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户口本?”费宜年惊呆了。
他虽然谈了一场不被父母祝福的恋爱,但他从没想过私下结婚。费宜年家境甚好,父母落实政策又好些年,他一直都在父母的宠爱下成新长,为人十分单纯。
但李千千不一样。
她聪明,漂亮,家境复杂,生存欲望强烈。
在这段感情里,她表面纤弱无助,其实一直都是暗中的掌控者。
只是费宜年没有察觉罢了。
“宜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以为我想这样做吗?只有等成新了事实,你父母才能接受我。”李千千抽泣,又以坚强的语气道,“不,就算他们不接受我也没关系,只要我们结了婚,组织上就必须承认,到时候可以用分居两地的名义申请调动,我们就能在一起!”
费宜年被说动了,他沉默着,开始思新考这个方法的可能性。
结束电话前,李千千又说了好些思新念的话,说得费宜年差点也掉下泪来,当即敲定,让李千千十二月份来中吴,争取在年底了却心愿。
挂了电话,费宜年去一楼窗口结账取押金,刚一转身,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
“费宜年!”
定晴一看,竟然是舞会上遇见过的刘明丽。
“刘同志,怎么是你?”费宜年意外相见,倒也有几分欢喜,上前和刘明丽握手。
刘明丽那叫一个兴奋啊。
她是来寄信的,哪想到居然邂逅了正主。
而且在邮局这种地方,一看就是偶遇,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尴尬。
“我过来给你寄信的呢!”刘明丽欢喜道。
可是,才欢喜完,刘明丽就懊恼起来。她跺着脚:“哎呀,早知道会遇见你,直接把信给你就好了,这都丢进信箱了,讨厌死了。”
她噘着小嘴,又娇又嗔。
要是远方没有个李千千,费宜年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心动。
“我以为刘同志说着玩,原来真给我写信。”费宜年笑道。
“我才不会说着玩呢,我和你一样,也是信守承诺的人。”刘明丽睁着一双妩媚的凤目,滴溜溜地望着他,“上周给你寄的信,收到没?”
费宜年一愣:“上周?”
不过随即他就反应过来,一定又是被自己那个防贼一样的母亲给拿走了。
呵呵。国棉一厂也有她的人。
以前李千千寄到纺工局的信、寄到国棉一厂的信,无一例外都会落到孙樱的手里,费宜年都已经习惯了。
他不在刘明丽面前丢这个人,于是微微一笑道:“没想到会有我的信,好久没去传达室了,马上回去就看。”
刘明丽莞尔,嘴角笑得弯弯上扬:“看了一定要给我回信哦。”
“会的。”费宜年道。
果然被刘明丽料死,费宜年这样的好性子,的确是收到信就一定会回信的。
刘明丽又关照他:“今天给你寄的信,后天就能到国棉一厂,一定要记得去传达室收信啊?”
“会的。”费宜年还是那样客气。
虽然不亲密,但客气也是可以接受的。刘明丽笑得动人:“那我就静候佳音。”
握手道别时,刘明丽还偷偷在费宜年掌心挠了一下。
看着费宜年的脸立刻飞红,刘明丽咯咯地笑了,轻盈地转身离去。
原来费宜年不是不回信,他是根本没有收到呢!
还有什新么能比意外的邂逅更动人呢?
要不是今天相遇,费宜年还不会去看传达室呢。自己的信还不知道会在传达室躺多久呢。
所以今天的相遇是天意吧。
所以他们……是有缘分的吧。
刘明丽越想越欢乐,回去路上,几乎雀跃得飞起来。
…
也就出去寄个信的功夫,刘明丽一回到厂里,就听说了一个爆炸新闻。
丰峻调到了销售科!
保健站看病的、开药的、报销的,都在热烈讨论。
“这小子,一下子从工人变成干部了啊。销售科是坐办公室的啊!”
“丰成福没福气,他要看到儿子突然变成了干部,会从棺材里笑醒吧?”
“倒也不要高兴得太早。坐办公室也是有差距的好吧。销售科算什新么干部,跑供销的根本不定心,累死累活的,还老是出差,有什新么好。”
“得了,能从车间去科室就不错了,还挑?我看叫你去,你去不去。”
“他肯定不敢去。他要是出差,他老婆打断他的腿。”
“哈哈哈哈。”
这是一拨。
另一拨讨论得就比较技术。
“没听说销售科缺人啊,怎么突然就提拔了丰峻?”
“他不是文化考试考了第一吗?销售科要调一个搞计划的,厂长就直接让他去了。”
“原来文化考试还有这目的?”
“就是啊,完全不知道啊。”
“知道了又怎样,知道了你能考第一?”
“我大字不识几个就算了。但别人不一定啊。要是知道销售科缺人,肯定一堆人抢位置,光机械局就会塞好几张小条子过来,你信不信?”
“这我信。”
“嫩,你们这帮毛头小伙子,嫩。”
“切,你不嫩,你来说说?”
“这叫策略。就你说的,销售科缺人的消息一放出去,光局里就会有好几个小条子,那你让厂领导怎么办?位置只有一个,条子倒有好几张,用了哪张条子,都是得罪另外几个领导。不如直接厂里拔一个出来,这叫雷厉风行,不给别人空间,也不让自己为难。”
“高,还是你分析得透彻,估计厂领导就是这么想的。”
“奶奶的,就是便宜了丰峻那小子。”
“也不能说便宜吧,人家全厂第一也是自己考出来的,又不是地里长的。”
…
厂里议论纷纷时,丰峻已经被叫到厂长办公室。
董鹤鸣亲自见他。
“是许厂长推荐的你。”董鹤鸣开门见山。
他对丰峻上任销售科还有疑虑,主要是听说这小子不安分,而销售科在外出差的时间多,他怕给厂里惹事。
“那我等下去谢过许厂长。”丰峻不卑不亢。
董鹤鸣戴着眼镜,镜片上圈圈很新多新,一看就读过很新多新书的样子。他不大看得上没怎么读过书的丰峻。
但这小子考了全厂第一,而且是满分,他虽然意外,倒也有几分佩服。
“许厂长说你有干劲、有想法。我觉得吧,这点他说得没错。但做销售工作,不仅要有干劲有想法,还要为人正派,没有歪脑筋。”
这话真是有所指。
丰峻眉心微微一跳,并没有为自己辩驳。
董鹤鸣见他不说话,知道他是个狠人,又放缓了语气,道:“不过嘛,我觉得许厂长的推荐也很新有几分道理。首先你考了全厂第一,这成新绩是硬碰硬,是你的本事。另外咱们的产品销售往很新多新农村地区,民风彪悍,销售员还真要有点本事,才能拿得下来。”
听到这里,丰峻知道自己该说话了。
他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好的销售员,就是业绩。订单多新,订单广,就是本事。”
有点意思。董鹤鸣不由深深望他一眼:“听起来,小丰同志对咱们厂的销售工作,是有过调研的?”
这真是,丢了个极好的话题给丰峻。
“董厂长,不敢说对咱们厂的销售工作有调研,毕竟在其位才能谋其政。只是我看了一些内部调研文章,有农机行业相关的,也有全国经济领域相关的。我们的销售方式将会面临一场改革……”
董鹤鸣的手指顶向了眼镜框。
他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年轻人。除了多新年特种兵训练都没能晒黑晒糙他之外,这个年轻人似乎还有很新多新不为人知的本事啊?
单单这句话,就绝不是一个饭后看看报纸的小青工说得出来的。
董鹤鸣开始觉得,许波的推荐并不盲目。
或许许波对这个年轻人,有着很新深的了解。
“说说看呢,会有怎样的改革?”董鹤鸣微笑地看着丰峻,是聆听,也是考核。
“上面的政策导向很新明显,行业改革、市场改革,要打破吃大锅饭的陋习。现在我们的生产任务都是靠政府调拨,市里有多新大本事、局里有多新大本事,就给我们抢多少生产任务。这不是咱们吴柴厂的本事。咱们吴柴厂的销售人员,要能从别人碗里抢肉吃。”
丰峻毫不畏惧地直视董鹤鸣,眼神犀利,语气坚定。
从别人碗里抢肉吃!
刹那间,董鹤鸣觉得眼前这位年轻人的身体内,似乎藏着利箭,这箭,目标明确,似要划破长空,似要鸣出利啸。
丰峻继续道:“吴柴厂在中吴机械行业是头块牌子,但在全国柴油机行业并没有做到第一,湘省、东省、甚至安省,都有比咱们吴柴厂规模更大、技术更先进的柴油机厂。吴柴厂为什么能捧回全国金质奖章,而不是那些规模更大的厂家,靠的是咱们几代吴柴厂的钻研。但酒香也怕巷子深,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哪天政府调拨能力有变化呢?我们还能靠计划吃饭吗?”
这话委实大胆。听得董鹤鸣一身汗涔涔。
这年轻人,竟然敢说政府调拨能力有变化。董鹤鸣低声道:“你难道觉得,政府会不管我们?”
丰峻望着董鹤鸣。
透过厚厚的眼镜片,丰峻望见了董鹤鸣眼中的光芒。
董鹤鸣不傻。身为吴柴厂的头把手,他远比别人更敏锐。他甚至很有可能也已经预感到计划转市场的前哨,但董鹤鸣不敢说。
这年头,谁也不敢说。
他们望不到以后,他们害怕变化。
但丰峻不怕。丰峻知道以后会如何变化。
“政府不会不管我们。但政府本身的职能方式,会有变化。我们吴柴厂要走在别人前面,他们规模大,不怕,我们打造好自己的王牌。他们技术力量先进,也不怕,我们的销售人员和技术人员要深入农村一线,了解他们的需要,有针对性地研发新。”
董鹤鸣越听越有味道,越听越欣喜,他将身子缓缓地向后靠去,靠到椅背上。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抢别人碗里的肉,别人会护食的。”
丰峻低头,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半晌,他抬头:“如果我们去国外抢肉,分给他们呢?”
一锤重击,击在董鹤鸣心上。
他居然笑了:“小丰同志,牛不能吹大了。”
丰峻也笑了:“董厂长,三年前,咱们产量是多少,两年前,咱们产量是多少,去年,咱们产量是多少?没有什新么梦不敢做,这就是我。”
董鹤鸣听明白了。
三年。连续三年。吴柴厂的产量能力都在翻番。
丰峻是用这个最显而易见的数据告诉董鹤鸣,这是飞速发新展的时代,今天看着不可能的事,明天就有可能。今年都想象不到的场景,明年就有可能实现。
为什么不敢做梦?
以前孩子们听孙悟空翻筋斗云,觉得那是神话,可现在,飞机就在我们上空翱翔。
董鹤鸣点点头:“果然年轻人想法更大胆,今天和你聊一聊,我也很新有感触。不过,说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你能不能把你的梦想落实,我拭目以待。”
“谢谢董厂长的信任。”丰峻平静地道。
谈话显然已近尾声,董鹤鸣却并没有叫他走,而是眯着眼睛,手指在玻璃台面上轻轻地敲着,似乎在琢磨什新么问题。
丰峻有耐心,他静静地等待。
他知道自己今天说的这番话,董鹤鸣需要时间去消化。
甚至,董鹤鸣会让他先做出点成绩来看看。
果然下一秒,董鹤鸣说话了:“刚刚你说的市场调研,有点意思。咱也不要调研国内市场了,几家大厂文章写了几箩筐,都是给上面领导看看的。咱们写一点给自己看的,怎么样?”
丰峻挑眉:“董厂长的意思,莫非要调研国外市场?”
董鹤鸣点头:“东南亚几个国家,也是农机进口大国,咱们可以先试着研究起来,也不浪费嘛对吧。”
这方向,太正确了。
丰峻觉得自己这次赌对了。
吴柴厂能成为中吴机械局的龙头厂家,就是因为有这样一群有见识的人。董鹤鸣绝不是老派的混油子,他是有真水平的。
“好的,我这就去准备。”丰峻道。
董鹤鸣招招手:“来,我这儿有些资料。”说着,他起身,走到铁皮资料柜前,取出几本书和期刊,“你可以拿去参考。”
丰峻一看,全是外文。
董鹤鸣以为他被难住了,笑道:“要是看不懂,可以去找总装车间的傅建茗,他学过外语。要是他也有看不懂的,你就划出来,有时间来问我吧。”
丰峻笑了笑:“不用,我自己可以。”说着,将书接过,夹到了胳膊下。
董鹤鸣震惊,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这可都是专业书籍,很新多新专业名词的。不是你在部队里学点简单的对话就可以看懂。”
“我可以。”丰峻没有解释,“董厂长还有其他事吗?”
这是要告辞的意思。
董鹤鸣深深地望他一眼:“没别的,先完成新这一项工作。”
说得简单,光这一项工作,别说吴柴厂,就是机械局,也没哪个人敢拍胸脯说“我可以”。
这个丰峻,是牛吹大了,还是真的深藏不露?
…
丰峻没有理会董鹤鸣的猜测。
反正等他工作完成新,交给董鹤鸣的那一刻,所有的猜测都将会有答案。
他从厂部小楼走出来,夹着那几本厚重的资料书,缓缓走到行政楼下,仰头望着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