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奕不加理睬,只吩咐道:“出了凤祥宫的门给本宫聪明点,迷药和画师都是你误闯进殿才发现的,本宫中的浅毒一时半会好不了。”
“是。”沈决半信半疑地应下,抬眼见萧云奕又摆出了病恹欲睡的脸,他想问萧云奕是从何时开始伪装诈敌,想问他现下几分真几分假,想问在他心里,琼羽……
然萧云奕没给他插嘴机会,他扳正被沈决拽歪的领口:“你能进来,东宫的禁足想必是解了。”
沈决就是借着传话跑来东宫责问萧云奕的,他应道:“是。圣上口谕解除东宫禁足,还让您前去养心殿。”
“知道了。”萧云奕放下剑,示意连文等进来押人。
“殿下。”沈决犹豫了良久,终环手道:“微臣多嘴一句,圣上似乎是病了。”
“本宫这就去养心殿探望。”萧云奕意味深长望着沈决:“东宫也不留沈监了,请。”说罢,便要出门。
“殿下!”沈决见状连忙紧追上前,他活了二十年极少用到求字,这回竟是脱口而出:“求您给臣一句明话,太子妃她,究竟有无性命之忧?”
“与你无关吧沈监,廷君一听就是为朝廷效力的好字。”萧云奕止步回身,居高临下揪起沈决衣领,眸色乍寒:“听君一言,胜读十年。你说呢。”
第73章 破解了 尽头无她无岸。
萧云奕在去往养心殿的路上行速如常, 没有因听闻永兴帝生病快一分,更没有因多日未出东宫而慢一毫。孤勇赌注成全了一步力挽狂澜的险棋,禁足得解说明圣心悔悟, 眼下形势已是定局, 柳青荣再不可能翻身。
没了前一回揭发柳青荣的暴怒, 萧云奕掌握着全局命脉,即使被地龙烤的双耳发烫,沉着面色也不曾有改,头脑心神胜似埋入了北国冰山, 冷硬决绝, 高不可攀。
气氛压抑, 平时爱好偷瞄两眼,一睹太子殿下隽容的侍女们惜命的很,卷了帘子立刻垂头告退。永兴帝正平卧在榻上闭目养神, 听到通传也未张眼,他喉咙卡着浓痰, 语气与之前相比不知微弱多少:“来了。”
“儿臣见过父皇。”萧云奕言行举止仍叫人挑不出错处, 只是没有再上前的意思。
永兴帝凭声听出太子距他稍远, 他沉沉抬眼,不露喜怒地拍了拍榻边:“坐过来。”
久近忽远可谓依依相离,久远忽近却是强人所难。可萧云奕是个适应力极强的,就算遇上真不自在的,分寸之内什么心绪都演的出来。他处之泰然,顺从坐好:“父皇气色不好, 太医来过了吗。”
“你难得如近日一般沉静安定,虽是思过,外头的风吹草动照样瞒不过你。”永兴帝说着想坐起, 萧云奕独具只眼,见永兴帝一动便上手稳妥搀扶:“是儿臣的错,气的父皇急火攻心。”
永兴帝手肘撑住软垫,整个人看上去总算没方才那么弱不胜衣:“若单是急火攻心,朕能不给点教训就放你出来?”
萧云奕俯首不抬似在反省,心却默道:自然不只是急火攻心,要想暗鬼出世,他必得添一把疑心烈焰。
永兴帝猜忌之心有多重,萧云奕对此深有体会,他被立作太子的几年当中,所有的文武事物上天入地他都要潜学深造,第一了解得当的就是他的这位父皇。
在永兴帝眼中,一切与江山权势无关的都要靠边站。永兴帝壮年时接受不了任何一人威胁到他的皇位,后妃,皇儿皆无法与天下相较。所以他的后妃尽是清白世家的女儿,立太子则是等到不得不服老,是时候需要个听话的太子分担重任。
永兴帝喜欢柳青荣,爱屋及乌对萧永澍也不错,但一如前言,他将大梁看的比命都重要,储君举贤的道理他了然于心,因此生母病逝母家无权,年纪最长各项出色的嫡子萧云奕自然而然成为不二之选。
可即便有了太子,永兴帝依旧容不下半分野心,说是分担那就是分担,继位掌权若非在他百年之后,那是想都不要想。
多年以来,萧云奕这底线把守的无可挑剔,偶尔与永兴帝出现分歧也没有隔夜仇。他用了十几年才换来的父子信任,却屡次三番受柳青荣挑拨离间,但永兴帝对她宽容惯了,大事琐事一概归为妇人之见小打小闹。
既然父皇不愿戳穿柳青荣的狠毒,不妨让他这做儿臣的来。
柳青荣毒害母后是板上钉钉的罪孽,可时间一晃二十年,她用没用了西疆蛊毒,所用之毒是不是刻骨杀都已无从考究。之前他想错了方向,此事的关键之处压根不在于证据是否确凿,而在父皇是否相信。
经过他先前的揭发,父皇嘴上骂他是诽谤嫡母,然而蛊毒涉及父皇自身,他暗中一定会派人追查。柳青荣突如其来的重病易被当做蛊毒反噬,已逝之人无法开口说话,能供父皇判断的,便只剩他自己的身子。
母蛊发作,子蛊难隐。父皇身体还算康健,若骤然出现根源不明的不适之症,他自会联想至柳青荣的歹心,只要他下旨彻查母后死因,何惧柳青荣不露马脚?
隐忍了二十载的弑母之仇,成败在此一举。
萧云奕若无其事瞥过正在生烟的香炉,他不过是让沈灵梓从徐宏那拿了些助眠养身,无毒无害的燃香,放到了养心殿香炉,与她宫里的香炉之中。
永兴帝勤于政务每日多睡半柱香都不肯,这下休息起来久睡不醒,加上徐宏言语的添油加醋,他同样看重徐宏,如此一来疑心必起。
“儿臣愚钝,”萧云奕回过神来,装傻道:“还望父皇明示。”
永兴帝咳了两声方严肃道:“朕最近异常慵懒,甚至李禄走到榻前大声叫朕,朕都听不见。传来徐宏,你猜他怎么说。”
萧云奕神情困惑:“儿臣不知。”
永兴帝扶住萧云奕手臂,冷笑一声:“他诊不出来朕为何嗜睡,只说朕的脉象与皇后之前无比相似。”
萧云奕故意犹豫,全然不提蛊毒之事:“母后病情未有好转吗。”
“这声母后你不叫也罢!”永兴帝憋了半天气得不行,一言定音道:“她心术不正加害中宫,又或企残害龙体,朕已经着人暗查皇后私下交集,只是她现在卧床不起,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朕不好对她施以严惩。”
他看向萧云奕,又道:“云奕,你可懂朕的意图?”
“此事还需等她醒来回话,且年数久远,牵扯人员颇多,为免打草惊蛇还需再忍一时,儿臣深知此事查探的艰难。”萧云奕站起接着跪地:“徐太医医术高明,父皇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您愿意相信儿臣,儿臣死而无憾。”
“朕会给你母后,也给你一个交代。”永兴帝略微颓丧地叹过一气,还想多说倦意袭来,他挨着软垫半坐半躺:“你那日呈上来的奏折朕没看完,你和朕说说,柳氏的罪四是什么?”
萧云奕从容一笑,随即恢复正色道:“儿臣当日情急之下,将没查明白的罪责胡乱写了一通,事/后儿臣深感先斩后奏实为不妥,还请父皇容儿臣严谨行事,重查不迟。”
罪四清清楚楚写的是柳青荣与皇族中人余情未了,其人是谁不必多说,连太后都知道燕王萧乡雪与柳青荣的陈年往事。萧云奕写罪四是为了激怒永兴帝,好罚他罚的重一些,前三条即已达成目的,何必再让这女人搅了皇叔清净。
永兴帝不答。
“父皇?”萧云奕又唤一声,永兴帝还是没有抬头,他犹如没了知觉无力地往榻面下滑,黑褐色的鼻血落在明黄丝被,溅上了萧云奕手背。
血色不对,是中毒的迹象!萧云奕迅速搀起永兴帝以免他躺下咽了毒血,他冲外大喊:“连文!快传太医!”
“哎!”连文在外登时警惕,吩咐下去后急忙跑进来,他看见永兴帝鼻血不止吓了一跳,飞快模仿萧云奕的动作扶稳永兴帝:“圣上?圣上您醒醒!”
永兴帝衣食住行皆有人记录关注,有太医屡次试毒,近几日唯一脱离看管的只有燃香!萧云奕几步奔到香炉前,不顾烫手将铜盖掀开,直接伸指从香灰中翻找。
燃香是徐宏配的,亦是徐宏验的,沈灵梓作为懂得药理的传递之人也极有可能投毒,狼狈为奸总之两人都脱不了干系!萧云奕头脑飞转,忽然指尖碰到什么硬块,他边捧出一把香灰,边对连文大声道:“叫李禄进来照看父皇,其余谁也不能乱闯!你,赶紧派人拦下通传太医的宫人,今日除了徐宏传谁都成!”
硬块覆着厚厚一层香灰,萧云奕按指碾碎只见硬块散发出莹莹绿光,燃香中怎会有碎玉?萧云奕刚想将这没用的东西扔了,扬手之时摸到发丝,眼前竟瞬间出现一只通体碧绿的青玉小剑!
……
“这么小个剑,哪里能伤着人?”
“你只需护好自己,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你身边。余下的,交给我。”
这是……!
萧云奕手掌被烫的通红,他无暇顾及,太阳穴骤紧下一刻的头疼欲裂令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小剑消失眼前花白一片,他极力想要抓住什么,耳畔却只传来人体重重倒地的声音。
连文正巧拽着李禄进来,见萧云奕倒地他魂都快飞了,他狂奔到萧云奕身边,跪下就快急哭了:“殿下!太子妃还没找到呢您不能有事啊!”
先前萧云奕的人在京郊寻到过琼羽现身的院子,但人去屋空的太快,只查到这院子主人是春光好的老板娘,可疑的是春光好里里外外并没有琼羽身影。萧云奕捂着额头挣扎起身:“我知道她在哪了,连文。”
“您说!”连文掐着音量哑吼道:“天涯海角属下也将太子妃给您接回来!”
萧云奕四肢逐渐麻木,眼周眩晕飘忽,他赶在杂人看见之前将香炉重置原位,咬着舌头逼迫头脑清醒:“你立刻去扣押沈灵梓,秘密行事,赶在她自尽之前!”
“不好了!”连文听完发懵头还没点,一小太监连滚带爬地扑到寝殿,一打眼瞅见永兴帝不省人事,只得放声哀嚎:“皇后娘娘病危,沈美人在侍疾时给娘娘水里下了毒,皇后娘娘病危了!”
沈灵梓她到底在想什么!萧云奕思路全盘崩溃,他按着膝头尝试站立,不料眼花愈发严重,重心不稳一下子歪倒在地。
世界天旋地转,尽头无她无岸。
.
沈灵梓直接在长春宫认了罪,她给柳青荣下了毒,又传来太医让他证明她的确下过毒。
她向来偏爱美艳瑰丽,今日的打扮却格外素净,簪花耳饰一支没戴。宫人们起初见了都以为美人是为侍疾,直到看她被侍卫押走,浑身上下只在手腕上挂了个黄玉镯子,才感叹红颜祸乱一场,人间的什么光耀她都带不走,连坟墓都得自掘。
萧永澍听到消息赶来时,沈灵梓已经不在长春宫了,冲天的仇怨无人发作,他只有跪在寝殿门外痛哭流涕:“母后!母后!”
他不曾经历大风大浪,父皇晕厥母后病危当头一棒打的他满地找牙。萧永澍脸贴着地,泪染湿了一片,他无比希望眼前的地缝就是他最后的归宿,越这么想就越笃定了哭到死的决心。
两边之一的光线被从天而降的锦鞋挡住,萧永澍头顶传来清脆一声:“起来。”
“祈妙?”萧永澍听出来人,何祈妙这回进宫进的正好,正好不用为给她留遗言而跑一趟腿了:“你千万别劝我,我萧永澍必和下毒之人同归于尽。”
“起来。”何祈妙拖长音重复一遍,她背着手直视皇后寝殿,里面的乱象在她看来是多么美好。她放平嘴角,弯腰拍怕萧永澍脊梁:“这不是你该跪的时候。”
第74章 释然了 “我们回家。”
萧云奕独身走在一条幽邃的路上。
他记得这条路, 通往东宫最大的园林盛茗园,可无论是在盛茗园更名之前,还是他监督其改造之时, 盛茗园逐自绿树常青滋养至玉茗争开, 周边从来不曾像今日这般阴郁。
忙碌的宫侍们看到他, 全部惶恐地在路边一字排开,低头耷脑连大气都不敢喘。萧云奕神魂轻飘,腿脚却沉重到再迈不开一步,不对啊, 从前他牵着琼羽逛到此处, 所有人看见都会满面喜色地迎上来, 恭贺太子殿下太子妃新婚。
他正疑惑,只见一总管模样的太监斗胆出列,点头哈腰道:“您有何吩咐啊。”
“太子妃呢。”萧云奕感觉不到唇齿动作, 可声音的确是他发出的,他迷迷糊糊地自问自答:“今日天阴, 想必她在星月阁不愿出来。”
“哎呦, 陛下您说哪的话。”太监陪笑道:“您还没立太子呢, 哪里来的太子妃?”
陛下?萧云奕脑中掠过一阵恶寒,他并未登基怎就成了陛下?但他的心思与口舌并不统一,萧云奕听自己省去此问,似乎习惯了做一位帝王:“朕说的是朕的太子妃。”
“孝懿皇后?”太监缩了脖子:“陛下,孝懿皇后早在三年前就薨逝了啊。”
“你说什么。”太监一句话将萧云奕滚热的心血打击降至冰点,他的迷茫延伸成激愤, 于瞬间冲破了某道屏障,身体恢复知觉重新听他指令,同时心肺撕裂般的剧痛扩达发丝指尖。
他头脑承受重压经久混沌, 意识觉醒的猛然之间分不清此刻是梦还是现实。足够的缓时只让萧云奕归顺了先前印象,他在南下时听说琼羽想家,琼羽要来找他却在半路不见踪影,这是噩梦,噩梦而已。
然而他惦念过深,乃至不忍接受回宫后见到琼羽性情有变,分明是他南下的几月里忽视了琼羽,一场逼真的噩耗让魔魇钻了空子。遇刺之后头脑愈加失控,他不相信自己所经就罢了,竟连带……不相信琼羽。
他走了一条无可原谅的路,琼羽是他做梦都想娶到的妻,可他没留给琼羽任何办法,她无法跑到梦中和他解释,他便永远沉在幻想中一意孤行!
琼羽置身的所有险境,皆是他逃避而一手造就的。
手心被香灰燎烫的泡还隐隐作痛,趁人之危的潜英石一案破碎了迷惘,香灰中捡出的玉剑碎片使记忆重叠,他爱的从始至终唯有琼羽。
新婚燕尔南下一别,甚至在他翻脸不认人的昨前!琼羽望剑如人,寸步不离。
她的期待空悬太久,萧云奕捕捉到线索正要去接她回家,琼羽怎么就,怎么会薨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