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望着窗牖外的明月,微微出神,黑夜里一抹黑影掠过,待她回身,寝殿的房门已被推开。
卫玠行色匆匆走进来,一袭墨色夜行衣衬得他宽肩窄腰,身形比例极好。
萧扶玉从罗汉榻上起身,将走来的卫玠拥住,她就知道他会来见潇潇一面。
卫玠轻抚萧扶玉柔顺的长发,因为孩子还在睡,他说话声很轻,“怎么还没睡。”
萧扶玉回道:“有些睡不着。”
二人相视着,微微沉默,卫玠揽着她走到摇床旁,瞧着已然入睡的潇潇。
这小子如今白白嫩嫩的,五官已舒展,小小的眉眼与卫玠几分相似。
萧扶玉攥着卫玠的衣袖,漂亮的桃花眼里皆是依恋。
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今局势动荡,总要有人出征的,卫玠是最适合的那个。
卫玠回过身,开口道:“擒下赵衍必然会有一场战役,你不必过于担心,待平息兵变战乱,往后再无人牵制得了陛下。”
萧扶玉道:“朕只要你安然回来。”
“好。”卫玠轻轻一笑,安抚道:“你在京都好好的,等我回来。”
萧扶玉抿着唇,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拉弯下身,认真道:“不可失言。”
二人相视着,她便吻住他的薄唇,情意绵长。
......
七月盛夏,清晨大雾弥漫,却掩盖不了京都城外层层的军队,赤色旗帜高扬,已然严阵以待。
城门前停着一辆翠盖漆红的马车,萧扶玉坐于车厢内,隔着车帘望着大军前的男人。
卫玠骑于骏马之上,一身威风凛凛的甲装将人衬的硬朗许多,令人见了心生畏惧。
而此时军队正在践行,众人饮酒。
萧扶玉不是以皇帝的身份前来为他践行,而是以辞雪的身份,就这般望着他。
待到酒水饮尽,卫玠拽着马侧身同她相视,薄唇轻动,无声地说会思念她。
不知怎的,萧扶玉鼻尖微酸,遥想前世他出征,她没有来看他一眼,而今不舍的也是她。
卫顼整顿军队,驾马行到卫玠身旁,望了一眼马车里的人,眸色微淡,开口道:“兄长,可以启程了。”
卫玠颌首,不再耽误时间,拽着赤马转身,此行征赴梧州,赵衍麾下军队兵强马壮,不必前世好对付,难说胜负。
但萧扶玉知道,以卫玠的性格,拼死也会剿灭叛军赵衍一党,绝不容出错,因为一旦战败,叛军将直入京都城,威胁的是她的安危,天下的兴亡。
随着大军浩浩荡荡地远去,清晨大雾散尽,仿佛京都城门前恢复了平静。
车厢内的苏长瑞轻道一声:“陛下,该回去了。”
萧扶玉放下车帘,她靠着车壁,用指尖轻揉太阳穴,马车缓缓行驶起来,轻轻摇晃。
卫玠出征后,朝中的一切便由她一人承担了。
从京都到梧州的路程,以大军队的速度而言,应是需要七日,而这次卫玠所带的军队不足三万,剩余不足的军队则从各州集聚。
这样路程减半,唯一不利的一点是军队较散不如赵衍麾下的士兵凝聚,可没办法,嘉朝的精兵良将皆在赵衍的旗下。
这也就是当初萧扶玉不得不处处避讳赵衍的势力的原因,这样的权高者一旦谋逆,极难对付。
不过卫玠也有利的地方,那便是谍阁的情报战,关于叛军的军阵情报,很容易便可拿捏在手里,如果运用妥当,也会让赵衍十分头疼。
***
从京都前往梧州的路程,军队仅用了四日便已到梧州邻城祈越城,众军在相隔五十里的山野驻扎下来。
以侦察兵带回来的消息,祈越城中已无百姓,城墙上下皆有叛军巡查,不过看模样,城中士兵不多。
在赶赴梧州之前便已命谍网司假透消息,一招声东击西让赵衍的军队以为卫玠率军前往的是梧州南面的城池,重兵防守便不在祈越城。
即便是如此,还是需小心谨慎,了解祈越城的地形起伏,在兵攻城,之后等候援军汇集。
山野鸟雀声声,随着夜色降临,夜间凉爽,士兵已驻扎休养,做好明日攻城的准备。
军帐前的火堆熊熊燃烧,照明了视线。
火光前,卫玠神色沉着,手持祈越城的攻防图细看,对于明日的列阵布袭,已有一定的安排。
卫顼则坐在火堆对面,往火中添着柴木,四野安静,时而会听到士兵的鼾声。
二人商议着明日攻城的作战详情,虽然赵衍重兵不在祈越城,但这座城池历来易守难攻,不易对付。
正因为易守难攻,赵衍自也认为卫玠会率军前往南面,所以减轻了这边的防守。
卫玠持着攻防图,望着火光,梧州起义,梧州......
忽然间火光中入眼的是梧州兵荒马乱,赤马之上的男子手持长剑,剑到之处血溅三尺。
他和他有些同样的容颜,唯独不同的是他左眼已瞎,被眼罩所害,单眼流露的是冰凉的恨意。
卫玠望着火光渐渐失神,坐在一旁的卫顼察觉到他双眸的涣散,连唤了两声兄长。
卫玠才被唤醒过来,认清眼前的事物,轻瞥神色疑惑的卫顼后,轻轻揉着眉心,近来总些奇怪的画面浮现。
卫顼望着卫玠顿了顿,赶路的几日来,兄长时常魂不守舍,难以专神,便以为兄长是心念着京都的陛下。
卫顼心绪微沉,缓缓道:“兄长应该很看重陛下吧。”
他的话语中的意思,所谓的看重不是仅限于君臣的看重。
卫玠侧眸看向卫顼,没有否认,似乎已经坦然。
卫顼平静道:“我曾认为兄长是大逆不道,觊觎陛下,即便你二人情意不浅,但也是违背礼数和族训。
“可我没资格说你的不是,我也没做到礼义忠良。”说到此,卫顼顿了顿话语,直言道:“我也曾心慕过陛下,不过已然过去。”
听此,卫玠蹙下眉头,神色微沉,卫顼心慕过陛下......?
卫顼站起身来,淡淡一笑,“说起来有些羡慕兄长了,你比我坦诚,直面自己的情感。”
他掸去衣摆上的灰,认真道:“往后的战役中,只望兄长勿要像这般频频失神,若出了事,回京之时卫顼难以向陛下和娘亲交代。”
卫玠将攻防图放下,沉声回道:“只是近来思绪有些乱,未能想通,你不必忧心。”
卫顼抿了抿唇,“如此便好,兄长早些休息,卫顼告退了。”
言罢,他行了礼,转身向营帐行去。
卫玠望着他的身影,眸色有些深沉,一闪而过的画面再度浮起。
是卫顼带着辞雪逃离皇城的画面,为了逃离他的掌控......
第90章 寒江 待到来年花开,可有归期?……
祈越城战役打响, 仅仅两日便拿下城池,军报很快便送到京都萧扶玉的手中。
见初战顺利,萧扶玉安心几分, 前世卫玠亲手拿下摄政王,如今她也理应相信他。
随着时日推进, 朝廷军队于祈越城驻扎,向梧州边缘扩张, 压制叛军, 局面虽是有利的, 但时而会有大小意外。
萧扶玉于朝中处理政务,科举殿试到任用贤才,充实朝堂, 除此之外着重于农业用地。
平乱梧州,卫玠这一去便是匆匆几个月,熬过秋季萧瑟,便是严寒深冬。
趁着空暇,卫玠会写信寄来京都, 虽然战役严峻, 他却月月都不忘来信关切。
又是一年初雪,殿外大雪纷飞, 朔风寒凉。
萧扶玉席地坐在炭火旁, 依旧是梅阁暖间, 身边却少了一人,身旁的潇潇刚学会爬, 好奇地看着外面的飞雪。
萧扶玉手持书信细看,赵衍于梧州战败,撤离赶至北疆, 朝廷军乘胜追击中,断不可让他回到北疆。
一切进展得很顺利,相信不久便迎来平定。
除战况之外,还有一份卫玠写的家书,这个家伙军报和家书不写在一封信上,着实是公私分明。
萧扶玉勾唇笑了笑,卫玠的字苍劲有力,却句句透露着关怀思念之情,仿佛都能看到他亲耳同她说的模样。
待到来年花开,便是归期。
正于此时,殿外礼部、兵部尚书求见,萧扶玉微顿,让宫女将小皇子领下去,道了一声:“宣。”
二人躬身走进来,呈上一封奏折,便跪在不远处。
萧扶玉伸手拿起奏折细看,只听兵部尚书低首道,“陛下,北疆边境再受侵扰,与周国冲突不断。”
听言,萧扶玉眉头紧蹙,之前与周国长公主所定的和谐,仅维持了一年。
内乱未平,外患又起,这大周还真是乘人之危,而这北疆由赵衍麾下幕僚驻守,所痛击的亦是赵衍的军队。
萧扶玉神色微松,倒是可以变相的里合外应将赵衍擒拿,之后再处理北疆与大周之争。
想至此,萧扶玉端起桌上暖茶轻饮,不远处的两位尚书正候着,礼部尚书低语询问道:“陛下,我朝可要与大周交涉?”
萧扶玉正要回答,只觉指尖一阵刺痛,她不禁松开了茶杯,茶水洒落一地。
二位大臣连忙紧张询问,萧扶玉看向掉落在地上的茶杯,杯口有一细小的缺口,不慎刺伤她的指腹,泛出殷红的血珠。
候在殿内的宫女们连忙递上巾帕,收拾地上的狼藉,
萧扶玉看着指腹上的血珠,用巾帕拭去,又再次渗出血,不知怎的,她心绪不宁起来,好像出了什么事......
***
朝廷军于梧州与叛军鏖战三月,深冬十一月,梧州叛军落败,见大势将去,为首的逆臣赵衍携三万精兵北遁,赶往北疆。
其镇国将军卫玠率军追击,势必擒拿逆贼赵衍,平息战乱。
在撤离往北疆途中的冀凉山上,叛军被困,飞雪漫天,愈显寒凉,雪林之中横尸遍地。
这场战役战火未燃,却尤为严峻,为了甩开朝廷军,精疲力尽的叛军于此设伏,一时间死伤无数。
雪木之见,被重伤手臂的赵衍提.枪往丛林深处躲避,落雪靡靡,即将掩盖去向。
卫玠身着甲装,长.枪将刺伤一名叛军,热血洒在白雪中。得见被重重拥护的赵衍逃向深处,便将此处交于卫顼指挥,自行率几名将士追击赵衍。
沿着雪中血迹,紧紧追寻,林木上的鸟雀冻得瑟瑟发抖,被战役惊得四处飞走。
众人呼吸间冒着白气,很快便得见赵衍撤离的身影,两方将士随即打斗起来。
赵衍的手臂用冷雪捂住止血,遥见衣甲带血的卫玠手提长.枪逼来。
二人已在梧州相争数月,不得不说卫玠的军事才能不俗,又有谍网司相助。
使得他军中布满卫玠的内线,因此,赵衍打压得寸步难行,原本近二十万的大军,到如今只敢带三万精兵撤离北疆,卫玠步步紧逼,追至冀凉山。
赵衍神色淡漠,想他一世枭雄,如此败落自是不甘心,当初儿子檀儿死于卫玠之手,既然他紧紧追击,那便定要他付出代价。
卫玠直逼赵衍间,丛林之中数名死士跃出,手持大刀,他停下步伐。
远处的赵衍已站在悬峭上,细雪飞飞,落在众人发上,峭崖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冰江。
卫玠微挑眉稍,原来赵衍要有设伏,这死士是为了他准备的吧。
赵衍冷道一声,“卫氏小儿,还我儿命来。”
言罢,他手中几枚梅花镖齐发,卫玠当即用枪刃挡下,长.枪一挥,击退数名死士。
立即便向赵衍击来,死士纷纷拥护着他,雪间众人打斗不下,随行卫玠的将士拖住死士。
赵衍抓一把雪猛地按在手臂伤口上,然后提枪与卫玠打斗起来,赵衍虽已年过半百,但多年征战沙场,实力仍不容小觑。
出手迅猛狠辣,一枪划破卫玠胸膛上的甲衣,渗出血丝,赵衍冷冷一笑,“老夫行战多年,你是第一个让老夫如此落魄的人,不愧为卫衡之子。”
卫玠低眸一瞥胸口处的伤,攥紧枪柄,作势出招,“当年先帝之死,是出于你的手吧。”
言语落下,一枪扫向赵衍,二人打斗间,赵衍回道:“先帝死于罂粟,沉迷毒性丧失理智,自己逼死自己。”
卫玠冷笑,“可毒是你下的。”
长期给先帝服用,即便是毒至骨髓,也难以戒掉,百受痛苦,赵衍本想借先帝失智,逼他交出帝位。
没想到先帝选择自缢,将传位诏书暗自交给卫熹,让身为太子的萧扶玉登基,不然赵衍早就得到自封为帝了。
打斗间,赵衍再怎么老当益壮,也抵不过眼前人的年轻气盛,被长.枪打翻于地,再抬首只见枪刃直指他额头。
身后是峭崖边缘,寒风凛冽,吹动衣摆。
卫玠神情冷漠,举着长.枪道:“去死吧。”
话刚刚落,眼前浮现一闪而过的画面,再次使他怔住,是一把匕首向他左眼刺来,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眼睛。
不远处的她冷视着他,依旧娇艳动人,却对于他所有解释无动于衷,心间寒凉,一腔热忱成恨意。
一瞬间似有疼痛感,卫玠忙低首合眼,心口疼痛不已,手中握的长.枪微松。
摔在地面上的赵衍见卫玠失神,连忙抽出梅花镖,意图刺伤卫玠,却被回神过来的他险险避开,仅划伤臂膀,但长.枪被赵衍打落。
卫玠还未反应过来,几名死士向他围堵而来,左右不得间,赵衍已跃至他的身后,意图推下峭崖。
卫玠心中一紧,一把擒住赵衍受伤的手臂。缠斗间,脚底落空。仅仅转眼间,二人一同坠下峭崖,身影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和赵家死士打斗的将士见此,惊恐大喊,“卫将军!”
漫天白雪,视线一片白茫,似乎来不及思考,卫玠便带着赵衍坠入寒冰刺骨的深江,溅起高丈水花。
降落的冲击力将二人近乎摔至江底,摔得头脑晕眩,卫玠胸腔被挤压得难受,随之是冰凉刺骨的江水。
待神志恢复过来,幽深的江水之中,视线昏暗。
赵衍手持匕首向卫玠刺来,匕刃泛着寒光,卫玠一把擒住赵衍的手,期间仍是被匕首划伤。
寒冷刺骨的江水,使得二人的动作迟缓,手脚僵硬,只怕没坠崖摔死,也要被江水冻死。
手急眼快间,卫玠夺了赵衍的匕首,猛地一下刺入他的胸口,顿时血液弥漫而来,幽深的视线里染了红色,渐渐浮到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