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急雨骤,至三更方休。
齐誉韬和许愿睡过去的时候,齐誉韬背后一大堆的抓痕,横的竖的斜的。还有他的胳膊上,其他地方,零零散散着许多抓痕,全是许愿的杰作。
齐誉韬在成家前真的不知道,原来女人能狠辣成这样,还是个娇娇小小的小女人。他甚至想,若不是自己摊上这样的女人,而是哪个普通男人甚至文弱书生,还不得被她闹腾死了去。
许愿本来就精神头特别好,还习武,她和他鏖战好久都不见颓势。不过他到底是铁血将军,杀敌无数,总体上自然是做主在上的那个。
再说自己是大男人,她是小姑娘,先天的力量差距摆在那里,自己胜之不武的赢了她。
最后许愿埋在齐誉韬怀里先睡着了,齐誉韬也合上眼睛入眠。
他不能不承认,虽然许愿实在太野太辣,但也带给他无法想象的刺激感和快乐感。他到兴头上时,能持续很久,甚至觉得比打跑西蜀国的敌人还要来得亢奋。
这个小小的许愿,怎么能这么猛?
***
晚上的许愿猛,白天的许愿也是一样的。
这一点,齐誉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很深刻的认识到了。
日升月落,日子一天天往前推进。
小满过后的某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阳光晒在身上暖意十足,还有些发烫,惹人犯困,委实是个慵懒的好天气。
浔阳王府后花园里栽种的各色花朵,全都到花期了。百日草、千日红、垂丝海棠、八宝景天、蓝花鼠尾草、玫瑰蔷薇三色堇,百花斗艳,难得浔阳王府里也有这种芳菲景致,比冬日的肃杀好太多。
这日齐誉韬在书房处理完公务后,陪着姐姐在后花园赏花。
以齐誉韬的性子自然不是喜欢赏花的人,但为了陪姐姐,他非常耐心。
姐弟二人在花园中转过两圈后,兰慈县主就让齐誉韬别理她了,找自己王妃去。鉴于整个后花园都不见许愿的踪影,兰慈县主就喊了个正在扫地的婢女,询问许愿跑哪里去了。
那婢女欠一欠身,回答道:“县主,奴婢之前看见王妃往马厩的方向去了。”
兰慈县主赶紧一推齐誉韬,让他去马厩找许愿去。
王府的马厩在王府西面一角,齐誉韬到的时候,看见许愿正扒在驴棚上,手里提着个什么玩意儿,他离得远看不清切。
遂齐誉韬走近了看,看见许愿整个上身都趴在驴棚栅栏上,跟要爬进驴棚似的。她手里握着一根半长不短的竹棍,棍子尽头用银线栓挂着一根削好的胡萝卜。
许愿在努力把胡萝卜往灰驴的方向伸展,嘴上还说着:“韬韬!韬韬过来吃萝卜了!”
齐誉韬总觉得这画面、这言语有哪里很滑稽,不由嘴角没控制住的轻抽。心中七荤八素,脚下却稳当当走到许愿身边,伸手环住她的腰,把她往后带一带,说道:“别栽进去。”
“齐誉韬你来啦!”许愿扭头莞尔一笑,笑靥如花,又烂漫又耀眼。齐誉韬看在眼里,忽而觉得她此刻扭头笑着的样子其实挺可爱、且鲜活,让他想到刚刚在花园里看到的那一捧千日红。
今日的许愿还是穿着白衣,干净轻灵,一双眼睛倩然如珠,薄唇水润润的含着笑。她头上的发簪流苏一摇一摇的,发间的昙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晃动。整个人看起来很像是山间雪地里的小仙女,和驴棚、竹棍胡萝卜,还有驴棚里的韬韬,看起来很是跳脱不搭调。
齐誉韬已经渐渐习惯许愿的各种反差了,许愿又不爽似的道:“韬韬怎么回事啊,都不过来吃胡萝卜,我专门削的,它都不吃!”
齐誉韬向驴棚里的韬韬看去,韬韬正在悠悠的摆尾巴,双目无神不知在盯着哪里。齐誉韬这些天都没来马厩,也就没看到司鹄奉命给韬韬建造的驴棚是何种模样。
眼下齐誉韬打量这个驴棚的全景:宽敞的空间、干净整洁的环境、牢固不漏水的屋顶、丰足的草料和清水,还有几个充作玩具的稻草人……大房子、好环境、吃的喝的玩的应有尽有,与旁边的马厩形成鲜明对比。
齐誉韬暗自皱眉,这驴住得可真好啊,都快赶上他了。
许愿忽然就收回竹棍,跺脚不悦道:“韬韬是不是吃得太好了?就是不来吃胡萝卜!我撑着竹棍这么半天手都酸了!”说着就把竹棍往齐誉韬手里塞,“你个子高,说不定韬韬能注意到你,换你来啦!”
齐誉韬能说不吗?自是不能。他沉默握住竹棍,也学着许愿适才那样,把竹棍尽头的胡萝卜朝韬韬吊过去。
许愿站在齐誉韬身边,扒在栅栏上期待的嘀咕:“快点来啊韬韬,齐誉韬给你喂胡萝卜吃了!”
接着许愿又喋喋不休:
“韬韬别发呆了,快过来吃萝卜啊。”
“齐誉韬你再把竹棍往前撑一点,把胡萝卜晃一晃。”
“哎呀,韬韬过来了!好棒,韬韬吃胡萝卜了!韬韬真是好可爱啊,我越来越喜欢韬韬了!”
“韬韬和齐誉韬都好棒,我都喜欢!”
齐誉韬:“……”
他面前是正在吃胡萝卜的灰驴,旁边是叽叽喳喳不亦乐乎的小王妃,他怎么总觉得自己处在一个很不对劲儿的场景中呢?
就在韬韬刚吃下几口胡萝卜时,忽然一个王府门口的侍卫跑过来,对齐誉韬抱拳道:“王爷,府门外来了个男人又喊又闹说要见您,引来好些百姓围观,他自称是今上亲封的正三品按察使。”
齐誉韬眼中闪过一抹冷色,似刀锋骤然划过一般。只是还不等他开口给侍卫下令,就听身边许愿骤然厉声冷道:“什么败类玩意儿,看我不整死他!”
许愿说罢居然转身去推开驴棚的门,冲进驴棚,直接拽着灰驴的辔头一跃而起,坐到灰驴背上。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杀气腾腾,教那侍卫看得眼花缭乱的,都要呆了。
许愿拉起灰驴的缰绳,给驴头转了个方向冲着门,右手从辔头旁拿起小皮鞭,扬起鞭子抽在灰驴屁股上,下令道:“韬韬,我们走!”
吃痛的灰驴立刻冲出驴棚,带起一片草木屑灰尘,洋洋洒洒飞了侍卫一身。侍卫望着远去的灰驴和王妃,一时傻了。接着又见他们的王爷稳然如泰山,不动声色的将玄色袖子上沾着的草木屑拂落,然后迈开长腿,快步循着王妃所去的方向追过去,将这侍卫远远甩在后面。
侍卫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去跟上齐誉韬的步子。
这厢许愿策驴一路冲到王府门口,引得沿路所有王府下人们张望而来。
她一到门口,往外一看,那个叫尚光宗的家伙正在门口的大街上和王府侍卫们掰扯。
王府侍卫尽职,都是齐誉韬带出来的,纪律严明、手段强硬,任尚光宗闹了半天也没能接近王府大门,还被侍卫们一起拦在街道中间。
周遭不少百姓围过来指指点点,尚光宗一个劲儿嚎道:“齐誉韬!齐誉韬你不能这样对我!怠慢了按察使,就不怕齐家世袭的爵位保不住吗?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还能当作这事没发生过!”
许愿骑着驴到门下,放声怼道:“叫什么叫!连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活不耐烦直说!”
尚光宗一听见许愿的声音,就反射性的打了个寒战,看向许愿的目光中也流露出恐惧。
“王妃!”府门口的侍卫们连忙向许愿行礼。
许愿坐在驴上,神气十足发令道:“你们都先闪开!”
侍卫们听命的让开,顿时尚光宗和许愿之间再无一人挡路。两人一个在府门下,一个在街道中央。
就在大家还摸不准许愿要做什么时,就见许愿忽然从驴背上跳下来,并在跳下来的同时,一鞭子狠狠抽在驴屁股上,用出极大的手劲儿,那“啪”得一声无比响亮。
她根本不给尚光宗一点反应的时间,口中凌厉道:“韬韬,撞飞他!”
韬韬从没挨过这么重一击鞭子,鞭子抽在屁股上时,整个屁股都宛如开花,痛得韬韬发出震耳欲聋的驴叫声。韬韬仿佛发疯,眼睛红了,顿时要死要活的爆发出比烈马还凶残的速度与力量,笔直向着正前方的尚光宗扑去。
“啊!!”
在尚光宗杀猪般的惨叫中,围观百姓们纷纷大哗,看着尚光宗被暴走的灰驴撞飞,整个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重重落在街道边一个货摊上,将货摊砸了个稀烂!
随着货摊四分五裂的声音,尚光宗滚落在地,身上身下堆了一堆货物,狼狈至极。他想动,却浑身骨头宛如散架,只能艰难的扭曲挣扎,喉中发出愤怒的“嗬嗬”声。
齐誉韬赶到府门口,正好将这一切过程尽收眼底。
他当即对险些愣住的侍卫们道:“把他丢出这条街。”接着又从衣下取出一枚银锭,交给身边随他而来的侍卫,低声道:“赔给商家。”
而后他的视线落在许愿身上。
许愿唇角噙着冷笑,一双倩然如珠的黑眸里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冷意,这一刻她身上的气场极为激烈冰冷,仿佛一个小小的修罗。
然而下一瞬她就变成大晴天的神色,居然原地蹦起来,拍手道:“韬韬好棒,做得太好了!”
她跑过去,拽住还未完全冷静的灰驴,手上一运力,拽紧了辔头让灰驴无法挣扎,灰驴终于完全冷静。她拉着灰驴快步走到齐誉韬面前,松开辔头,双手叉腰颐指气使的邀功:“齐誉韬,我和韬韬做得怎么样?你说啊!”
齐誉韬唇角牵动一下,说不出是在笑还是无奈。他在许愿头顶摸了摸,然后牵过许愿的手,说道:“回府。”
一群百姓们伸着脖子去看齐誉韬和许愿转身回府的背影,两道身影一高一矮,一个高大一个娇小。
齐誉韬一手牵着许愿,一手牵着韬韬,渐渐消失在朱红大门彼侧。
第40章 就算你骂我是狗,我也不……
尚光宗去浔阳王府找齐誉韬, 本是为了能说服齐誉韬别和自己这个按察使对着干,免得今上怪罪下来,浔阳王府承担不起。
然而这齐誉韬真是绝, 铁了心不搭理他,任他出丑, 还纵容王妃那样羞辱他,这夫妻俩怎么绝成这样?尚光宗一想到这里就快要气郁, 他伤痕累累的回到驿站后, 躺在那里气得伤口更疼。
对, 尚光宗一行是住在驿站的。
原本正三品按察使奉今上的命令到地方上巡按,那都是派头十足, 连封疆大吏也不敢怠慢,然而到了齐誉韬这里, 齐誉韬不管他吃、不管他住, 不让他进官署办公, 完全把他们夫妻当两个死人。
他们这才只能窝在驿站里吃糠咽菜, 还要连累着尚光宗带来的手下们,和他一起住在小小驿站里。
这些手下们自然对尚光宗意见颇多, 等尚光宗亲自去浔阳王府想和齐誉韬和谈却被驴撞飞、被齐誉韬丢出街道, 这些手下们彻底不信任尚光宗了。你说你尚光宗明知道自己被浔阳王姐弟记恨,还要接下按察使的官职来浔阳做何?真是为了升官连脸都不要!
手下们对尚光宗的埋怨, 与日俱增。尚光宗日子越发不好过, 养伤艰苦, 公务办不下去,还被自己人戳脊梁骨。更教他难堪的是,这浔阳百姓也不饶他,但凡认出他来就是一阵指指点点, 还有朝他扔白菜鸡蛋的。
而他的夫人陈氏,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陈氏见天的哭闹,把火都发到他身上,一边骂他,一边骂他的阿缨。
尚光宗都要崩溃了,短短数日就仿佛老了十岁,更是一听见陈氏骂兰慈县主,心也如刀割。
如今他在浔阳骑虎难下,进不能进,退了又不好和今上交代。尚光宗不得不绞尽脑汁的想,该怎么完成巡查的公务。
想着他将目标锁定在兰慈县主身上,阿缨与他毕竟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若是他能见阿缨一面,和阿缨好好的解释,他相信阿缨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原谅他的。
只要阿缨肯松口,齐誉韬就好办了。
***
癸卯年五月初二,宜开业、酬神;忌入宅、动土。
今日正好是许愿嫁进王府满两个月,兰慈县主拉着许愿和齐誉韬一起去云螺寺,说是酬神还愿,谢诸天神佛让齐誉韬终于娶上王妃。
一家三口一大早就出发了,轻车简装,乘车来到云螺寺山门下。其实本来许愿想骑驴的,被齐誉韬否决了。
三人下马车,沿着云螺寺前的山路攀爬,入到寺中。接着就开始了酬神还愿的事宜。
兰慈县主很是激动的跪在佛像前,答谢神佛开恩。许愿和齐誉韬也跟着上香跪拜。
兰慈县主谢完了佛像,又对佛像祈求,希望早点赐齐誉韬一个孩子。
从某个大殿走出来后,县主握着许愿的手,一边抚摸一边说:“你入我齐家的门也有两个月了,真希望能早日怀上孩子,好为齐家开枝散叶。”
许愿笑盈盈点头答好,并在县主看不见的角度凶狠的剜了齐誉韬一眼。
又拜过几个殿,县主以“想要自己散心”为由,撇下齐誉韬和许愿,让他们夫妻单独相处。县主则随便走走,走到了云螺寺后山。
曾经在云螺寺后山发生过惊魂的事,不过时过境迁,县主再度步入这里,心情是平静的。
后山栽种有漫山的桃林,眼下这个季节,桃花已经凋落,桃树上只余繁茂的绿叶和零星几朵花苞。满地残红,亦是绚烂。
县主独自在桃林里漫步,偶尔也能与别的香客撞见。在这里散步的香客不是夫妻就是友人,成双成对的,只有县主形单影只。
走了没多久,忽然一道县主不想听见的声音响起。
“阿缨!”
县主顿时脸色一沉,大好的心情被破坏,她斜过眼睛看了尚光宗一眼,不冷不热道:“尚大人有事吗?”
尚光宗为县主的态度感到很打击,他生得眉清目秀、自带风流,正是大尧主流审美最推崇的那类。从前阿缨也时常夸他长得好看。就连他今日来云螺寺,遇到的那些不认识他的女香客也都是用欣赏的眼光看他的,然而阿缨却连正眼看他都不肯。
“阿缨,我……你听我说……”
兰慈县主扭过头去懒得看他:“赶紧说完了滚。”
“阿缨……”尚光宗心如刀绞,他往前追了县主几步,又在县主含着警告的冰冷目光下驻足,小心道,“阿缨你听我说,当年的事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被家人拘在府中,他们不让我去见你。我还给你写信了,可是我被看得紧紧的,信根本送不出去。退婚的是我爹娘不是我,你知道在一个偌大的家族里,我有多渺小,要如何与他们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