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誉韬唇瓣翕动:“我查阅诸多资料,认为可能是——仪式。”
“仪式?”许愿顿时恍然,“你的意思是,他们一城一城的杀人,是在做某种仪式……”
“嗯。”齐誉韬道,“他们是邪.教。”
邪.教,崇拜的就是匪夷所思的东西,可教徒就是疯狂崇拜着,深信不疑,甚至能为此做出天理不容的事,诸如杀人。
“对了,上次你捣毁西蜀国细作的窝点,还有我在云螺寺遇到的那三个细作。”许愿回忆起那时候的事,“他们胳膊上都有‘日月同辉’的刺青,是教主的亲信。现在看来阴阳圣宗派去几座城池的人都是教主的亲信,带有日月同辉标志的。我之前和飞虹姐姐讨论过这件事,我们都觉得这里很古怪!西蜀国细作是西蜀国国家培养的,却同时是阴阳圣宗教主的亲信,我和飞虹姐姐都觉得阴阳圣宗的教主是西蜀国的大人物,搞不好就是皇室的掌权者。如果他们杀人屠城是在举行一个仪式,那是为了收获什么吧!鬼知道西蜀国的掌权者这是想要追求什么!”
齐誉韬摇摇头,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不得而知。
就在这时,许愿忽而目光打直,直勾勾盯着齐誉韬的眼睛。
齐誉韬与她四目相对,动了动唇,却见她蓦地抬起手,小小的细嫩的手指落在他眼角处,轻轻转圈。
她又像是透过他,看到过往的场景。
“齐誉韬,你的眼睛真的是黑色的吗?”
第46章 齐誉韬表决心+给她承诺……
许愿一瞬不瞬凝视齐誉韬, 倩然如珠的眸子里,此时笼上一层清透雾霭。
齐誉韬为着她的话微微一震,眸色微变。幽暗火光为他的轮廓勾勒上一圈朦胧, 他唇瓣动了动,一时凝眸仿佛若有所思。
当初他带兵去繁昌县救人时, 并未靠近那些幸存者,他是站在远处对齐家军发号施令, 让他们去安排幸存者的。
他怕自己的眼睛会吓到这些劫后余生、失去亲人爱人的可怜人。
当时的夜色又那么黑暗, 他想, 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他的眼睛。
可是许愿注意到了。
“我都看到啦,记得很清楚, 而且永远不会忘的。”许愿的手轻轻按住齐誉韬的眼角,她赤诚笑起,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身着银色铠甲的少年, 一箭射杀阴阳圣宗的人, 保住我的命。”
齐誉韬瞳孔一张。
“算起来你的箭救了我两次啦, 还有云螺寺那次,害我当时都懵了, 还以为自己又回到小时候了呢。”许愿巧笑倩兮。
昔日的记忆涌上齐誉韬脑海:满目疮痍的繁昌县, 那个即将被处决的小女孩,她在获救后含泪朝他望来的模样, 还有之后她哭着爬上她亲人尸体的一幕幕……
虽然记忆已经模糊, 虽然已经被岁月冲刷成粗粝的暗黄色, 但还是有那么一点印象,令他记起。
“是你……”他不禁喃喃。
原来那个孩子,就是许愿。跨越十三载光阴,跨越生与死、岁月与辗转, 于此刻站在他面前,一袭轻灵的白衣,似幽暗地室里开出的一枝白昙。
时过境迁,却是故人依旧。
一种感动的情绪不由漫上齐誉韬的肺腑,茫茫时光都仿佛变得多出些暖意。百感交集,齐誉韬眸中也涌出许多种滋味。他抬起手,握住许愿正在按他眼角的那只小手,他将这只小手缓缓拿下来,却没有松开,而是握住这只手微微用力。
他脱口而出:“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害怕你眼睛的颜色吗?”许愿眨眨眼。齐誉韬没有回答,但许愿知道他问得就是这个意思,她自顾自说下去,说得铿锵有力,“怕什么怕,有什么好怕的!你救了我的命,救了繁昌县几百号人,难道就因为你眼睛是蓝色的我就要害怕吗?”
许愿的口吻很是坚定,甚至有些义愤填膺的味道。
齐誉韬不由喉咙滚动,嗓音有些哑,低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大尧之人,乃至汉人,都不该是苍蓝色的眼瞳。
他是,那他便是异类。
“胡说八道,才不是啦!”许愿更为义愤填膺,几乎是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的从齿缝咬出,“如果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我也算是异类啊!正常女孩子谁会和我一样拿着银线去割人脑袋的?可这事我昙花谷小司命这些年干得多了!那又如何?谁还能把我怎么样了!齐誉韬,你戍守边关,保家卫国,除了职责之外还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只因为你生有一双蓝眼睛,就成了不容于世的异类吗?谁规定的,凭什么?要是谁敢这么说你被我撞到了,我就用‘命凝十线’剜了他的眼睛让他再别想看见你!”
齐誉韬瞳孔一张,幽邃的眼里似乎波光颤抖,一如他的唇也在抖动着,欲张又合,欲言又止。
心下有种酸胀的感觉,翻涌不止,更是化作热气不断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一下一下仿佛要冲破胸膛。
齐誉韬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松开许愿的手,略有僵硬、缓而微颤的抬手轻笼住自己一只眼睛,露在外的另一只眼里似聚集起微光,犹如在一片黑暗天空中看见微弱却不熄灭的星辰。
须臾,他放下手,欲张又合的薄唇轻启,说道:“我一个朋友,出自阴阳圣宗,他以秘法调配药水给我,将这双眼化作黑色。”
“原来是这样啊……”许愿喃喃,她蓦地想到什么,瞬间换了不爽的表情,拽过齐誉韬的手嗔道,“所以你一定是每次趁我不注意偷偷往眼睛里倒药水是不是啦?哼,你躲着我!”
齐誉韬反握住许愿的手,揉了揉,说道:“走吧。”
许愿扬起脑袋一叉腰,一脸颐指气使的样子,转身丢了齐誉韬的手,跑得飞快,一边喊道:“走啦走啦!”
她快速把石壁上的机关一拉,机关门开后,她飞一般的跑出去,像个蹦蹦跳跳的白兔子那样一个跃起就自己出了深坑。
齐誉韬连忙跟着走出地室,落好门,纵身一跃,踩着坑壁旋身飞出,稳稳落在坑外。
齐誉韬出坑后见许愿跑得飞快,便也快步跟上她。看着前面那白色的身影,她穿过后花园,身侧是夏日的绿树和繁花,头顶是湛蓝广阔的天空,齐誉韬只觉得长久以来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沉重滞淤终于散去一些。随着前面许愿蹦蹦跳跳的画面,他好似也轻松起来。
不由自主地,薄唇爬上一丝笑容,犹如终年覆雪的苍山忽而照落温暖熹光。
正好司鹄路过,看见齐誉韬难得露出笑容,不由惊讶。司鹄张大着眼睛讶异道:“爷,您……”
两人照面,齐誉韬停下步子,看了眼远去的许愿,方将注意力落定在司鹄身上,用眼神问他:何事?
司鹄抿唇笑了笑,拱一拱手,眼中有惊喜也有欣慰:“没什么,就是觉得爷好像变开朗了,不像从前那样全天都板着一张冷脸。”
是吗?齐誉韬顺着司鹄的话一想,方察觉到自己唇角是勾着笑意的。看来确实是,从前他什么时候笑过,却是遇到许愿后慢慢也开始有点笑容了。
不由得眼底深了深,瞳底竟有一丝柔和。司鹄看在眼里,更觉得惊奇,他打心眼为齐誉韬高兴:“爷确实较之以前有变化了,而且是好变化啊,看来都是咱们这位王妃的功劳。而且爷说话也比从前多了,属下觉得搞不好以后爷会变得更明显!”
齐誉韬颔首,算是谢过司鹄的好意,随后继续沿着许愿所去的方向跟过去。
许愿是直奔卧室的,她精力充沛活力十足一路不带喘气的跑回了卧室里,冲向墙面,冲到墙上贴着的那张纸面前。
许愿抬手捋一捋宽大的雪袖,回身拿起桌上的毛笔,蘸上朱砂,十分迫切就要在纸上记录下今天齐誉韬说了多少句话多少个字。
然而落笔之时,许愿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哎呀!忘记数了,刚才满脑子都是齐誉韬和阴阳圣宗,就记得齐誉韬说了很多很多,说不定都超过昨天的总合了呢?真讨厌!”
许愿嘟嘴撇开毛笔。
一转身,看见齐誉韬走进卧室,朝她过来。
许愿忙迎上去,不想刚走到齐誉韬跟前,就被齐誉韬一展臂,搂进怀里。
这个逐渐改好的闷棍这样主动过来抱着她,也是很罕见了,许愿微微一怔,眉梢眼底瞬间爬起了发自内心的欢喜。更别提齐誉韬还把她抱得挺紧的,她只到齐誉韬肩膀那么高,和他高大的身形相比她就是小小的一团,整个身子都被裹在他怀里,环绕她的是属于齐誉韬的坚硬和温暖。
许愿亦喜悦的抬起手环住齐誉韬,头埋在他怀里,发髻上几朵雪白昙花的花瓣贴着他的肩头。
齐誉韬看了眼墙上写着密密麻麻大字的纸,刚才许愿那句惊呼他都听见了。
心里不由感到好笑,也是温暖的,这小姑娘偶尔犯迷糊时一惊一乍的样子,他觉得有点可爱。
齐誉韬把头低下,对怀里的许愿说:“以后,不必记。”
许愿听言立马抬起头,正要说“为什么不必记了?我还偏要记你每天说的字数!”,就又听齐誉韬道:
“我会努力进步,不辜负你。”
许愿心尖一抖,点滴酥麻的滋味混合着甜味,爬上心窝。这样一句话,算是表决心和给她承诺了。齐誉韬下决定要和折磨他多年的心结作斗争,承诺她自己会鞭策自己进步而不再仅仅是配合。
许愿高兴地笑靥如花,灿烂笑容怎也淡不下来。她抱着齐誉韬欢呼:“好棒!齐誉韬真是太棒了!”
说罢她从齐誉韬怀里跑出来,又转身回到那张纸前,一把将纸从墙上拽下来,手上如变戏法般三下五除二就把这张纸给叠成了一个……纸兔子,然后捧着纸兔子跑去博古架前,随意找了个空格将其摆上去。
这干脆利落劲儿,这处理掉旧物的奇思妙想,也是让齐誉韬没话说了。
***
齐誉韬和许愿这边发生的事,被许愿告诉了兰慈县主。
兰慈县主本就从司鹄那里听说,齐誉韬开朗些了,一天中也会笑那么几回了,她为此欣慰不已。现在再听许愿说齐誉韬要主动改变闷棍性子,兰慈县主高兴得合不拢嘴,随即她想到九泉之下的齐家满门,又忍不住热泪盈眶。
最后她捏着帕子哭了出来,不得不一直拿着帕子擦眼泪,边哭边笑,将帕子打湿大半。
许愿黏在兰慈县主身边,拍拍她的后背,一会儿安慰县主,一会儿给县主打气。
她如初升太阳般的活力和蓬勃,感染了县主。县主慢慢不再哭了,破涕为笑,很是喜爱的拉过许愿的手。
这个弟媳妇她真是越看越满意,满意到不行。
兰慈县主越发坚定的认为,自己不管不顾为齐誉韬面向全浔阳选妃,这件事做得真的太对了。选出来的许愿,看看多好!一开始见她离经叛道气死人不偿命,后来却是觉得越来越喜欢。不但她喜欢,她那个闷棍弟弟这不也喜欢了?
更好的是,闷棍弟弟一天天在向充满希望的方向发展。
兰慈县主如何能不感动?
想着想着,兰慈县主的视线落在了许愿平坦的肚子那里。
县主笑着想,要是弟媳妇能早些怀上就更好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好消息。
第47章 进京+来给我们撑腰……
怀着希冀和欣慰, 兰慈县主每日显得心情颇好。浔阳王府的下人们很快就发现,王府的气场有所改变。往日里作风凌厉的兰慈县主,笑容变多了, 显得柔和不少;往日里冷峻寡言,沉稳又狞厉的浔阳王, 也多了一丝丝人气,周身气场不再时刻都像是没有温度的寒光铁衣了。
许愿也拿出许多时间, 陪兰慈县主聊天、玩耍、逛街, 还拉上齐誉韬一起陪兰慈县主散步游玩。
县主每天是越来越高兴, 她甚至觉得,自己经历过的那些苦难和屈辱, 如今回首想想也不算什么。至少她苦尽甘来,一日胜过一日, 她很满足。
夏季悄然过去, 秋日悄然来临。
就在这个秋初, 从京城霍然而来的一道诏令, 打破了王府一家惬意平淡的日子。
这道诏令是召齐誉韬于月底进京述职的,诏令还要求兰慈县主和许愿皆随行。
接到诏令的时候, 齐誉韬正好去官署办公了, 是兰慈县主领着许愿一起去接下诏令的。
兰慈县主随即问了传令的御奉官一个问题:“敢问除了浔阳王,其他藩王可需要进京述职?”
御奉官客气的答道:“此次今上只召了浔阳王与县主、王妃进京。”
兰慈县主脸上闪过一丝沉然, 脸色不大好。
待送走御奉官后, 许愿赶忙问她:“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这诏令有什么问题?”
兰慈县主轻轻揽了许愿肩膀一下, 示意她随自己往后院走。两人一边往后花园去,县主一边说:“往年各地藩王进京述职,都是安排在腊月初,还从没有这个月份召藩王进京的。故我询问御奉官, 是否别的藩王也要进京,谁想今上只召了浔阳王府去。”
许愿一讶,稍一思索就立刻想到一个可能,“是那个叫尚光宗的恶心败类搞得鬼吧!”
“他定是会在今上面前告状的。”兰慈县主道,“的确,今上不可能无动于衷,早晚会来询问浔阳王府。”
“可是齐誉韬不是早就给今上上了折子,说明情况了吗?”早在赶走尚光宗后,齐誉韬就已拟折子送去京城,呈递到今上面前,说清楚自己和尚光宗的仇怨,表示实在不能妥协。
兰慈县主想了想,说道:“虽说不能妄自揣测上意,但今上是个明理之人。他召我们进京,应当不是为兴师问罪,否则直接降罪就是,何须多此一举让齐誉韬还去述职。故而我想,今上可能有别的想法和安排,但我们这一去多半是要和尚家、陈家两家卯上了。”
县主又拍拍许愿的手,安慰道:“你别紧张,就算出事也有我和齐誉韬担着,别害怕。另外我想起一事来,你生母梅氏的娘家就在京城,我们这次去京城正好同你去和他们认认亲,这也是好事。”
许愿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我也挺想见他们的!”接着又毫无畏惧的笑道:“我不害怕啦,姐姐你放心!”
嘴上这样说,许愿心里却思绪乱转起来,努力的想要是这次进京齐誉韬和兰慈县主会吃亏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