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害?”卫玠冷笑一声, 道:“本官只是遵陛下圣谕行事, 没有口谕谁也不得见陛下,尔等扰乱宫围, 罪不可恕。”
言罢,殿外响起重重脚步声,不过片刻, 禁卫军已将奉天殿围起来。
一众臣子观望,纷纷沉了眼。
此时不曾言语的摄政王终于缓缓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卫丞相迟迟不引见陛下,是对陛下做了什么,还是说陛下本身就有问题,见不得人!”
他眸眼微冷,与卫玠对峙着,殿内气氛凝重至极。
正在此时,殿外太监高呼一声,“圣上驾到!”
众人皆有一愣,纷纷回身看去,只见身着龙纹华袍的清秀男子踏入明殿,她面色冷沉,却看起来几分虚弱。
苏长瑞搀扶着萧扶玉的手臂,身后跟随的是二公子卫顼,皇帝的出现使得众人纷纷跪地行磕头礼。
卫玠眸色几分紧张,袖中的手攥了攥,扫视几眼卫顼便知陛下出现在此的原因,今日摄政王为的就是逼萧扶玉现身。
卫玠走下台阶,扶住萧扶玉的手,低声道:“陛下。”
昨日刚生产,今日便出门现身,他看得出她的步伐不稳,几分忧心。
萧扶玉不作回应,越过众臣,上了明殿台阶,回身扫视底下之人,目光落在摄政王身上,他微微挑眉轻扫,似乎有几分意料之外。
萧扶玉沉声冷言:“听闻近来相传朕被卫相所囚禁?还闹到奉天殿来,叫天下百姓知晓,还成何体统。”
兵部尚书连忙道:“回陛下,近来不得陛下消息,众臣心忧至极,前往霖和园参见却不见踪迹,臣等担忧陛下安危,不得不向卫相追问陛下。”
萧扶玉冷哧一声,“朕已下旨,病重不见朝臣,步步紧逼至霖和园是何居心,朕见尔等不是追问卫相,是以下犯上。”
言此,众臣纷纷低首,惶恐道:“臣等不敢,望陛下恕罪。”
众人惶恐间,一旁的李太尉神色凝重,侧眼轻瞥摄政王的眼色,随即起身站出来,朝皇帝拱手,缓缓道:“见陛下龙体安康,臣便安心了,以下犯上不敢当,但今日欲向陛下求证一人。”
萧扶玉挑起眉稍,打量李太尉上下,简短道:“说。”
李太尉言道:“早年,梧州有一女童,名为萧辞雪,乃为吾妹赵锦之之女,亦是先帝之女,而她与陛下是何关系?”
听此,萧扶玉面容一僵,侧目一瞥左侧的摄政王,正凝视着身着龙纹华衣的她。
从她入殿来,摄政王未半点行礼的意思,甚至带着几分轻视,果然是有备而来。
在场气氛顿时凝固下来。萧扶玉指尖微微凉意,目光回到李太尉身上,紧接着他再道:“陛下不敢直言?还是说你根本不配这个帝位。”
众人当场倒吸一口气,大逆不道不过于这句话了。
卫玠当即将话接过来,“李太尉此话何意,陛下乃为先帝传位,陛下不配,难道你配?尔等今日是要造反!”
他声音清沉,却格外的震喝众人。
“不愧是皇帝的佞幸之臣,事已至此还处处维护。”
李太尉声音渐冷下来,“先帝传位又如何,我泱泱大朝,其一国之君,竟是女子,从古至今何曾有女子当国,此乃受天下人耻笑。”
李太尉的出头无非是有摄政王撑腰,调查陛下的身世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怕是得知陛下近况,意图逼陛下怀着身孕现身,做实她是女子的事实。
萧扶玉收敛心神,侧眼看了看卫玠,前世她已称过女帝,即便是真暴露于世,她又有何惧。
她道:“何人敢耻笑,你吗?”
李太尉一顿,看着萧扶玉冷厉的眼神,不禁退了一步。
萧扶玉撑着虚弱的身子,走到明殿台阶正中,一字一顿道:“既然话已此,朕便直言,朕乃女子,乃为先帝传位之君,乃为帝王,尔等有何异议。”
此言一出,众臣议论纷纷,一人斥道:“女子何以当国,荒唐可笑,此言传出必定引起各州暴.乱。”
兵部尚书借此,也怒斥起来,“自嘉兴帝登基以来,好逸恶劳,贪图享乐,更宠幸臣子,纵使丞相卫玠权倾朝野,为君不正。”
议论越发激动,欲有作乱之势,见臣子向萧扶玉逼来,她连忙后退了两步。
卫玠当即将她护在身后,冷喝一声,“禁卫军听令!”
随即护于殿外的禁卫军纷纷提刀涌入明殿,步伐阵阵,个个身着甲衣,来势汹汹。
霍方身着盔甲,手覆在腰间刀柄上,躬身道:“参见陛下,皇城禁卫军在此,谁人敢造次。”
见此,躁动的权公大臣顿时噤声安静下来。
卫玠抬手拿起苏长瑞手中诏书,道:“此乃先帝遗诏,以上清清楚楚记载,传位太子萧扶玉,擒拿太后贪政,重建谍网司,治理家国盛世,何等不是功绩。”
卫玠看向底下众人,“卫氏历代拥护君主,何人有意议直言。”
李太尉暗瞥一眼神色自若的摄政王,似乎并未被这区区几名禁卫军所影响,淡漠地与他对视一眼。
摄政王可招兵二十万,他乃军政太尉,历经沙场多年,岂能着尔等唬住。
李太尉壮了胆,再度道,“她算什么君,不过是个无才无能的傀儡罢了。”
卫玠提步走到李太尉身前,语态冰凉如含雪,“放肆之极,到底只是个莽将。”
话语落下,匕刃声响起,只见李太尉一哽,口中溢出血色来,卫玠立于他身前,一把似寒的匕首已刺入他的腹中。
众人皆惊谔不已,此为奉天殿上,李太尉更为朝廷命官,掌握军政,不想一向清冷文雅的丞相卫玠如此狠辣,竟敢公然杀之。
卫玠眉眼冰凉,举止优雅地将匕首抽出来,退了一步,瞪圆双瞳的李太尉怔然倒地。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卫玠言语间,用巾帕擦拭匕刃上的血,看向不远处的摄政王,“陛下为先帝唯一血脉,是女子又如何,尔等还能找出另一个皇嗣吗。”
萧扶玉紧着眉头,似乎也没有想到卫玠会在奉天殿上,杀人示威,眼下在场的臣子跪地惶恐不得。
摄政王冷声笑了笑,拍手叫好,“卫丞相杀伐果决,不愧为先帝所看重之人,臣自也好生意外,若不是李太尉所言,未曾得知陛下竟是女子。”
萧扶玉双腿有些乏力,苏长瑞连忙上前搀扶,她侧眸看向摄政王,一副装模作样的虚伪姿态。
“李太尉可是舅父的人,他所言之语,你会不知道?”
摄政王摇着头,笑道:“臣忙于玉满楼之事,军务繁多,你也知近来谣言四起,臣背了谋害先帝的妄名,那里还管得了李太尉的事。”
萧扶玉打量着摄政王的神色,这老家伙着实狡猾,推他人出来造势试探,见不得逞,便一改话风。
摄政王麾下二十万大军,北疆防守职权也在他手中,权高位重。
萧扶玉挑着眉稍,道:“从今日起,朕便要以女帝称国,做嘉朝古往今来的第一人,舅父觉得如何?”
摄政王环顾四周,皆是皇城禁卫军,皇帝又有卫家卫玠为心腹,上至谍阁两司,下至京兆府。
自薛太后落马,京都势力皆归于皇帝幕下,赵家势力本就不在京都。
煽动臣子暴.乱无果,他自来不会在此时,同皇帝来硬的,摄政王温和笑道:“陛下是先帝唯一血脉,自然有权称帝,臣只是怕引起各州动荡,别忘了二十年前被先帝赶至西垂的安王,同为萧氏子孙。”
萧扶玉微顿,二十几年前十子夺嫡,这安王便是对帝位最无意向之人。
后来先帝登基,见他自安其乐,十子之中,唯独留了安王一命,分封西垂。
老安王几年前便已死,如今承袭的是其子萧纪,西垂蛮荒,无财无军,怎么翻腾出不了水花,况且与先帝不是一脉的。
萧扶玉开口道:“有舅父在,就算各地有暴.乱,还不是手到擒来?”
摄政王淡淡一笑,躬身道,“幸得陛下看重,臣不辜负重望。”
明殿之中的淡淡血腥味还未散去,证明着方才众人之间的戾气,众臣再有不满,也被禁卫军镇压着。
此事由摄政王暗自挑起,又自如地退下,亦是示威,也是试探,亦揭露皇帝的真身。
卫玠冷视着摄政王离开的背影,总觉得事情才刚刚开始,他低语同卫顼道:“吩咐谍网司,近来紧盯摄政王动向,断不可让其离京的机会。”
卫顼回道:“知道。”
摄政王的实权在京都之外,尤其是邳州与北疆,一旦动起来,极有可能造反,而那个所谓的安王便是他利用的工具。
至于摄政王敢提出此言,只怕已做好万全的准备,他是在挑衅。
卫玠收敛心神,刚回过身,龙椅前的萧扶玉腿一软,体虚头昏,他大步上前将她搂近怀中。
刚生子不久,本就体弱,撑了这么久,一时松懈下来,便有些头重脚轻。
当着众人的面,萧扶玉靠着卫玠的胸膛,她低语道:“我没事......”
卫玠则将她抱起来,大步离开奉天殿,众人纷纷低头,原来卫丞相真不是断袖......
第86章 商量 “雪儿软糯糯的。”
奉天殿众臣退散后, 皇城的防守更为严森,四下皆有禁卫军。
霍统领见卫丞相将陛下抱回玄华宫,忧心陛下龙体欠安, 在宫门前站了一会儿,也没能进去见人。
也是, 陛下可是实打实的女子,卫丞相肯让他进陛下寝殿才怪呢, 女子闺房都不能乱进。
见苏长瑞回了一句不打紧, 霍方还需处理防务便不多耽误, 匆匆离去了。
寝殿内的萧扶玉已侧卧在龙榻上休息,榻幔遮挡着里头的曼妙身躯,侍女将用完的参汤收拾下去。
隔着一座屏风, 摇篮床的婴孩不吵不闹,正在安睡,旁边候着宫女在照看。
今早赶回来得急,萧扶玉许多在相府常用的物饰都没带过来,不过孩子是被接入宫来了。
卫玠站在屏风之外吩咐苏长瑞去相府取物, 随后才重新回到龙榻前, 他轻轻撩开纱幔。
萧扶玉阖着眼眸,精气神不是很好, 方才刘太医来过了, 她的身子还需好好养着。
卫玠不敢怎么打扰她, 便在不远处的座椅坐下,查看文折陪着她。
经今日一遭, 恐是消息已从朝内传到朝外了,当今天子是女子的消息。
历年来世道还算太平,民间想来翻不出什么水花, 反而是那些王公贵胄容易躁动,还需监察司出面震慑。
虽有些麻烦,卫玠却莫名觉得松了口气,陛下的身份迟早也会公之于众,如今是不太有利,但往后也无需再遮遮掩掩扮作男装。
回到玄华宫便已下令过,宫中上下皆不可非议陛下,违者处仗刑。
至于摄政王,一旦有离京的意向,便立刻将他拿下,不论怎样。
待到将至黄昏时,龙榻里的人才有动静,卫玠将手中的事物放下,斟了一杯茶水来到榻前。
萧扶玉睁眼瞧了瞧他,休息这么久,身子的酸痛缓解不少,卫玠将她搀扶起来,“可好些了?”
萧扶玉点点首,捧着茶水喝下,随后便询问了朝中情况,卫玠只让她安心养身子,其余的事不必担心。
近来他总是如此,让她别太操心,二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宫女便将哭闹的潇潇抱进来。
卫玠站在榻前,蹙眉瞧着潇潇入了萧扶玉的怀,这孩子比他想象中还粘母亲。
萧扶玉挽了挽耳边的碎发,哄着怀里的儿子,卫玠微微俯身,试图把他抱过来,“让我来哄他吧。”
萧扶玉顿了顿,低眸看一眼哭泣的潇潇,摆明是要吃的了,可卫玠在这,她不太习惯。
他来,他怎么来?
卫玠的手掌大,轻而易举地便捧住潇潇,萧扶玉也不好拦着他,眼睁睁看着他抱到怀中。
卫玠肩宽腰窄的,身形高大,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在他怀里实在太小了,小心翼翼得不行。
好似有奇效一般,潇潇入卫玠怀里,还真停了哭泣,阖着眼眸瞧着眼前的人。
卫玠不禁勾唇一笑,还没能高兴多久,忽觉掌心热热的,湿湿的,襁褓里透出潮味。
随之打湿卫玠衣衫,他低眸看着手上的湿润,似乎没太反应过来,潇潇便又大哭起来。
见此,宫女连忙凑上来欲要抱孩子,道:“小...小皇子是尿了。”
卫玠手忙脚乱地将潇潇交给宫女,孩子哭闹着,宫女连忙抱去换尿片和襁褓。
萧扶玉坐在榻上咯咯直笑,本郁闷的心情一散而空,头一回抱儿子便被尿了衣衫,卫大人可没经历过。
她笑着道:“我想潇潇是喜欢你。”
卫玠面容铁青,掸了掸衣袖,不悦地轻哼一声,二话不说便赶着去换衣裳。他素来爱干净,可受不了这个味。
待他离去后,被收拾干净的潇潇重新回到萧扶玉怀里,听见母亲的心跳声便会安静下来。
萧扶玉眉眼还带着笑意,或许是想到方才的事,便想笑。
......
之后的几日里,萧扶玉在玄华宫静养,关于朝内之事卫玠偶尔会与她提起。
经李太尉死于明殿上后,强权之下,那群躁动的朝臣皆老实不少,陛下病重的话无人再敢提起。
京都城一如既往的繁华,是暗暗中增添了防务,天子脚下无人敢非礼女帝一事,不过不少闺中女子时时将陛下夸在嘴中。
要做到成为人人都承认的女帝,光是强权是不行的,还要煽动舆论玄说。
国师和祭师便在这时起作用了,要的就是让民众相信如今的皇帝,即便是女子,也是嘉朝的真命天子,是上苍所决定的。
祭师的话玄之又玄,说她是九天玄女转世,奉天道下凡佑护嘉朝百年昌盛,神神叨叨的。
短短两日便在京都城内传得沸沸扬扬,百姓不信都得信。
萧扶玉听着笑了笑,这种招数自古都有,将皇室神明化,使百姓拥戴,防止动荡,玄是玄了些,但对于压制摄政王来说是有用的。
入夜时分,书房的烛火熄灭,近来忙碌,卫玠时常务公到这时才放下奏本。
庭院外的明月高悬,将走廊的视野照得开阔,卫玠回到寝殿时,还亮着一盏宫灯,虽有些阑珊,但足以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