下动作,想要找到琼羽的念头,为何会那么强烈!
连文劝说无果,只好陪在萧云奕身边。淋淋雨声,盖不住萧云奕极小的话音:“连文,若本宫在这摆上满满一桌牛乳糕,她会不会,会不会就不躲着了……”
她会不会出来,在他面前如常笑道:“太子殿下,您说呢?”
“二皇兄——”
“二皇兄!哎哎哎!”一行踏在石板上的脚步传来,伴着萧永澍的隔空呼叫,萧云直身,看到萧永澍在宽大的油纸伞下,因奔跑太急险些滑倒,他稳着步伐还不忘朝萧云奕挥手:“二皇兄!看我拿来了什么!”
执伞的侍从跟着是气喘吁吁,他胳膊实在是酸,不小心歪了伞使雨水溅到了萧永澍腰带上,萧永澍立刻怜惜地用手擦干水滴:“好好撑着!这皮子不能碰水的。”
萧云奕闭眼又睁,凭空恢复了些精神自欺欺人:“你来做什么。”
萧永澍听着冷冰冰的声音就差点给萧云奕跪了,他瑟瑟道:“二皇兄,皇嫂失踪……归根到底是赖我的。我不该让皇嫂请何家小姐进宫,不改让皇嫂单独去后花园!”
“不必多说。”萧永澍的背后是皇后,皇后的背后是铺天盖地的捕网与阴谋。萧云奕被笼进伞中,没了雨水点坠倒让他神思清明:“你走吧。”
“二皇兄你别这样我真的很怕!”萧永澍手忙脚乱地展开他揉皱了的黄纸,巴不得都快将它贴萧云奕脸上:“二皇兄看看,这肯定有用,我绝对不是为了将功抵过。”
纸质很脆,一模就有些年头了。萧云奕双手将纸撑平,上面没有文字,只有浓墨淡墨,直线曲线掺杂的乱画。画风清奇独树一帜,十有八九是萧永澍的亲笔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