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摄政王,淡漠而疏离。
他心口像是被什么攥住了一般, 呼吸间扯得生疼。
从门口走到殿内, 不过是短短数十步的距离, 穆陶陶走得极其艰难,霍砚徵那冷冰冰的眼神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是他骗了她,是他不要她, 她便是心里再难受再痛苦,也不能再有留恋和不舍, 徒增厌恶罢了。
提着一口气, 装作一个陌生人, 装着如他一般的冰冷淡漠,原来也是会刺痛自己。
直至进屋拐了角,殿外的霍砚徵看不见她,她才松了一口气,将紧绷着的肩膀松懈下来。
齐嬷嬷引路,走得很慢, 她见到穆陶陶的第一眼被吓了一跳,不过是这么几天的功夫,一个人的变化怎么能如此之大?
身子瘦得像是风一吹便会倒, 脸也瘦得脱了相,眼神中没有一点点光,像是整个人都没有了生机。
她骤然间有些心疼。
齐嬷嬷领着她慢慢的往前走,或许是太皇太妃病的严重,齐嬷嬷的脸色也不是很好,她边走边低声询问道:“嬷嬷,太医怎么说?”
齐嬷嬷回头看了她一眼,“太医说是风寒,可是喝了好些天的汤药都没有效果。”
穆陶陶点了点头,不过一会儿便到了寝殿内,寝殿内地龙烧得很暖,百格窗开了一个缝,太皇太妃卧在塌上,脸色暗沉,亦是没有了往日精神烁烁的模样。
听见脚步声,她睁开眼仰头望过来,穆陶陶瞬间撑起了轻松的笑容,柔柔唤道:“老祖宗。”
说着人就已经走到塌前。
太皇太妃望着她,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遍,那双浑浊的眼眸泛起了水光。
穆陶陶望着她的眼睛,眼眶也瞬间就泛起了酸意,她不动声色的吸了一口气,“老祖宗,我来啦,你身子可好些了?”
太皇太妃望着她,撑着身子便要坐起来,她急忙弯腰去扶,齐嬷嬷也过来帮忙在身后放了一个软枕。
“看到你,我就好多了。”太皇太妃说着拉过她的手在塌边坐下,她摸着她的手,看了看手心又翻过来看了看手背,反问了句:“陶陶可是也生病了?”
穆陶陶愣了一下,忙笑道:“没有,我身子好着呢。”
太皇太妃并不信她这话,眼睛定定的望着她,她恍然反应过来,解释着:“您是不是觉得我瘦了?我长大了呀,胖了不好看,所以最近便刻意少吃了点,您放心,我只是看着瘦,好着呢。”
虽然话是笑着说的,可到底还年轻,根本骗不了太皇太妃。
一老一小的各怀心事,却也因说着有趣的事情传来阵阵笑声,太皇太妃让齐嬷嬷做了点她喜欢吃的点心,她陪着太皇太妃吃了午膳,又看着她喝了药。
没躺多久便就看着乏了,她没再多话,看着太皇太妃睡着了她才从寝殿里出来。
齐嬷嬷在门口低声询问:“郡主可还要再用点膳,老奴瞧郡主刚才吃得少。”
她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吃饱了。”
齐嬷嬷迟疑了片刻,“王爷也没有用,郡主不用怕麻烦,一起吧。”
她笑了笑,转过身便看到屏风后面霍砚徵的身影,他坐在火盆边,正对着她这个方向,看不清是何神色。
他在这里坐着,那她便只能出去走走。
“不用,我出去走一走消消食儿。”
说着便走了出来,眼睛望着前方,像是大殿之内无人存在一般,径自无声的走了出去。
霍砚徵看着她迎面走来,脸上的浓妆都掩盖不了她憔悴的气色,无温冰冷的眼神让他陌生,他以为小孩儿会哭闹,会耍赖,但也会很快的就变好。
这些天他希望她变好又怕她彻底的走出他的生活,他以为不好的话她应该就会回来,可今日一看,她一点都不好,却已经在努力学着适应没有他的生活。
他紧紧的端着茶盏,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着,看她踏出了大门,他手中的茶盏砰然碎裂,残片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茶水洒在了衣裳上。
刚踏出门槛的穆陶陶听到屋内像是茶盏碎裂落地的声音,她顿了一下,便听到齐嬷嬷的声音传出来。
“王爷!要不要让太医过来包扎一下?”
“不用。”他的声音阴沉中带着些沙哑。
她还站在原地,便听到屋内的霍砚徵说道:“传午膳吧。”
闻言后,她没再继续停顿,迅速的朝回廊尽头走去,她走得有些快,她不想霍砚徵出门后还能在回廊里看到她。
如她所愿,霍砚徵踏出屋门四处张望只看到了她消失在拐角的裙摆。
霍砚徵去换了身衣裳并没有直接去膳厅,而是寻着她离开的方向找了过去。
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心情逛,只是想避一避霍砚徵而已,穿过回廊,看着前方有凉亭,她便进了凉亭在冰冷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呆呆的望着庭院中的雪景,脑中思绪放空。
听说堃城天气热,就连冬日里都不用烧地龙,更不会下雪,等这场雪过后她去了堃城,再见这样的雪景怕是难了。
霍砚徵走到了回廊尽头抬眼便看到了坐在亭子里的身影,他慢步走了过去,直至走近亭子走到她跟前,她才收回了思绪,有些惊愕的望向他。
也不过是转瞬间,她便调整了情绪,缓缓起身见礼,唤了一声:“摄政王。”
他望着她,有无数的话想说,但最后只是淡淡道:“回去吃饭。”
她缓缓的朝后退了一步,颔了颔首:“刚才已陪老祖宗用过了,现在还不饿,多谢摄政王。”
霍砚徵放开了紧攥着的手,伸手去拉她的手腕,她皱着眉眼眸中露出了厌恶的神色,朝后退了一大步,避开了他。
那神色刺痛了他,他的手悬空着,人也僵在了那里。
“男女有别,还请摄政王自重。”
她的声音冷清,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让人彻骨寒。
他缓缓的收回了手,沉默了许久幽幽道:“我与陶陶之间,是不是无了男女之情便就是陌生人了?”
穆陶陶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替身也好,有目的也罢,他在她对什么都懵懂不知的时候,照顾了她,养着她,护着她,其实便是无了男女之情,也是有相互之谊的,她懂。
“若只因不能有男女之情,陶陶便这样一口一句冷冰冰的摄政王,也真是让皇叔伤心。”
他声音低沉,穆陶陶缓缓的抬眸望向他,他也瘦了些,虽然神色一如既往的冷,但脸色暗沉,眼眸上蔓着红血丝,像是多夜未眠的样子。
望着望着,她的眼眶里便溢满了泪水,眼睛一眨,泪珠顺着脸颊滚落。
“抱歉,让您伤心了,还请您给我一些时间,待我自己调整好了心情,能心无波澜的把您当长辈了,我会继续唤您一声皇叔的,在这之前,还请您看在自己大我十几岁的份上,不要太计较。”
她没有撒娇,没有耍赖,落了泪却还能直言告诉他,她正在努力调整心情,正努力从少时的这份感情里走出来。
心无波澜的把他当长辈,再唤他一声皇叔?
还让他不要太计较。
可大了十几岁又如何?怪他桃花开得晚?
“陶陶这话没有道理,纵然我比你大了十几岁,但在感情上与陶陶也是一样的。”
听着他这话,她垂着的眼缓缓地笑了起来,这笑连着唇瓣脸颊都颤了起来,慢慢的笑声越来越大,她人却抖得像筛子似的。
看着她这样,霍砚徵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眉心紧蹙。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抬眸望向他,讥讽道:“原来摄政王欺我年幼,哄着我骗着我玩,如今还要继续吗?”
“我何时欺你年幼?哄你骗你?”
看着他一副不解的模样,她冷声道:“从头到尾!”
“你在感情上怎么会和我一样?真真假假你做的游刃有余,而我呢,说好听点何是单纯天真,其实就是傻,只有傻子才辨不清真情假意!我以为是喜欢,而我在你的心里,不过是别人的替身,是你无聊时消遣的玩意罢了。”
“这怎么会一样呢?”
什么真情假意,无聊消遣,霍砚徵的眼眸越来越冷,替身二字他听得尤其清楚。
“穆径微告诉你的?”
他冷声问,穆陶陶自嘲的笑着,淡淡道:“谁告诉我的重要吗?难不成还能瞒一辈子不成?”
“是不能。”
“但别人说的,也不见得就是事情的真相。”
“那什么是真相?当年太/祖爷爷要给穆望秋和先帝赐婚,不是你从中阻拦吗?不是你告诉所有人,你此生非我小姑不娶吗?难道你想告诉我,你不喜欢她?这么做只是闲得无聊吗?”
霍砚徵紧咬着后槽牙,腮绷子紧绷着,面对她的声声质问,他沉默了良久才说道:“我确实不喜欢她。”
穆陶陶笑着垂下了眼眸,她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渍,定定的望向他:“传言摄政王狠辣无情,从不会做无利之事,怎么就发了善心将我带回了王府?这满京城有无数人给你送过女人,怎就一个秋月入了府?”
“这是因为什么呀?谁敢不信你深爱着穆望秋?”
霍砚徵向来只有他问得别人哑口无言,还无人能让他如此,但此时穆陶陶的一字一句,都让他解释不清。
“霍砚徵,我知道你不喜欢我,那便算了,我不强求。”
第43章 报应 想要解下来还给他,想要泾渭分明……
寒冬里的天空阴沉沉的, 或许又是要降雪了,乌云黑压压的盖了下来,刮起了冷风。
冷风从衣领袖口灌进去, 她打了个冷颤, 卷了一下宽大的衣袖, 抱紧了胳膊。
她的话已经随着刮过的冷风散去,却也深深的留在了霍砚徵的心中,他心口绞着却无言以对。
瞧见她的抱臂的动作,霍砚徵格外熟练的解下身上的白色氅衣, 便就要往她身上披过来。
穆陶陶稍微移了一步错开了, 他双手撑着却晾在了原地, 她微微福身,垂眸间却看到了霍砚徵手掌上被茶盏碎片划破的伤口,伤口有点长未上药也未包扎, 就这么晾着。
她的眼神顿了顿,不过须臾间他已经将那狐狸毛的氅衣裹到了她身上, 后在胸前系了一个规整的蝴蝶结, 又将衣帽拉起来给她带上。
她与他的身形悬殊, 这氅衣她披着很大,整个人都罩得严严实实,帽子一盖,便是那张小巧的脸也遮住了大半。
刚从他身上解下来,上面还留着暖意,扑入鼻尖的都是熟悉的气味, 她半是依恋半是恼意,不该看他手上有伤口便失神,不该让他有可趁之机把这氅衣披到她身上。
想要解下来还给他, 想要泾渭分明,却又觉得那般格外幼稚。
她垂眸看着胸前这个蝴蝶结,想起那年杖毙的康嫔的那个晚上,他百般无聊扯开了她袖口的蝴蝶结,又系上,折腾了一晚上也没系好。
不知道是何时练的,竟系得比她系得还好了。
霍砚徵捉到了她看着他手上的伤口失神的模样,此刻又垂着头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他淡淡开口:“无事,只是皮外伤。”
穆陶陶蹙了蹙眉,心中想的是皮外伤也需要包扎一下,可她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独自走出了亭子。
霍砚徵跟在她身后,她走得慢,他也走得很慢,似乎便是跟定了她。
她不理会,迅速的回屋里,他没再跟进来,倒是春晓在屋门候着,她一进屋便将那氅衣脱下来递给了春晓,走向烧得通红的在火盆边。
春晓接过氅衣,跟着她走了过去。
此时太皇太妃在寝殿睡着了,齐嬷嬷也没在屋内,偌大的大殿只有她和春晓二人。
春晓还是一如既往的话不多,只是在旁边陪着。
但她其实还是有挺多关于霍砚徵的话想告诉穆陶陶的,但穆陶陶不问,她便也不好去说。
思忖了许久她才柔声开口问道:“郡主什么时候回来?因为郡主不在,那两只鹦鹉都没往日活泼了,每天像两只鹌鹑似的。”
闻言,穆陶陶想起了那两只鹦鹉,顺着便想起了沁园,想起了王府里的点点滴滴。
她及时止住了思绪,望向春晓。
“不回去了。”
她的声音很轻,春晓听后抿了抿唇,“郡主这些日子还好吗?”
“挺好的。”
“在郡主没有来王府之前,王爷最讨厌叽叽喳喳的鸟,最不喜有人上他的塌,最是讨厌吵闹,偌大的王府数十年如一日冷冰冰的,而王爷自己呢,戾气横生,我们这些为奴婢的,每日都提心吊胆不敢有片刻的松懈。”
“后来郡主来了,王爷亲自去买了鹦鹉回来给郡主也养,郡主不敢一个人睡便分走了王爷的一半位置,便是静姝公主与王爷这般好,长乐郡主她们到王府了都规规矩矩的不敢造次,只有郡主,可以肆无忌惮的,想要如何便如何。”
“奴婢在王爷身边很多年,第一次见王爷对一个女子这么好过。”
“那天郡主走后,王爷好像又变回以前的样子了。”
春晓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串,听得她心里难受,深吸了一口气淡淡的问道:“春晓姑娘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她这一问,问得春晓愣在了原地。
看着春晓戛然而止的神色,她皱了皱眉,“我知道这两年来摄政王对我的好,不管这个好是因为什么,我都会记住他对我的爱护之情。”
“除了喜欢郡主,王爷他还能因何而对郡主好呢?”
穆陶陶就望着她笑了笑,“以后春晓姑娘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从她的笑里,春晓看到了伤心,也看到了她努力释然的样子,心道,霍砚徵要是再不把穆陶陶哄回去就要完了。
她及时住嘴,“是奴婢多嘴了。”
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外面果然又飘雪了,冬日昼短夜长,太皇太妃睡到了天色暗了才醒来,大殿内早早掌了灯。
醒来后边说有些饿了,齐嬷嬷急忙安排了膳食。
她老人家还起了身,出来与她们一同用膳。
看着气色,好似好了很多。
吃着饭,太皇太妃柔声道:“陶陶,在宫里陪我住些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