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我今日有钱有铺,有亲有友,低一回头就够了,再不怕那老头作妖。”徐麦冬活动着肩肘,笑道:“我可不指望善有善报,老天若是有眼,恶有恶报就成了。”
她说着起身走向石碾,势必要干完活后休息,她爽朗问道:“姑娘午膳想吃什么?”
“都好。”琼羽擦净泪痕,拾着碎玉跟上:“我听徐姑娘方才说玉入燃香有养身功效,姑娘着手做的方子可有用途?”
“自是用于治疗的,燃香救不了命,也能助药效一臂之力。”徐麦冬忽停挽袖,定定看向琼羽:“你,你的意思是要将碎玉放回来?姑娘舍得?”
碎玉在指缝间落入石碾,琼羽长舒一气:“它们留在我这也无法复原,不如发挥其用武之地,我存着剑柄足矣。”
徐麦冬收之不拒,眉眼含笑:“怎么突然想得那么开,都不用哄的?”
“这世上,总有一些令人束手无策的意外之事。”琼羽攥着剑柄,青玉伴随心间炽热升温:“比起无能为力,我最恨的还是坐视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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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羽后腰上了药,趴在榻上陪麦芽玩了一下午,小丫头可爱的让人移不开眼。然进到下半夜,琼羽又犯了昨日毛病,听着两人沉沉鼻息久久不能入眠。
许是趴了半天骨头酸累,亦或近几日听得的旧事难以消化。琼羽了无睡意,干脆扶着膏药到院中闲逛,月光赏脸给予照明,她走到石碾旁边,一眼瞧见了白日徐麦冬装好的药包。
里面有小剑的碎片。
不看还好一见思狂。琼羽心底泛起涟涟不舍,她手指摸到纸面飞快收了回来,说好献给徐姑娘了那碎玉就是徐姑娘的东西,且不说徐姑娘于她有恩,就是寻常也没有反悔一说。
可,小剑是萧云奕送的!
矛盾在脑中打的正欢,琼羽咬着唇瓣:“……”
最后看一眼,就一眼便再也不想它了,不过分吧?
琼羽下定决心,拿来药包放在桌上,轻手轻脚地拆开扒拉着草药寻找。碎玉安静地躺在中央,与白日没什么差别,依稀见得剑身雏形,徐麦冬并没有将它碾碎。
只一瞬间,琼羽莫名其妙地安下了心,她正要将药包重新绑好,不料叹出的气息稍猛,竟从中吹出了几片薄薄的褐色轻物。
“哎!”琼羽紧张地捏过一片放回纸上,调配好的方子甭管燃香还是草药,多一两少一钱效果都可能产生天壤之别。琼羽有心,无奈那东西实在轻脆,几乎一碰就碎。
她越急脸颊越是发烫,眼珠子都快落在桌面上了,好不容易找到一片较大的,只见其褐中带白,表面纹路极有规律,如同蛇身鳞片看的她发毛发怵,因凑的近,琼羽嗅到了薄鳞散发的刺鼻恶臭。
琼羽慌张掩住口鼻,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在南昭时学习香草得知的剧毒——噬神蜕。其乃毒虫之王蜕下的皮层,如何得制不得而知,但薄如蝉翼密如蛇鳞,多足空隙腐臭难闻的特性全都对得上!
噬神蜕是无药可解的迷毒,遇热烧作的灰烬会侵人心神使他分不清现梦魇,失神发疯连神仙都救不了,身体虚弱者将它吸进肺腑便只能等死。
琼羽吓得失声,莫非徐麦冬的才学已经出神入化,足够她制出传说中才有的毒物?若这一包燃进香炉,有人吸入后果不堪设想。徐麦冬不是说这药是救人的吗,以毒攻毒绝对不会以剧毒为引的!
徐麦冬的甜笑再回想何其诡异,这清朗的小院倏地降至熊熊鬼火包围的地狱。
她要做什么,杀人于无形?报复她亲爹?琼羽见识过一位沈决,却不想有比他更狠的笑面虎,她一时间管不了那么多,屏住鼻息将药包举到面前,“呼”地吹去,飞落不少薄鳞。
不够。琼羽别过头换气,颠了颠药包再吹一气,如此重复了十余次,直到吹不出什么才停下。琼羽无声踩碾附近地面,确认毒物融进尘泥,它在这烧不成灰,暂时应当无碍。
琼羽手忙脚乱地将碎玉放回原位,扎牢药包。她瞒着徐麦冬吹去噬神蜕,定不能再拿走碎玉惹她注意!琼羽蹑手蹑脚走近里屋,徐麦冬睡得正香,她倒在榻上是彻底睡不着了。
心中略过无数假想,闭目到天亮。
徐麦冬和麦芽起身依然甚早,琼羽惊悚丝毫未减,哪里还敢赖床,她和个跟屁虫似的紧跟徐麦冬,变着法与她找话说,愣是亲眼瞧她烧水做早膳,生怕一走眼吃进奇毒没了小命。
“琼羽姑娘?”徐麦冬用完早膳,如常笑道:“我一会要上山采药,你腰伤未愈和麦芽一起看家吧。我记得要摘些菌子,午膳弄了吃。”
琼羽本就胆小,这下子看徐麦冬尽像活阎王,她磕头如捣蒜:“好,徐姑娘放心去。”
徐麦冬背上背篓,思量道:“还有一事要麻烦你。稍后呀可能有客人来取香,他要得急,我便让他今日来此处找我。他来时我若不在,你将这份给他就是。”
琼羽手上多了昨夜的剧毒纸包,她捧自己牌位时都没有如此绝望:“敢问姑娘,客人是谁,我总不能来个人就给他。”
“我与你提到过的。”徐麦冬坦然道:“桃源乡的掌柜,戴斗笠或面纱的便是。”
什么生意伙伴,她这是和桃源乡掌柜有深仇大恨啊。琼羽苦笑地接过任务,任麦芽如何撒娇也不应,她聚精会神盯着门口,等桃源乡掌柜来了,她不仅要提醒香料有毒,还需央求他可否能带她进京直奔敬安侯府。
徐麦冬走了近半个时辰,一辆马车悄然而至。琼羽迫不及待迎上去,从车上下来的男子果然戴了斗笠,他身高体瘦,衣装素净不像富户打扮,没有露脸却散发着随和气度。
琼羽试探道:“这位老板,可是桃源乡的掌柜?”
“正是。”他声也敦厚,听上去年龄不小,他看见琼羽手里的纸包便要拿:“有劳了。”
“等等。”琼羽手下意识一缩,他的手无奈往前一伸,她深呼吸正要与掌柜解释,垂眸的刹那清清楚楚地瞥到男人双掌布满的疤。
第72章 对峙了 听君一言,胜读十年。
凤祥宫的大门锁了两日两夜, 萧瑟寒风吹不进去,颓丧郁气却攀附满墙,如泥沼般侵蚀砖瓦, 势要淹没东宫不见天日。
太子殿下闭门不出, 下人们的忡忡忧心多从禁足的惶恐衍生为命悬一线的绝望, 殿下走投无路,圣上莫非真的动了废储念头?所有人没得消息路子,干活愈发心不在焉,精力全托付给送膳的侍从, 指望他撂下膳食能从凤祥宫带出些话。
“连大人。”侍从恭敬作礼双手奉上食盒, 焦虑道:“太子殿下都五六顿没吃了, 再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啊。”
“殿下的心思岂是你我能胡乱揣测的。”连文并没有接食盒,他干站了十几个时辰,屋里的动静听不见, 屋外的闲人不敢来,能和他说话的也就剩这位送膳侍从了。连文重重叹气, 与他商量道:“要不我再问问?”
侍从求之不得:“好!虽说前些次殿下都让咱滚, 保不齐这会子殿下饿了呢。”
“嗒嗒。”连文壮着胆轻手叩门, 嗓子都比平时细了几分:“太子殿下,属下就进去给您送些吃食,放下就走绝不打扰。”
“您声这么小。”侍从吐气纳闷道:“殿下能听见吗,若是睡了呢。”
太子殿下的耳力他能不了解?连文食指抵在唇边警告侍从噤声:“你懂个屁。”
不过半刻,只听萧云奕在屋里生冷低呵:“滚。”
侍从吓得打个哆嗦就要跑,连文反而脚底生根站定不动, 如常甩了甩头发:“好嘞!”
寝殿,萧云奕目不转睛盯着仍然捂得严实的床帏,面上厉色不再, 声音也转瞬柔了下来:“我们说到哪了。”
“说到……”帐中女影纤纤,一副若莺啼婉转动听的喉咙不带歇息地说道两日,乏也乏了哑也哑了,可外头的萧云奕病得不轻,好比一块难搞的死木,愣是动都不动,不容她离开板寸视线。
不过这也说明掺在燃香里的致幻迷药生了效,萧云奕定是将她当成了无中生有的‘羽儿’,否则不会有如此真情耐心与她弥补小别,重温琐事怀念所谓的过去。
中招之人恍若于梦中流连忘返,神志不清梦话必然多,萧云奕短短两日从如何跟太子妃南昭初见开始,一刻不停地絮叨至婚后恩爱。好在他昏昏沉沉前言不搭后语,任他说起什么往事敷衍几句便可蒙混过关。
真是不得不佩服主子的神机妙算,不仅猜准了萧云奕因为遇刺记忆混乱,至今未痊愈,还想出此番绝妙招数使他和南昭公主离心。今时事态已然初见成效,一旦事成,主子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啊!
帐中人一阵搓手顿脚,咬牙支棱着精神头装出粲笑:“说到上元佳节,您带臣妾溜出宫去逛灯市呢。”
“你还记得。”萧云奕说话柔的要飘上天:“那你还记得,那夜本宫送了你什么吗。”
冒牌货哪里晓得这些,她故作冷静,将就笑道:“您自然是送了臣妾喜欢的。”
萧云奕对这回答并不满意:“你既然喜欢为何不戴出来,本宫有很久没有看到你把玩它了。”
人影正要胡乱搪塞,萧云奕头脑莫名一热,自言自语纠正道:“不对,不戴它的不是你。”
“殿下,您怎么又想那个女人。”人影娇嗔道:“您不许想,臣妾是受她威胁才离您远去,不在您身边臣妾相思成疾度日如年。琼羽她妄想欺瞒殿下罪不可赦,好不容易等到她销声匿迹,您还提她做什么?”
她哼了一声:“若臣妾不回来,您难道真要大费周章地寻她?”
“不寻,不寻。”此刻的萧云奕没有任何脾气,他语速比之前更慢,一字一词难以连成整句:“有你足矣,本宫心里,只有羽儿。”
“臣妾心里亦只有殿下。”人影见好就哄,甜言蜜语如胶似漆,有意令萧云奕沉溺于温柔乡昏睡不起:“臣妾以后哪都不去,唯一心一意陪着殿下,可好?”
“好啊。”萧云奕沉声燥的人耳根发软,他深邃眼瞳半眯半睁,一抬长臂伸向帷帐,奈何实在头昏眼花四肢无力。他静静搁下手,若无其事地低笑道:“巧,羽儿你来的实在是巧。”
人影微微一怔,尚未思考出萧云奕所言何意,忽然间听到殿门破裂之声,像是被人一脚踹开。连文阻拦不成,慌得舌头打结:“沈大人!沈大人您不能进!”
“不能进?太子殿下能多日闲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微臣殚精竭虑特来拜访怎么不成!”沈决狠狠剜了连文一眼,甩过袖袍直奔萧云奕。
他看到萧云奕醉生梦死,漫不经心的神情火气噌地冲到天灵盖,他一改往昔收敛俊秀,大力扯过萧云奕领口:“搜救琼羽的人是你撤的吧?说话!”
萧云奕浑身发软,一时无法反抗沈决,他又深吸进不少迷烟,呛得重咳:“是。”
“你身为太子手底下就拨不出几个闲人?你怎会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琼羽,你非要等到给她收尸才满意吗!”沈决一推将萧云奕磕回木椅,他原本的计划滴水不漏,如若琼羽在和他相处时心有动摇,他甘愿放下经年取得的所有名利,带她远走高飞四海逍遥。
就算忙活一场琼羽依然钟情萧云奕,他便允她逃之夭夭,琼羽不出几步必会被寻到,她只要将他与霍微的话带给萧云奕,他沈决还是会为东宫的得力干将。
但他千筹万谋没有料到萧云奕会先一步放弃琼羽!
“琼羽是你的太子妃!她情深意切无时无刻不在为你考虑,安好时愿你康健,困顿时祈你无恙。太子你呢,心里装着别人便容不下她,她是挡了你哪条路,要你如此迫切地斩草除根。”
“拖延至今错失良机,崇明司已查不到有关她的蛛丝马迹,这就是你梦寐以求的,好空出太子妃之位供你再娶?”沈决气急骂了一通,临了恶狠狠道:“琼羽若有个好歹,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傻子。”门外冷风冲淡了屋内乌烟瘴气,萧云奕大喘几下恢复了清明,他没力气反驳,听的耳朵嗡嗡发疼:“咳,你来的也巧。”
“你还有心情说风凉话。”沈决恨不得以眼作刀,让他萧云奕尝尝什么叫痛不欲生,萧云奕按着胸膛轻轻笑了两声,对帷帐道:“瞧瞧,有人来找你算账了。”
帷帐内鸦雀无声,一端坐的披发女子影形肉眼可见直向后仰去,帐上人影跟着消失不见。
有迷烟。沈决气息平缓下来方闻出香中蹊跷,他皱眉掩住口鼻,见萧云奕扶着桌案摇晃起身,拔//出桌上利剑时手腕明显下沉半寸。
他在这只停了片刻便已觉得不适,萧云奕可是待了将近三日,内力再深厚的人也会受创。沈决心有度量,随萧云奕走近床榻,隐约察觉此景没那么简单。
萧云奕握剑斩断勾连床帐的线,剑身掀开帐子一侧,只见榻上洒的尽是蜡油,一矮瘦小老头正瑟瑟发抖,身边落了一片晶亮薄石。他自知事败想翻身下榻磕头,却被萧云奕的剑尖逼到墙角。
萧云奕闭着眼捏捏鼻梁,冷漠问沈决道:“认识吗。”
“人是宫里那个又聋又哑的画师。”沈决搞不清萧云奕意在问人还是问物,干脆都答了:“殿下还是站远些吧,他所用之石名曰潜英①,乃出自深海的毒石,以其雕刻人像映影栩栩如生,远观足够以假乱真。”
萧云奕抬剑尖拍了拍画师的下巴:“本宫让你给太子妃作画,何时让你来替代太子妃了?”
“太子殿下饶命啊!”哑巴这下也不哑了,跪在榻上不住地磕头。萧云奕冷笑:“金银玉翡不够你玩,整起迷药口技这些下作手段自投罗网,你可知毒害本宫是什么罪名。”
画师吓破了胆,慌张推脱道:“罪臣,罪臣一时糊涂!罪臣是利用太子妃的画像雕刻了人形,但迷药毒石不是出自罪臣之手啊!罪臣是被逼上绝路,太子殿下明查啊!”
萧云奕收剑,波澜不惊道:“有话留着去崇明司说吧,沈监。”
“臣领命。”沈决尚未彻底想明白,场面顷刻颠覆使他不禁思绪万千:“殿下这引蛇出洞,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