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沉默良久,才道:“你没瞧见,摄政王为了容嫱在敲打容家吗?”
“那丫头讨他喜欢,你敢把人赶出去?”
容侯更憋屈了,抿着唇一言不发。
这个说法未免太过儿戏,难道父亲隐瞒了什么?
老爷子闭上眼:“我累了,你下去吧,早点休息。”
容侯张了张嘴,却见下人已经放下床帐,要熄灯了,只得灰溜溜离开。
门外,容妙儿恨恨咬牙,几乎将手里的帕子扯成两半。
祖父竟偏心容嫱!
窗户纸被她捅出一个小洞,她盯着里头隐隐约约的人影,目光怨毒,似一条冰冷的毒蛇。
*
容嫱又做了前世死去的那个梦。
她醒来时,神情还有些恍惚。
好似还梦见了一个……男人,那人的手掌温暖宽大,竟任她抱着蹭来蹭去。
“摄政王……?”
千醉点点头,神情间都写着崇拜:“小姐,多亏了王爷,不然奴婢真不知如何是好。”
她人微言轻,容夫人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
容嫱想不明白其中缘由。
若说摄政王酷爱打抱不平,也没见过半夜来访的,倒像是一直注意着容侯府的动静。
千醉想起昨夜容家人在摄政王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便觉解气,高高兴兴搬出那只盒子。
“小姐瞧,王爷送您的。”
那是一对红玉耳坠,看成色质地,都同她去公主府赴宴时戴的那支红玉步摇十分相配。
容嫱将耳坠托在手心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没明白那人的意思。
总不能是喜欢她,所以替她出头。
容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慌忙放下耳坠,合上盖子。
昨夜半梦半醒间的温暖触感卷上心头。
难道那不是梦?
她看了眼千醉,咬唇止住话题,没再往下问。
自容妙儿回府,容嫱身份越发尴尬,便很少去前边和他们一起用饭。
今个儿却是破天荒,容夫人竟差人来叫她去。
千醉拔了几棵杂草,抱怨道:“小姐,这院子都不能看了,怎么先前问府里要的下人还没来。”
容嫱站在门头,沉默片刻,回屋取了那对红玉耳坠戴上,才缓步往前边去。
老爷子听说病得更重了,人时常昏着,容嫱先依礼去看望他,说了些场面话,才施施然落座。
容夫人的脸肿得比她还厉害,吃饭都不利索,眼看着随时要爆发。
奇怪的是,一向看她不顺眼的容妙儿,竟全程没开口。
容霜这棵墙头草,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样的饭吃得没滋没味,却偏不能先下桌。
容夫人哪里想跟她吃饭,还不是老爷子逼的。
道歉的话在喉咙里滚了一圈,被她生生压了下去。
呸,她也挨了一巴掌,凭什么给这小贱人道歉!
她索性推开碗筷,冷笑道:“昨夜就当我长个教训,下次,你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容侯心里烦,只闷头吃饭。
容夫人说的是对的,这次摄政王来的出人意料,可下次呢?下下次呢?
容嫱不想再过前世那样任人宰割的日子。
她抬手,状似无意地挽起耳边碎发,手指不免碰到红玉耳坠。
面上却是低眉顺眼的:“容嫱若是无意惹了夫人不快,还请夫人海涵。”
那只红玉耳坠就那么大喇喇地挂在她耳垂上摇摇晃晃,红得刺眼。
容夫人瞬间便想起昨夜冷面绝情的摄政王,瞳孔一缩,暗暗咬牙。
“小孩子,我怎会跟你计较。”
容嫱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情不愿,笑得更温软了些:“多谢夫人。”
秦宓的药极好,只敷了一夜,脸颊上的红肿便消了大半。
如此一笑,仍是那个艳丽清绝的美人。
桌上一道目光几乎黏在她脸上,眼底翻腾着贪婪。
容嫱顺势道:“容嫱还有一事,不知夫人可否应允。”
容夫人瞧着她蹬鼻子上脸的样,讽刺的话几乎脱口而出,却叫一直一言不发的容侯一把掐了回去。
没好气道:“什么事。”
“我那院子久了未曾打理,入夏后草木疯长,实在有碍观瞻。”
容夫人冷道:“这事你叫下人做不就是了,难不成要我一门主母亲自替你拔草?”
容嫱倒是想,只是还没那个资本。
她难为情地低头,小声道:“夫人忘了,先前您说府里人手不够,将我那儿的下人几乎都调走了。”
“千醉要贴身伺候我,剩下的,便只有一个跑腿小厮。”
容侯一愣,皱了皱眉:“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容夫人动作也是一顿。
先前她气不过,觉得一个冒牌货凭什么支使她家的下人,便找了由头调走大半,想叫她吃些苦头,免得还以为自己真是娇养的千金小姐。
留个贴身丫鬟,不过是为了面上好看。
本是背地里的动作,如今却被她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容夫人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容侯不高兴了。
他觉得夫人背地里做这些,实在小气,最重要的是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你这是做的什么事?还不赶快把人调回去。”
容夫人瞪了丈夫一眼,辩解道:“先前确实人手不够,这几日买了新的下人,可不就送去了吗?你急什么!”
容嫱笑得真挚,感激道:“多谢夫人。”
容夫人再也坐不住,生着闷气起身:“我吃饱了。”
千醉看见小姐带了新的下人回来,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足足有七个!
她终于不用兼顾烧水做饭、洗衣擦地了!
容嫱将那对红玉耳坠取下来放好,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哂笑一声。
这便是攀附权势的好处么?
她连话都没同摄政王说过几句,不过得了一对耳坠,容家人便不再敢明目张胆欺压她了。
千醉不知道自家小姐坐在窗台那儿出神想什么,只是尽职尽责叮嘱着新来的,妥当地安排了活。
如此安安稳稳过了几日,脸颊上的红肿痕迹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肌肤似乎还更滑嫩白皙了些。
“嫱儿,求你了。”
屋里,容娇娇跟在她屁股后头不停念叨念叨。
容嫱无奈:“齐大将军邀你出游,我去做什么。”
“他说了,怕我不自在,我可以带亲友同去。”
容嫱满意点头:“倒是心细。”
“这不是心不心细的问题。”容娇娇扶额,“你不知道,他前天约了孙喜宁,昨儿约了姜鑫,今儿约我。”
“可见是个花心大萝卜,我走个过场,正好带你去散散心。”
她将这屋子看了一圈,摇摇头:“你整日闷在家里,和大伯母那些人相处,你不累呀?”
容嫱动摇了:“约的哪里?”
容娇娇顿时喜笑颜开:“说是出城呢,想来是踏青之类。”
“踏青?天气有些热了吧?”容嫱狐疑道,她想起齐大将军那五大三粗的样子,忽而有些不好的预感。
二人是自己乘着马车去的,到了地方,齐齐傻眼。
广阔的一片空地,边上建着些附属楼房,最高的当属一座塔楼,样式格外朴实无华。
容娇娇拉着她袖口,欲哭无泪:“嫱儿,堂姐若是知道那大老粗约我来的是演武场,一定不会撺掇你。”
“不可乱叫。”容嫱叹了口气,“罢了,来都来了。”
这演武场极大,即使顶着大太阳,场地里依旧有不少士兵在操练。
呼声震天,尘土飞扬,满是血气阳刚之感。
因而两个娇娇美美的女子从一侧出现,格外引人注目。
塔楼中响起一声撕裂长空的尖锐哨声,底下的士兵便整齐地收回□□,身姿挺拔地站着一动不动。
齐盛目力极佳,一眼便看见外侧两个格格不入的女子,才想起自己约了那个瞧起来十分温婉贤淑的容家女。
他回身:“王爷,操练完毕,臣先退下。”
秦宓目光落向塔楼下,自然也瞧见了两个人。
毕竟是容娇娇和齐大将军的邀约,容嫱今日穿着极素雅的兰纹襦裙,连口脂都没涂,整个人干净得似天上的白云。
第七章 玉佩
容嫱二人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塔楼里出来一个人。
齐大将军穿着便衣,依稀能瞧出底下鼓胀的肌肉,蕴满了力量。
他长得周正,皮肤黑了些,五官却不差,浓眉大眼,尤其精神。
只是脸上有一道伤疤自眼角蔓延到耳根,颇有些唬人。
容嫱不自觉挺了挺脊背,才看到他身后又走出来一人。
摄政王秦宓。
他仍是一身玄衣,肤色冷白,眼底总像结着一层寒冰,便是这灼眼的日光也不能融化。
容嫱眼底掠过一抹惊讶,见他望过来,忍着逃开的念头,先是对望了一瞬,才挪开眼行礼。
齐盛看见他过来,惊讶道:“王爷,您不是说还有公务要处理吗?”
秦宓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没理,目光扫过女子白嫩圆润的耳垂,那里挂着对细长的青玉耳坠。
容嫱微微懊恼,她若是知道摄政王在这里,也不会丝毫不打扮就过来。
面上却只能微笑福身:“见过王爷。”
女子的皮肤又白又嫩,经日光一照,几乎透明似的。
额上渗出些许薄汗,脸颊也透出两抹红。
秦宓出声:“进去吧。”
齐盛才猛然反应过来,一拍脑门:“哦对对,进去说。”
他是个大老粗,这小姑娘可不经晒。
楼房内的设施实则也比较简陋,大都两边通风,便于来往报信。
齐盛看了看,倒了四杯茶水。
虽说他也不知王爷为什么还在这儿,但也不敢不给他水喝。
容娇娇略感尴尬,到底是有些怕这位摄政王,客气地喝了一口茶,才发现口感苦涩,难以下咽。
他家虽地位不高,但外祖家是乃江南富户,吃穿用住一向是最好的,哪里喝过这种粗茶。
可见军旅生活,比想象中还要艰苦。
而齐盛身为大将军,竟喝同样的茶,容娇娇心里有些佩服了。
齐盛今年二十八,背井离乡,父母早亡,一头扎在军队里,早习惯了只身一人。
唯王爷会关心他的终身大事。
但他对这些高门大户出来的千金小姐实在应付不来,宁肯找一个心思纯良、善于持家的普通女子。
想着每个都见一见,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也不辜负王爷的好意。
容娇娇,听起来便是捧在手里怕掉了的娇娇女,齐盛最怕这种。
二人相对无言,容娇娇装温婉也要装不下去了,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射箭场地,盯着那靶子心一横。
“我平日里读书,最是羡慕那些英姿飒爽的英雄。齐将军若不嫌弃,能否教教我?”
齐盛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这倒是他擅长的了。
日光恰好倾斜过去,寻了处阴凉地,齐盛取下一边架子上的弓箭,试了试,觉得不费多大力气,便交给了容娇娇。
容嫱看着,只觉那弓箭颇重,容娇娇手臂都直不起来了。
齐盛皱了皱眉,有些难以置信,从篓子里取出长箭。
容娇娇看着那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的铁箭头,耳晕目眩。
她求救似的看向容嫱,都要哭了:“嫱儿,你来试试?”
齐盛也不勉强她,只是接过弓箭,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娇气。
他看向容嫱精致清丽的小脸,还有那纤瘦柔曼的身段,心道这个估计只能更娇气。
语重心长道:“小心些,不必勉强。”
容嫱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去接。
那弓箭乃实心的铁木制成,重量不俗,她们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提不起来倒也正常。
扎实的弓箭入手,好似一块大石头,重重地往下落。
容嫱小小惊呼一声,齐盛忙伸手去扶,却发现旁边快一步伸出一只手,牢牢握住了弓箭。
手恰好被人握住,硬是带着她提起了沉重的弓。
容嫱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却撞上一片宽阔厚实的胸膛。
“抬手。”
男人磁性而低缓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容嫱借着他的力量拿起了弓箭,稳稳举在身前。
秦宓抽出长箭,塞进她另一只手里。
二人的手掌交叠,将长箭搭在弓弦上,后拉。
容嫱几乎不用花费什么力气,男人便会引导着她弯弓搭箭。
弓弦拉开,形如满月。
倏地一声,长箭带着白色尾羽破空而去,直中靶心!
容嫱的心跟着一颤。
她回身仰头,正看见他线条流畅的下颌骨。
往下是修长脖颈,中央一颗凸起的喉结,冷艳又诱人。
再往下,是衣物遮挡的锁骨……
一只大手挡住她眼睛,指缝间,她瞧见那颗漂亮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男人微哑的声音低低响起:“别看了。”
容嫱耳根一热,还没反应过来,秦宓已经抽身离去,将弓箭重新挂在一边。
齐盛看着远处正中红心的一箭,抚掌:“王爷箭术越发精进了。”
容娇娇悄摸摸白了他一眼。
大傻子,难道看不出王爷和嫱儿之间怪怪的么。
容嫱看着秦宓进屋的背影,心中略定。
但愿不是她自作多情。
秦宓端起桌上苦涩的凉茶,一饮而尽,看得随后进来的齐盛都不由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