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白莲手册——花落乌衣巷
时间:2021-03-24 09:44:49

  她被小皇帝直勾勾的眼神盯着,猜不透来意, 只能忍着后背不适行礼:“见过陛下。”
  “平身吧。”秦诸元绷着脸,摆出威严的架势。
  “你知道朕为什么请你来吗?”
  容嫱猜秦宓可能没教过他“请”是什么意思。
  她低着头,态度恭顺:“不知, 望陛下明示。”
  “没什么,就是希望你能离朕的皇兄远一点。”他直接说着,屋里除了二人,只有那个将容嫱抓来的侍卫。
  容嫱沉默半晌,似是默默抗拒。
  小皇帝以为她不愿意,想了想继续道:“男女婚配,讲究两情相悦,亦或是门当户对。”
  “你与皇兄,算得上哪种呢?”
  都算不上,风月交易罢了。
  容嫱无声答道。
  小皇帝招了招手,侍卫端过来一些金银,底下还压着一叠地契。
  “只要你离开皇兄,这些都是你的。除此之外,朕还可以满足你一个合理的愿望。”
  别人说这话,容嫱兴许迟疑。
  但秦诸元虽小,却是一国之君,一言九鼎。
  小皇帝不愧是跟着秦宓学的人,她不回答,他也不急,慢悠悠地端起茶喝,给足了考虑的时间。
  容嫱如他所愿,扯出几张地契,面上露出浅浅笑意:“其实陛下不必破费,时机到了,我自会离开。”
  小皇帝问:“还有多久?”
  皇兄也老大不小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沉迷女色,耽搁了正儿八经地娶妻生子。
  当然,如果皇兄不愿娶妻生子,他也是愿意为其养老送终的。
  容嫱想起受伤后,秦宓的那一番指责,那时才知,自己在他心里早已是个不择手段之徒。
  她淡淡道:“年后吧。”
  年后离京,待抵达江南,兴许能看到早春第一树桃花盛开的模样。
  小皇帝听见这样准确的回答,自己都愣了一下,余光瞥了瞥侍卫手中的金银,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
  这么一点钱财便背叛了皇兄,果然不是什么好女人。
  他觉得秦宓是世上最厉害的人物,应该千金不换才对。
  小皇帝怎么想怎么别扭,反而生气不起来。
  容嫱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心头沉郁,好似揉作一团的纸张,再怎么用力也抚不平折痕。
  话说出来,自己也松了口气,若一切如期而至,本就应该是这个结局。
  小皇帝看着她接过金银地契,分明笑意盈盈,却不知为何,竟在那双眼睛里看出来万千踌躇与平静。
  再仔细看,更浮起一丝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他猛地挪开眼,下意识开口:“你……”
  容嫱接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小皇帝缓缓回神:“……今日之事,不要告诉皇兄。”
  容嫱了然,拨了拨托盘里的金豆。
  “陛下不想告诉臣什么?”
  门外传来一道低沉含怒的声音,裹挟着浓浓的冷意而来。
  修晨殿外,宫女太监吓得纷纷跪下:“摄、摄政王殿下!”
  秦宓越走越快,无视两旁战战兢兢的宫人,直接闯入皇帝寝宫,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小皇帝听见动静,泰然自若的姿态微僵,一骨碌从椅子上站直了,望着来人结巴道:“皇、皇兄,你怎么来了?”
  “皇兄?陛下还知道有我这位兄长?”
  秦宓从不这样夹枪带棒地同人说话,看来确实气得不轻。
  小皇帝觑了眼容嫱:“朕只是与她交谈交谈,并未发生冲突,皇兄放心吧。”
  秦宓不会当着一众宫人的面斥骂皇帝,因而只是冷着脸,绕到容嫱身边。
  只是这样,却也令他够难堪的了。
  小皇帝很少被这样对待,且实在觉得自己没有怎么样,皇兄未免太小题大做。
  毕竟就是个纸糊的人,也不至于和他说两句话就碎了。
  容嫱必须承认,秦宓进来的那一瞬,她的心轰然落地,终于有了踏实的感觉。
  她摇摇头:“我没事,陛下只是和我聊聊。”
  “你们有什么聊的?”秦宓扫向一旁满满当当的金银地契,冷道。
  容嫱怔了一下,嘴角挂起淡淡的自嘲:“如王爷所见,你怎么想都是对的。”
  秦宓缓和了语气,低声道:“本王不是那个意思。”
  “上次我也是昏了头,才说出那些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能得到堂堂摄政王的耐心解释,也算是没白伺候这么些日子了。
  容嫱心里却没什么波澜,她后背在疼,若是掀开外裳,底下必然已经沁出了鲜血。
  她几乎要站不直了,但她咬紧牙关,没叫任何人看出来。
  容嫱没忘了捧上那一盘金银,慢慢往外走。
  无心也好,故意也罢,她如今只想快些谢幕下台,将这烦扰京城的中心,留给后来人。
  小皇帝又顺势看了她几眼,还是觉得怪异,忍不住拉住秦宓,问:“皇兄,你觉得不觉得她像……”
  “嫱儿——”秦宓没听他说什么,只是冲了上去。
  修晨殿门口,容嫱一只脚越过门槛,抬头瞧见外头绚烂刺目的日光,竟是眼前一白,好似有人铺开一张空白宣纸,将她牢牢笼罩。
  她身子一歪,摔倒进秦宓怀中。
  手中托盘倾翻,金银豆子哗啦啦滚了一地,白底黑字的地契被风卷起又落下,平添凉意。
  “传太医!”秦宓眼底满是惊慌,匆匆将人抱起。
 
 
第五十七章 醒来
  容嫱十岁随容老爷子来到京城, 此前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
  只记得一路上,老爷子摸着她的头,循循善诱:“记得吗, 你是我容家嫡长女,在江南养病数年。祖父是来接你回家。”
  “这是你父亲、母亲。”
  “这是你兄长。”
  “这是容侯府, 亦是你家。”
  容嫱望着有些陌生的府邸,以及身边围绕着的陌生面庞, 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她十年不曾回家, 陌生是人之常情。
  她顺理成章成了侯府嫡女, 日复一日地长大。
  老爷子向亲友解释,说孙女重病一场,虽熬了过来, 却不怎么记得清事。
  说原先妙儿那名字染了病气,当着全家人的面在族谱上改作容嫱。
  容嫱也不是全不记得,她隐约想起红衣女子和琢玉似的少年。
  老爷子和蔼的笑意淡去,沉声道:“什么红衣,什么少年, 照顾你的是府里派去的奶妈。”
  容嫱说了几次, 渐渐也有些恍惚,便不再提起。
  她在容家顺风顺水地长大, 兴许是前十年不在一起的缘故, 与父母兄长总是不算亲近, 但也和睦恭敬。
  尤其祖父待她极好,几乎有求必应。
  每每旧疾复发, 因病昏睡,老爷子总是最忧心的人。
  几次醒来,一睁眼便会瞧见他坐在床边。
  后来旧疾渐渐痊愈, 近两年已经不曾发作,容嫱一直感念祖父照拂。
  如今,老爷子也死了。
  容嫱沉溺在一片昏沉之中,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睁眼。
  她浑身乏力,周遭像笼着一层雾气,似梦非梦。
  耳边传来走动的脚步声,却无人出声,一只手探过来,将被子往上拉了些许:“醒了?”
  待容嫱望过去,只瞧见千醉的脸。
  千醉捧着药碗,神色浅淡,一言不发地吹药喂药。
  容嫱轻轻皱眉,再远些,站着个男人,背对着这边,同下人说话。
  透过窗缝,只能瞧见窗外天色昏暗,庭中似有树影摇晃。
  “起风了。”男子说了一句,声音听不真切。
  立即有丫鬟上前去将窗子关紧,一片暗黄色叶片卷了进来,她弯腰捡起,像捏着把小扇。
  容嫱正看着,千醉身子微动,挡住她的视线,勺子递了过来:“姑娘,喝药。”
  不远处,男子交代完事宜转过身来,眉间带着浅浅的疲惫……
  ……
  “小姐…小姐怎么还不醒?”
  “眼见着年底了,铺子正是赚钱的时候,小姐你起来看看呀。”
  有人小声抽泣,嘴里还念念叨叨的。
  容嫱又一次睁开眼,这回四肢仍有些乏力,感官却豁然开朗。
  千醉的声音变得真真切切,窗外寒风呼啸,吹得窗户纸哗哗作响。
  “起风了……”她鬼使神差呢喃了一句。
  “小姐!”千醉惊喜地扑过来,眼里还包着点泪水,“小姐你醒了!”
  她一喊,门外呼啦啦进来一堆人,为首的太医几乎三步并作两步,把完脉长长松了口气。
  他想着摄政王近日的脸色,倘若容姑娘再不醒,躺着的怕是就变成他了。
  容嫱听着耳边的人声,却还呆呆回想着方才的梦。
  她十岁起,旧疾一发作,若是昏睡便偶尔会做这个梦。每回醒来都极为模糊,与一般的梦无异。
  这是头一次觉得这般真实鲜活。
  容嫱看了身边的千醉一眼,声音是哑的:“我病了多久?”
  千醉擦了擦眼泪,答道:“四天了小姐,您再不醒过来,奴婢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你叫我什么?”
  千醉一愣:“小姐呀,奴婢不是一直这样称呼的吗?”
  虽说容嫱如今已不是侯府嫡女,但在千醉心中,永远将她奉作小姐。
  容嫱点点头,岔开话题:“替我倒杯水。”
  她盯着千醉的背影,眼神中透出些许疑惑。
  梦里的千醉叫她姑娘,难怪当时觉得有些怪异。
  “千醉,我昏迷这些日子,可是你一直在照料?”
  “是啊。”容嫱醒过来,千醉说话语气都轻松了许多,嘟囔道,“原先以为这病已经痊愈了,这次突然发作,王爷将您抱回来的时候,奴婢吓坏了。”
  王爷恐怕也是吓坏了,她没见过他那个表情,青伯与他说话都半晌没有反应。
  她悄悄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又轻轻叹了口气。
  容嫱环顾一圈,没瞧见秦宓,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太医下人都出去了,屋里有些安静。千醉瞥着门口,犹豫道:“小姐……可是和王爷吵架了?”
  容嫱垂着眼:“如何见得?”
  “往日若是小姐病了,王爷不说寸步不离,但少不得一日三问。”千醉小声道,“可是这几日……”
  这几日也就每日早晨过来看一次,通常是没坐下就走了。
  她停住了,反应过来,暗骂自己实在是被小姐纵容傻了,口无遮拦。
  容嫱语气淡淡:“说吧。”
  “小姐……”
  容嫱弯了弯唇,忽的咳嗽起来,细白的纤颈往前弯曲,好似要折断了。
  千醉慌忙上去扶住,轻抚后背:“拿水来!拿水来!”
  容嫱脸色又白了几分,想起昏迷前的事,问道:“老爷子的后事料理了吗?”
  说起这个,千醉也有些唏嘘:“容家已挂起白绫贴起挽联了,老爷子早先对小姐也挺好的。”
  她看了眼容嫱脸色,才继续道:“如今死了,竟连个能守孝的孙辈都没有。”
  容楮尚在狱中,这容嫱是知道的。
  千醉想起什么,崇拜道:“幸亏小姐有远见,早早留下了药渣子和卖药童。容夫人自己报了官,没想到自作自受!”
  “容妙儿入狱了?”
  残害祖父这个罪名可是极重的。
  “那倒没有。”千醉见她愿意听,便变着法逗她开心,“可是这事容侯知道了,气得当场就打了那母女,若非外人拦着,可真是要大义灭亲了呢!”
  “还在侯府当差的朋友告诉我,从未见过容侯发那么大的脾气,差点头发都要着火了!”
  容嫱轻笑一声。
  容侯一生碌碌无为,又是个妻管严。半生风光全仰仗自己的老父亲,他这儿拼了命保人,自己女儿背地里唱反调,哪能不生气。
  老爷子一死,容家也就完了。
  千醉想到当初那些欺负小姐的都没什么好下场,心里便高兴:“前几天那么一闹,赵家那边就说了,不管容妙儿肚子里是谁的孩子,赵家都不要。”
  “一个能对自己祖父下毒手的女子,她生的孩子,我们赵家可不敢养。”她模仿着赵相说话,活灵活现的。
  容嫱哭笑不得,笼罩在心头的阴云也渐渐散开。
  秦宓一进门,便瞧见她靠坐在床头,乌发披肩,低眉浅笑。
  他挥退下人:“嫱儿。”
  容嫱脑海中一霎时飘过好些念头,想不予理会,想冷冷对视,但最后她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王爷。”
  触及她的眼神,秦宓顿了一顿,才上前去,低声问:“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摇头:“太医说已经无碍了,谢王爷关心。”
  秦宓沉默了会儿,刚要开口说什么,容嫱便轻声打断:“天气渐冷,下雪了吗?”
  “……还不曾,前两日才立冬。”
  “难怪这样冷。”她打了个哈欠,神情恹恹,“王爷还有别的事吗?”
  秦宓站在床边,一时不知说什么,满腹言词都乱作一团。
  容嫱几时这样不拿正眼瞧他。
  他静了静,想来是病中不适,因而有些怠懒,便退一步道:“那你先歇着,晚些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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