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这么说,臣妾就不愿见您了。”她结结实实拽着帷帐不让打开,不恼反笑:“殿下,羽儿在呢,您还有心思想别人吗。”
第70章 玉碎了 “你可知那桃源乡?”
徐麦冬不认识琼羽, 只是个热情开朗的活跳姑娘。她生来头一回得以做个救助人命的新鲜事,精神十足兴致勃勃,恨不得一口气将琼羽背下坡, 奈何个子矮的可爱, 弯尽了腰也没能让琼羽脚下离地。
徐麦冬呵呵傻笑, 琼羽忍俊不禁,可动作幅度一大就腰疼。她被徐麦冬搀扶回住处,躺在姑娘家香香软软的榻上却牵挂郁结,难以入眠。
不知睁了几个时辰的眼, 更不知临了是睡着的还是累昏的, 琼羽悠悠转醒时已是晌午, 她抬手去挡刺眼的阳光,发现枕边空空,徐麦冬应是早就起身了。
琼羽叹息出声, 不料脸一侧瞧见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小丫头七八岁的样子, 扒拉着床框静若腮鼠, 呼呼朝琼羽吹了两口气:“痛痛飞走啦, 你还疼嘛。”
琼羽被她又弯又长的眼睫挠了心窝,一时间暖的困意全无,她忍着后脊酸痛缓缓起身,笑道:“谢谢你,真的不疼了。”
小丫头得了夸赞两颊通红,欢天喜地蹦跶去到屋外, 琼羽一步一挪跟在后面,昨夜月黑风高什么都看不清,现下再观, 只见小院布置安恬一尘不染,物件皆雕作藤萝花鸟之形,在周围林竹的映衬下栩栩如生。
徐麦冬正在院中忙碌,小丫头一溜烟跑到她身后,露半张脸偷瞄琼羽。“你醒啦。”徐麦冬拍拍小丫头发顶,介绍道:“她叫麦芽。”
“昨夜仓促为来得及道谢,琼羽多谢徐姑娘出手相救。”琼羽看眼前一大一小眉眼略微相似,笑问道:“麦芽可是徐姑娘的妹妹,好乖巧懂事。”
徐麦冬示意麦芽去一旁做事,她扶着琼羽坐好,随手捡起石桌上晾晒的果子:“是我店里的丫头,年纪还小得多出来见见走走,我出门乐意带着她。”
正说道,麦芽又迈着小短腿巴巴跑来,将另处寻到的果子交到琼羽手里,红着脸飞快跑远。
“你起的晚没用早膳,要不要先含些丁香?”徐麦冬边推来个小木盒边笑:“她这是喜欢你呢。麦芽跟我在店时也见过不少妙龄姑娘,而你比她们都好看,小丫头难得一遇自然挪不开眼。”
“徐姑娘说笑了,我也很喜欢麦芽。”琼羽把玩着果子与她闲聊:“麦芽跟着姑娘学习,自是见多识广,我都没见过这果子。姑娘是做什么生意的,不光住处清雅宛若世外桃源,人更是气质如兰,巧手能干。”
“这是栀子果,用来染布黄中泛橙天然带香,好看的紧。”徐麦冬很有耐心,慢条斯理道:“也不是大生意,就是在城里开了家香粉铺子,称春光好。再和友邻店家互帮互助,给他们调制熏香。”
琼羽闻言一怔,徐麦冬说的轻巧,春光好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香铺,其妆品为贵门女眷首选,她在宫里都有所耳闻,眉粉口脂中说不定就有碧波从春光好买的。
难怪院中炮制药材的工具齐全,满院幽香久聚不散。琼羽是个喜香的主,可她在春光好老板娘这行家面前绝属业余,想讨教都不知从何开始。
于是她不提自己,只赞道:“在京城为商定然不易,姑娘能将春光好经营的家喻户晓,已经很厉害了。”
“春光好的名声是我娘赚来的,我接手不久,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徐麦冬活跃归活跃,为人却谦逊:“我会些医术,然更爱香药,既如此便要将其做到最好。因需研制新品,我每隔五六日都会出城来山边采药摘果,这院子便是为这买的。”
“原来如此。”琼羽观赏道:“我笨嘴笨舌的,姑娘这里是真的很好,忙时存物闲时休整,怎么舒服怎么来。”
徐麦冬嘿嘿笑出声:“我也是这般想的!可惜呀,做完手头上桃源乡的一单将近年下,活只多不少偷不了几日闲。”
琼羽在宫外听到耳熟的地方,不觉有些好奇:“桃源乡不是卖吃食的吗,姑娘替桃源乡做什么?”
“桃源乡近些年呀生意不要太好。”徐麦冬掰着手指头思索,半刻就放弃了细数,实在道:“一时半会算不清,我家专为桃源乡提供熏香与药酒原料,一年下来少说也有几百两银子。”
琼羽理账离不得精打细算,若东宫每年能省出几百两那皇后都该对她刮目相看,她点头羡慕道:“那的确不少,值得长期为伴。”
“何止呢,桃源乡的老板为人宽和,年过半百还未成家,听说是早年毁了容貌不愿耽误别家姑娘。他几乎将所有精力扑在了店上,爱好钻研出新,我娘一向佩服他这点。”
徐麦冬娓娓道来:“我那时还小,我娘就向桃源乡的老板讨了‘春光好’这名号,从此两家友善交往,也算是一齐致富吧。”
“说起来,我当真没见过他的长相,老板他平日不是带斗笠就是带面纱,想必传言是真的。”徐麦冬随口一说,调皮看向琼羽的脸:“不是谁都有琼羽姑娘的福气,生的如花似玉倾国倾城。我友人中最漂亮的那位姐姐进了宫,做了什么差事来着,得有十年没再见了。”
琼羽听到皇宫心中一紧,浅浅笑着将栀子果放到徐麦冬身前。
“光顾着说我了。”徐麦冬拉住琼羽的手,牵她走到石碾附近,“琼羽姑娘可是京城人?怎么好端端的一人滞留山间,莫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我……”琼羽坐到徐麦冬旁边,看着她亲自上手碾药,犹豫着灵光一闪:“我是敬安侯府的侍女,姑娘大概听说过吧,我们侯爷年老,世子又有腿伤行动不便,我出门是为府上添置东西的。”
徐麦冬似乎信了:“原是侯府的人呀,怪不得长得好穿得也好。”
“侯府里下人们都各忙各的,我出来也没人同行,谁想光天化日我就被个壮汉绑了去!”说她其实是给文弱书生样的掳走太不现实,琼羽装作受惊,抚着胸口编道:“我醒来就在山上了,歹人像是嫌我碍事,把我扔在半路。”
“别怕,你衣装整洁,他没有行什么不轨之事的。”徐麦冬无比同情,“你仔细想想,最近得罪了谁?可还记得那歹人身量容貌?我感觉他定是盯住了你,没准是个惯犯!”
“惯犯?”琼羽嘴上说着壮汉,心里想的是沈决,沈决拿她的安危几次三番地威胁萧云奕,着实称得上惯犯了。
她留意问道:“徐姑娘,你对附近比我熟悉,你在上山下山时,可发现过什么隐蔽的住所?”
“此地山清水秀又近京城,早些年是隐居之士的首选地段,因此这边建过不少院落。”徐麦冬以为琼羽害怕歹徒追来,便安慰道:“奇人异士数不胜数,为达隐蔽自会使用机关巧劲。我这院子便是,其中道理我虽不懂,但不认路的没那么容易找来,你放心好啦。”
沈决看中的关键在此。琼羽登时骨寒毛竖。
徐麦冬往石碾里添了些草药,并不强逼着琼羽回想,她温柔道:“若有印象,咱们回城就去报官,没有也无妨,我会吩咐人将你平平安安的送回侯府。”
“多谢徐姑娘。”琼羽悬多日的心有了落处,即使萧云奕正在禁足,没有法子派多人寻找,联络守城禁军,一旦进城,虞靖的人必然能发现她。最不济真去到敬安侯府,虞竣也是个能商量的人。
“不用客气,往后我可能要去侯府找你,你若能为我试妆那真是锦上添花。”徐麦冬全当交个美人朋友,坦言道:“只是我才来这一日,接我的马车得四五日后到,正好你养养伤的,不然也受不住颠簸。”
琼羽没有再好的办法,连连同意:“好,我听姑娘安排。”
“待我磨完这些,你趴在榻上我给你上药。”徐麦冬挑拣几粒绿石,手中动作不自觉地加快:“你能走路,大概没伤到骨头。”
琼羽耳聪目明,一打眼似瞅见了她的贴身之物,她伸手要拦无奈慢了一瞬,石碾底下传来玉石碎裂的硬响。她赶忙摸向腰间,青玉小剑仍在,轮廓却明显短了一大截!
“姑娘,你刚刚放进去的是何物?”琼羽攥着剑柄在碾中翻找,小指长的剑身已被压的支离破碎,最大的一块只有小指指甲大小了。
徐麦冬感觉出她闯了祸,咬着唇不知所措:“这几片薄玉是我今早在院里,无意间找到的。我当时还纳闷,质地如此好的南阳翡翠独山玉怎会出现我家,玉入燃香有润心肺助声喉,滋五脏止烦躁①的功效,我没多想,就,就捡来用了。”
琼羽手抖得不行,小指旁还有血痂,她将几片残玉放在手心中拼拼凑凑,然而碎的过多,已经不能修合。
“对不起,我不知这是姑娘的东西。”徐麦冬注意到琼羽放玉剑的位置,猜想道:“它应是在姑娘从山坡滚落时跌碎的,我一路扶着你腰,进了院子才松开。”
琼羽瞠然自失,眼泪霎时夺眶而出:“所以它,掉在院子里了。”
她千护万护,还是斩断了萧云奕滞留不前,所剩无几的情思。
第71章 惊吓了 燃香有毒。
琼羽克制许久恼苦的失去寄托顷刻爆发, 她攥着玉碴忘乎所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徐麦冬在旁自责不已:“都是我思虑不周,独山玉怎会平白无故的落在院子里。”
“嗝。”小剑是她自己弄碎的, 琼羽明白徐麦冬也是无心之举, 可这抽噎不是说憋就能憋回去的, 她打着嗝不忘宽解道:“不怪姑娘,嗝,真的不怪姑娘,是我不小心。”
一说话, 喉咙酸涩更甚, 泪也落的更狠。琼羽情不自禁地呜呜出声, 泪眼朦胧道:“真没事,呜呜呜没事的。”
徐麦冬拍着琼羽后背替她顺气:“事已至此,我们不妨想想如何补救?我在玉呀石呀方面颇有研究, 在京中的店铺收集了不少,虽没有似姑娘这块品质上成的, 但姑娘若不嫌弃, 我那些任你挑选。店里还有手艺精巧的师傅, 雕刻件外形一样的小剑不成问题。”
“不必,谢过徐姑娘好意。”琼羽意识到失态,忙吸吸鼻子,极力顺顺当当地吐出一气:“我对玉翡并无兴趣,又是个不懂行情的,不好麻烦姑娘。而且, 它于我而言独一无二,重要之处绝非玉贵。”
“我知道。”徐麦冬惋惜道:“姑娘视其珍宝,力竭还要将它踹在身上的情分必然可遇不可求。”
琼羽点头, 攥着残玉贴近心口,她脑子很乱,之前她只要看到小剑,耳畔能便回响起萧云奕的承诺。安慰也好,麻痹也罢,她就是靠着一腔爱意与幻想撑到现在的,可如今好像什么盼头都没有了。
再张手时她的手心隐隐透出血色,徐麦冬担忧道:“我给姑娘重新包扎一下吧。”
麦芽听到琼羽哭声早跑来附近,她盯着徐麦冬上药,药酒点在伤处刺痛的很,麦芽鼓起腮帮子对着伤口静静吹气。
徐麦冬感觉到琼羽胳膊在抖,想着说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它是姑娘的定情信物吗。”
琼羽举起另只手摸了摸麦芽小脸,抿唇想道:青玉小剑是从一个叫拾花小楼的胭脂铺子买来的,京城卖粉妆簪饰的店一共就这么多,徐麦冬万一真将此事放在心上,各处为她打听哪里有独山玉做的玉剑,寻到店铺事小,涉及露过脸的萧云奕为大。
他现下身陷困境,无论宫内宫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琼羽打定主意,垂头丧气道:“不是,它是我爹留给我的。”
听到这话,徐麦冬稳稳上药的手不觉一颤,她抬头望向琼羽,有些伤感地唏嘘道:“姑娘在侯府当差,想必是自小就离开爹娘了吧。我无意冒犯的,只是感慨,你我缘见竟还是同病相怜。”
“没事了。”琼羽微笑着晃晃麦芽的小手,麦芽会意,懂事地噔噔跑走。她转头轻声道:“徐姑娘何出此言?”
徐麦冬抚上琼羽手背,似乎这样更易共情:“我自记事便没了爹娘。”
琼羽心神乍恍,惊讶道:“怎么会,春光好不是你娘亲的心血吗。”
“她是我养母,那时她失了亲女,我死了亲娘,我们正好互相有了依靠。”徐麦冬眼神空洞,勉强笑道:“突然提到陈年往事,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嗯,我亲娘出身低微,进京投奔远亲做了我爹的妾室,可我爹的正房是个不好惹的母夜叉,我爹惧内,她忍了两三年吧,忍到我娘满身病痛时给她,也给我扫地出门。”
“我爹成了名声在外医术高明的郎中,我娘是奴籍,外人眼里她做了错事被主人家赶走顺理成章。”徐麦冬活泼语气不再:“她离了药根本活不下去,我爹却不为所动,眼睁睁看着她丧命。”
琼羽无声握住了徐麦冬的手。
徐麦冬抬眸一笑,面上恢复了些开朗:“从此以后,我便改名换姓跟着养母过日子,努力学些技能傍身。做我们这行离不开药理,我学归学,实则向来不喜。”
琼羽理解道:“是因为姑娘生父的缘故。”
“他救过好多人,唯独容不下我娘,好似我娘和他抢气喘一般。”徐麦冬撇嘴道:“他遭了报应,府里的独子没有养大,不过我万万没想到,我六七岁时,他打听到我还活着,便开始每月每年都缠着养母,求我归宗认祖。”
“以姑娘的心性,”琼羽眨巴着眼猜道:“应该不会答应。”
“是吧,连相识不出一日的姑娘都摸清了我的敢爱敢恨性子。”徐麦冬浅笑片刻,一字一顿道:“可我答应了。”
她缓声化解琼羽的疑惑:“我养母昼夜劳累患上了严重的心疾,只有他有药方,只有他能延长我养母的寿命。所以我认了,我认了这辈子必定与他徐家纠缠不休。我答应他在及笄之年冠姓入谱,但绝不可能随他回府,我要在春光好孝敬养母。”
“还好他没得寸进尺。”徐麦冬一丝不苟地为琼羽包扎完毕:“这不,我刚改姓不久,难受是真难受,厌恶也是真厌恶。”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琼羽听的忧郁,实在想不出别的劝慰之语。她看着徐麦冬包扎最后打出的漂亮结扣,念着她的乐观道:“徐姑娘善良宽仁,说是不愿行医但没少做好事,一定会善有善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