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衍瞪着双眼,自是将亡之时,当即奋力一推,猛地力道卫玠推远,头首撞到水中岩石,渗出血迹。
一时间,脑海深处的记忆袭来,卫玠意识浅薄,身躯被江水冲袭。最后阖眼时,浮现的是那身着凤冠霞帔的辞雪,明艳灼人,一眼万年。
他们彼此折磨,互相伤害,恨得比谁都沉,爱得比谁都深。
......
峭崖之上,寒风凛冽。
满身白雪的卫顼喘着粗气,赶至崖边缘,望着崖下寒江,不见一人身影。
他撑在地面的手颤抖不已,大声怒斥,“给我翻遍整个寒江,是要将卫相找回来!”
身后将士连忙散开,疾步赶往山下,雪路难走,冰霜沾染鞋履。
第91章 噩耗 仿佛所有人都来不及悲痛,独她郁……
深冬严寒, 大雪纷飞,皇城的宫廊之中,御史手持书折, 疾步向宣室殿赶去。
梧州大捷,叛军已被剿灭, 逆臣赵衍死于寒江之中,内乱平息, 随之而来的便是北疆战乱。
今年京都显得尤为冷寂, 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宣室殿中, 随着御史的到来,陷入了一片沉寂,暖炉中的炭火散发着微弱的火子, 似乎将要熄灭。
萧扶玉怔怔看着呈至桌案的白玉发簪,喉间干涩得说不出话来,是她赠于卫丞相的玉簪。
御史跪于地上,低首道:“江寒水深,不易打捞, 将士们已在冀凉山寒凉寻了七日, 仅仅寻到此物,不见卫相的尸身。”
萧扶玉将白玉簪拈入手中, 指尖冰凉不已, 冷道:“继续找, 是死是活,朕都要见到人。”
御史忙道:“陛下, 寒江深且急,从高崖坠下即便是还有一口气,江水寒冷刺骨, 也活不下来,恐是尸身已然淹没湍急的江流里。”
此言作罢,只听猛的一声拍桌声,龙案上的笔墨纸砚皆被推下桌,掉落一地狼藉。
墨水弄脏萧扶玉的衣袖,她浑身颤抖,怒斥道:“他没有死!他怎么可能会死,尔等皆是骗子!卫顼呢!叫他来见朕!”
在场一众皆惶恐地磕头,“卫将军在梧州候命。”
萧扶玉红了眼眶,道:“朕要亲自赶往梧州,亲自找到人。”
“陛下!”监御史沉声道:“陛下节哀,卫相国士无双,为百姓为嘉朝献身,众臣亦惋惜痛心,但这便是事实,大周于北疆宣战我朝,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不可随意离京。”
萧扶玉眼中湿润,望着跪于殿中的臣子,像是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的模样。
她心如槁木,轻喃道:“你们懂什么...”
在世人眼中,他们仅是逾越礼数的君臣,可一世、两世、三世皆是卫玠离她而去,此等悲楚,世人懂什么......
她是有预感的,从他出征到现在,不止一次惶惶不安,果真......
他说好会安然回来的,不可失言。
萧扶玉泪水无声地滑下面颊,缓缓越过臣子,望着殿外的白雪茫茫,低喃道:“大周于北疆宣战...呵...”
内战刚平息,痛失良臣爱人,大周此时来犯,可恨。
萧扶玉悲凉一笑,冷漠道:“那便打。”
殿中众臣纷纷侧身看向那身着龙袍的人,秀雅背影分外颓然,只见她身子微微摇晃,转瞬无力倒下。
众人仓惶上前搀扶,“陛下!”
***
寒冬腊月,固守于梧州的军队,由玄武将军卫顼领率出征北疆,应战大周,两国战役彻底打响。
嘉朝此前,内损严重,对应大周攻势颇为吃力,局势紧张,只怕会痛失北疆城池。
自冀凉山传来卫丞相的噩耗,当今天子闭于玄华宫已有月余,不见臣子不上早朝,疏于朝政。
众臣为此心忧至极,纷纷进谏,不得回应,朝里朝外皆呈乱象,无人治理。
又是一年上元节,京都的薄雪未化,寒凉犹在,死寂许久的皇城难得有了些生气,夜空中点点烟花。
梅居的暖间燃着地暖,一如往年的深冬那般。
萧扶玉仅着一件单薄素白衣衫坐在摇床旁,一支白玉发簪挽着长发,清雅脱俗,眉眼含秋,不见一丝悦色。
房间不寒,她却手脚冰凉,低首看着摇床里小皇子的眉目,与所爱之人相似。
仿佛所有人都来不及悲痛,独她郁郁寡欢,难以走出。
萧扶玉的发丝从耳侧滑落,随意且颓然,浅白的指尖轻抚儿子的脸颊,喃喃道:“你说爹爹何时回来啊,他说要陪着潇潇长大的。”
潇潇小小的手掌握住萧扶玉手指,咿咿呀呀的像是在同她说话,天真可爱,却不知娘亲为何落泪。
萧扶玉湿着眼眶,轻轻揉了下眼眸,这一个月来她哭伤了眼,泪水一来便有些疼。
若是他还在,定会心疼她,定见不得她这般难过,可他不在,好像天塌了下来,世界再无光彩。
她还有潇潇,有朝野上下,是一国之君,要护佑天下百姓,担国之重任,一路走到现在,什么都有了,不该弃之不管。
萧扶玉趴在榻框上,对潇潇笑了笑,“我们等爹爹回来,阿娘将一切打理妥当,待天下太平,盛世繁华,四海昌平,你爹就回来了。”
摇榻里的潇潇见娘亲笑,便也学着笑起来,是呀,孩子都学会笑了,会爬会牙牙学语了,可他都见不到。
暖间之外,烟火人间,夜空璀璨。
苏长瑞端着食盒走进来,低首道:“陛下,卫家二夫人命府中管家送来芝麻元宵,说是您爱吃。”
萧扶玉拭去眼泪,怔然地望着那食盒一眼,苦涩一笑,“拿过来吧。”
苏长瑞应了一声,便端到萧扶玉跟前,将里头还在热的元宵盛一碗,递给她。
这一个多月来,陛下闭门不见,听不得人说节哀,更不准行卫丞相的丧事,只道卫相还未死。
苏长瑞看着陛下的容颜,消瘦不止一点点,再这样下去,龙体如何熬得住。
他继续道:“二夫人还说还望陛下振作,嘉朝还需一位明君,相信卫相也不愿见陛下这个样子。”
萧扶玉拈着羹匙微顿,眼中悲楚犹在,似乎沉默了许久,淡道:“明日将搁置的奏折送来玄华宫吧。”
苏长瑞眼中一喜,往萧扶玉碗里多添了个元宵,道:“陛下想开就好,卫相的尸身尚未寻到,说不定在什么地方休养着,难以赶回京都,待到春茂之时,或许就回来见。”
萧扶玉轻轻吃了半口元宵,甜甜的芝麻从口中蔓延,和去年卫玠喂她吃的,是同一个味。
她看向庭院里盛开的梅花,轻声道:“他舍不得抛下朕和潇潇,对吧。”
苏长瑞连连点首,“对,陛下和卫丞相定会苦尽甘来。”
萧扶玉抿着唇笑了笑,庭中梅花赤寒而立,孤傲清冷,不惧霜雪。
......
上元节结束后,皇帝回朝务政,众臣终于松了口气,就怕陛下如此一蹶不振下去,另外谍网司还在极力寻找卫丞相的消息。
这段原本被世人所非议的情事,成了可歌可泣的美谈,卫丞相为平定叛乱而去,独留圣上一人在世。
为此伤心的可不止圣上,不少爱慕卫相的闺中小姐都掉了泪,卿歌坊的戏子都为此作词唱曲。
北疆战事吃紧,朝中不得不征兵买马,为前线支援,这一打便是半年之久,两国僵持不下,伤财劳民。
大周使节入朝,欲要玄武将军卫顼入大周为质子,可停北疆战役。
明殿之上,北疆传来军报,乃为卫顼所写,嘉朝名将怎可入大周效力,轻视我朝雄师。
萧扶玉思酌片刻,将大周使节所提驳了回去,以年前卫玠的话,唯有大周长公主和亲,此战绝不让步。
半月之后,大周猛将率麾下十万大军压境,北疆一连被攻破两座城池,战事吃紧。
随后避世多年的一品军候,南伯侯出山应战北疆,正是唐柒柒之父,得回些许赢面。
而那位大周猛将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这么一名谋将,计策诡谲,使得嘉朝应对不暇。
萧扶玉欲发感到无力,没有卫玠,她诸事都感到无力,重担压得快喘不过气来。
萧扶玉日夜翻看奏折,近来战役军报皆呈败相,她坐于在龙案前,单手撑着额角。
军报上所记录,周军于北疆进发,绕至戈壁主营帐,断了前线沙场的援军,此人对我朝排军布阵十分熟悉。
萧扶玉微微合上眼目,指尖在桌上轻敲,脑海中一闪而过第一世的记忆。
当初卫玠携卫顼于梧州起义,正是借了大周军队,似乎有什么地方很熟悉......
忽然她指尖的敲动停下,殿内陷入沉静之中。
第92章 北疆 你怕不是疯了,还没搞清楚自己是……
八月初秋, 周军连连击进北疆城池的军报呈至明殿,随后不久,一份圣旨宣告朝野上下。
为鼓舞士气, 夺回城池,陛下将亲征北疆前线, 三日后率援军赶赴沙场。
圣旨一出,整个京都沸腾不已, 要想当朝皇帝可是女子, 巾帼红颜的故事不少, 但难免会有人轻视。
不过传言道陛下乃为九天玄女转世,不同于凡女,谁说这巾帼便会输于须眉?
入夜, 长辰宫内,宫殿典雅,帘帐处的摇榻轻轻摇晃,里面的幼儿还没入睡,咿咿呀呀的学语。
转眼卫相的离去已有大半年, 小皇子也一岁多, 开始学会说一些简单的词,会喊娘。
明日出征, 他便被带到皇后的寝宫来, 皆下来的数月暂交于皇后照顾。
萧扶玉立于摇榻里的潇潇, 或许是换了宫殿,他有些不习惯, 迟迟不肯睡去。
皇后唐柒柒站在她身旁,神色凝重,道:“陛下未曾有过领兵打仗, 这亲征可真是想好了?”
萧扶玉思绪微沉,周军攻取城池的方式,与前世卫玠谋反,攻占北上的计策如出一辙。
想到这一点,她心里起了一丝生机,必然要一探北疆沙场,淡淡道:“自然要亲征北疆,一振我朝士气。”
唐柒柒道:“我父亲已领率北疆将士,沙场刀剑无眼,陛下不必冒这个险。”
萧扶玉看了一眼唐柒柒,释然一笑,“朕去意已决,不必在劝。”
言罢,她俯身靠向榻中的潇潇,伸手轻抚他的面颊,温和道:“潇潇在京都乖,为娘去将你爹爹找回来。”
潇潇抓着手里的老虎布偶,吞吐地学语道:“阿娘...阿娘......”
萧扶玉眉目弯弯,唐柒柒望着她的面容,轻轻一叹,心中惋惜陛下与卫丞相的情感,惋惜这月有阴晴圆缺。
忽然身后传来轻微的动静声,是碰到什么东西了。
萧扶玉顿下轻抚潇潇的手,微微侧首,“出来吧。”
屏风后的人影动了动,提步走出来,来者正是昭仪杨望舒,她神色凛然,恭敬地行礼,“望舒参见陛下。”
萧扶玉看向杨望舒,“杨昭仪是有事而来吧。”
杨望舒紧着眉头,说道:“陛下此次亲征,将臣女也带上吧,臣女习武多年,不输男儿。”
此言道出,一旁的唐柒柒有些紧张,攥紧了手,似乎有些不安,却没有反驳。
杨望舒是个得力干将,带上她,对于萧扶玉来说是件不错的选择,所以她没有拒绝。
“明日军队出城时,杨昭仪勿要来迟。”
杨望舒神色一喜,忙道一句遵命,为国效力历来是她的愿景,唐柒柒心有不舍,但也不会阻拦。
......
翌日清晨,军队便浩浩荡荡从京都离开,前往北疆前线,路程共十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路上奔波劳碌,是最为熬人的,萧扶玉一心只想北疆,无心闲情,期间下令谍网司查清大周军队后的那名谋将是何其身份。
仅有资料中仅记录,此人出现的三个月里,嘉朝的战局便开始处于下风,始终不曾露面应敌,士兵皆称他为王师。
看到这份密报,萧扶玉不禁揉眉心,此人姓王,只能暂且放下此事。
正是仲秋,大风肆起,吹散了萧扶玉的帏帽,随即是一望无际的荒凉戈壁。
初入北疆便是一场战役,周军逼近清月城,攻占城池,萧扶玉的援军赶到,仅仅一夜将周军逼出清月城百里之外。
北疆众军固守仅剩的两座城池,仅一个月来频频被打压,萧扶玉的出现显然是给众军缓了一口气。
一战顺利,身着盔甲的卫顼前来迎萧扶玉入城,时隔一年未见,他变得更为硬朗,带着些许沙场戾气。
军中帐内,多名将士皆在,南伯侯正在前线争夺明月城,耗制周军动向。
萧扶玉看着北疆的攻防沙盘,北疆仅五座城池,便已丢了三座,形势严峻。
她低声问道,“大周那所谓的谋将王师,现守于哪座城池?”
卫顼回道:“正是明月城。”
萧扶玉道:“明日,朕便率军支援明月城。”
卫顼停顿片刻,神色有些紧张,“陛下还是留在清月城固守,前线的事便交给臣。”
萧扶玉抬眸打量着卫顼,听闻敌国长公主正在北疆,据谍网司所报,不久后便赶至清月城。
她淡淡道:“清月城是北疆主城,周军蠢蠢欲动,还是交给二公子。”
言罢,萧扶玉便不再商讨,收拾行装出了军中帐,她要做的便是亲自将敌方谋将擒拿。
明月城正是北疆丢的第一座城池,离此仅一日的路程,现在城中重兵把守,南伯侯正带着军队隐匿于五十里开外的密林之中。
萧扶玉来到之后,按南伯侯的意思按兵不动,静待时机,城中的周军不好对付。
对于周军内的王师,南伯侯只道这几个月来,众人亦不曾见过此人容貌。
率兵的猛将林虎倒是与之会战过多次,不过人人皆知所有计策都处于那位王师之手。
听闻十分得大周皇帝的器重,说是林虎的谋将,林虎似乎反而对这人更俯首称臣。
萧扶玉听言轻轻蹙眉,如此,她对此人更为好奇了。
***
不久之后,大周长公主赶至清月城,随即便传来战报,由卫顼带兵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