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按照齐誉韬平日的作风,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吃亏。他是孤臣,不怕今上猜忌;他又是南方边关的守护神,大尧若没了他如缺胳膊断腿,今上除非脑子进水了否则都不会对齐誉韬怎么样的。
但许愿就是忍不住担心,哪怕是今上最终决定搞什么“小惩大诫”,就是那种随便罚几个月俸禄意思一下,许愿也不愿意。
休想!就是意思意思也休想!
要她来说,齐家没错,就是没错,该惩治的是尚家和陈家,齐家就是少一根汗毛都不行!
思及此,许愿立刻跑去王府的仓库,找到她带来的嫁妆。
她的嫁妆都在仓库里整齐摆着,一点都还没用。
许愿在嫁妆里翻翻找找,很快就找出一个信封和一沓信纸。
这信封的样式有些别致,羊皮纸做的厚实信封上,绘着几朵雪白的昙花和烈火般的凤凰花。
而信封口那里,别着一根纤长的白色鸟羽。
许愿拿着信封和信纸跑回房间,这会儿齐誉韬还在官署没回来,许愿往书桌前一坐,放好信纸,快速的研磨、提笔,在信纸上洋洋洒洒写下几行字。
子清师兄:
有朝廷败类使坏,天英帝召浔阳王府本月底之前入顺京,你赶紧派两个人来顺京给我们撑腰!
妹,子祈。
写完这几句,许愿盯着信纸左看右看,福至心灵,又抬起笔加上一句:
师兄我没钱了,给我点儿钱!
写完后的信被许愿封笺,拿出去寄了。
她没有去正规的驿站寄信,而是直接找到浔阳城里的镖局,指定速度最快办事最可靠的镖师,直接一张大额银票塞他怀里。
“信用最快速度给我送到,这些钱全给你,回来了再给你加一倍!”许愿边说边把信笺也塞这镖师怀里。
镖师还是头一回接到这种差事,更是头一回定金就拿了这么多,这片刻他是呆的。许愿不知道此刻自己在这镖师眼中的形象,宛如一尊金光闪闪的大佛。
镖师很快回过神来,收下钱和信笺,问道:“这信要送到哪里?”
许愿道:“周国皇都西岐,送到……就送到皇都最大的那个‘李氏玉店’吧!把信送到店里掌柜手里,让他给他主子,其他你就不用管啦,回来找我拿钱就行!我在浔阳王府,我是浔阳王妃,你直接跟门口的人报我名号!”
镖师听前面那些话时还没觉得什么,等听到最后两句,差点没惊得掉下巴。他赶忙给许愿施礼:“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浔阳王妃驾临。”
“免礼免礼,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许愿摆摆手,嘱咐道,“总之信一定要最快速度送到,不然我踹死你!”
镖师觉得这浔阳王妃说话真奇异啊,他拱手道:“您放心,小的定将差事办妥。”
镖师当天就出发了。
数日后。
这镖师回来复命,到浔阳王府找许愿,领取另一份工钱。
随镖师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小木箱,贴着封条。
镖师说,这木箱是周国皇都那边的收信人要他给许愿带回来的。他向天发誓,箱子他绝没有打开过,看,封条都是完整的,封条上画着的白色昙花和红色凤凰花可都没有被撕开过的痕迹。
许愿满意极了,她给镖师拿了钱,然后便捧着小木箱回到房中。
把小木箱撕了封条打开,里面是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一叠叠银票,并附加一张纸。
纸上书:
人已安排妥当,子祈放心就是了。要好好照顾自己,莫让师兄为你担心,有什么事都与我们说。
另有银票五千两请查收。
兄,子清。
与此同时,浔阳官署中。
齐誉韬坐在办公桌案前,桌上摆着一封信。
他拆开信封,取出信纸,看见信纸上写着的“无须担心”四个字,齐誉韬信手将信纸放在一边,继续办公。
整个过程稳如山峦,喜怒不形于色。
他一边批改公文,一边道:“司鹄。”
司鹄从另一张桌子那儿站起,来到齐誉韬桌前,“爷,您说。”
齐誉韬面无表情道:“去南风馆,让柳惠笺收拾收拾,一同进京。”
***
许愿和兰慈县主都没想到,她们启程进京的那天,柳惠笺居然也出现在浔阳王府门口,说要与他们同行。
他着一袭缥色长衫,云袖纹履,手中依旧持一柄素面团扇,半遮容颜,露出一双如蘸水桃花般的眼睛,眼波如春花。
只不同于平常的是,今日柳惠笺背后多了一个小小的包裹。看他这样子,还真是带了行囊要出远门。
他稍微将团扇往下挪了挪,露出除下颌以外的整张脸,笑吟吟如榴花堆雪:“在下好久没回京探亲了,正好听王爷说要进京述职,可以搭在下一程。”说着就眼波流转,向齐誉韬抛了个眼色,“是吧王爷?”
许愿看见这个眼色顿觉嫌弃,怎么觉得像是在抛媚眼,什么鬼,一个大男人还向别人家有妇之夫抛媚眼。她赶紧盯着齐誉韬看。
齐誉韬倒是面不改色,简短应了声:“嗯。”又一指王府门前列队的车马,“上车。”
“那就打扰王爷了。”柳惠笺颔首行礼。
众人接着各自登上马车,随从亦各就各位。
王府一行轻车简装,就这么出发进京。
从浔阳进京因着地形关系,要先走陆路,再走水路,最后回到陆路。
马车颠簸着前行,齐誉韬和许愿坐在一辆车里。许愿手里多出一条红色的绳子,她欢快的翻起来,齐誉韬也被她拉着一起玩翻绳。她一会儿把绳子翻成一把小伞形状,一会儿又翻成板凳形状,不过都翻得歪歪扭扭的。一边翻绳,一边叽叽喳喳和齐誉韬说话,如此时间过得倒也快。
他们后头那辆马车里是兰慈县主和柳惠笺。兰慈县主自然是不想和弟弟弟妹挤在一个马车里,没得给人做烛台。柳惠笺与她是同龄人,平时也偶尔会应她的邀请来王府陪她说说话,这次同路自然就搭乘同一辆马车。
马车行进时,柳惠笺把他背后那个行囊打开,没想到看起来小小一个行囊,打开后里面却是塞得紧梆梆的一堆东西。
柳惠笺将他携带的东西拿出来一些:一个封闭的小瓷罐子;几个金黄色看起来卖相很好的橘子;几本书卷。
兰慈县主看在眼里,忍俊不禁道:“你准备得还挺周全。”吃的橘子、打发时间的书都有,就是不知那瓷罐子里装得是什么。
柳惠笺拿起一个橘子,慢条斯理的剥起橘皮,白皙纤长的手指出入在金黄色的橘子间,形成一幅很养眼的画面。
兰慈县主想到他说是要去京城探亲,便好奇问道:“你这是要去探什么亲?此前似乎不曾听你提到过家中亲人。”
“啊,是在下的爹娘,亲爹娘。”柳惠笺噙着笑意的双眼如两轮弯月,笑吟吟道,“好些年没回家了,都只靠书信互通,他们天天盼着我回去呢。”
听言兰慈县主有些讶异,她认识柳惠笺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是南风馆的老鸨了,想必此前就在浔阳待过些时日。这之后十余年,也从没听柳惠笺提过他有什么亲人。他似乎就不曾离开过浔阳,亦没见有亲人来浔阳探望他。
兰慈县主一直以为柳惠笺无父无母,是孤家寡人一个,委实没想到他父母健在,且听他这话应当是与父母之间感情不错的,那怎么一离家就十几年不见面?
人家的家事县主也不好问,便只捡了无伤大雅的问题问他:“你爹娘是做什么的?他们过得可顺遂?”
柳惠笺笑道:“他们没什么要紧事做,我爹有个闲职,我娘全靠家族的财产养活,衣食无忧,也没太多烦心事。”
兰慈县主听言更惊讶,不禁笑靥都深了:“家族?这么说你其实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唔……算是吧。”柳惠笺剥好了橘子,将之一分为二,递了一半给兰慈县主。
“吃个橘子吧,新鲜的。”一截白色的小臂从缥色云袖里伸出,掌上托着橘子,看起来极为妩媚而风流。
兰慈县主看在眼里,也不知他如何长得这么貌若好女,一肌一容都尽态极丽,她又将目光挪回到那半个橘子上,伸手接过,“谢谢。”
“县主客气了。”柳惠笺笑道,“知道您不喜欢吃酸的,这橘子偏甜,您放心吃。”
第48章 晕船了
进京这一路走得还算顺畅。
浔阳这边路况不太好, 走陆路马车不能跑得太快。齐誉韬一行白天赶路,到夕阳西下时就找就近的郡县驿站去打尖。就这么掐着时间,按照预定的行程一天天往京城走。
走陆路数天后, 该换水路。
他们在某个城池的码头处坐上大船,沿着江水往京城的方向去。
许愿这些年坐船坐得不算多, 是以此番换上大船后,许愿显得很兴奋。而兰慈县主则出了状况, 县主素有晕船的体质, 坐船没多久后就晕得难受。
齐誉韬知道姐姐走水路会晕船, 他早就备好了晕船的药和一些干茶叶。茶叶是用来让县主含在口中缓解那股恶心感觉的。因齐誉韬不晓得许愿晕不晕船,故药和茶叶他都备了两份。
兰慈县主不舒服, 齐誉韬亲自将她扶到一间宽敞的房间里,扶她躺在床上。
县主躺下后, 齐誉韬将薄被盖在她身上, 又在枕头旁放了一个温水袋, 对她说:“姐姐好好休息。”又扭头对旁侧县主的婢女道:“照顾好姐姐, 有事找本王。”
兰慈县主和悦瞧着自家弟弟,她用手轻轻拉一拉齐誉韬的手, 笑道:“我没事, 躺着好很多了,你陪许愿去吧。”
“嗯。”齐誉韬答。
县主带着气音轻笑一声:“好了, 去吧。”
齐誉韬这方离去, 县主的婢女很尽责的守在一旁照看县主。县主吃下齐誉韬带着的晕船药后, 脑子沉沉,昏昏欲睡,没多久后就在船只的颠簸中睡去了。婢女怕吵醒县主,便退到房间外头去。
县主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 醒来的时候天昏地暗的,整个人都不清醒。迷迷糊糊间感觉好像有人坐在她床头,她定睛看了一眼,脑中混沌一片跟不上,只含糊唤了声:“惠笺……”
“县主好些了么,还很难受么?”大约是睡意还浓厚,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听着柳惠笺的声音都觉得仿佛是从遥远的山上飘过来的,缥缈低柔有些不真切。
“嗯,不大舒服……”县主喃喃。
随即她被柳惠笺托起上身,一个不知是什么药丸的东西被递到她唇边,轻轻塞进她口中。县主睁不开眼,口中含着的这枚药丸味道苦中带甜,并不难吃。她隐约瞧见柳惠笺把她枕边的水袋打开,喂她喝了些水。
她就着水将药丸吞了下去,接着就被柳惠笺轻轻放回枕头上。
“县主,睡吧,睡醒后就好了。”
柳惠笺声音低柔无比,含着浅浅笑意。这样的音色语调对于此刻的县主来说,宛如催眠的曲子。她很快就合拢眼皮,又昏昏欲睡过去。
亦梦亦醒间听得柳惠笺对她说:“我们雪莲谷的药啊,比普通的晕船药要有用多了,您放心歇息吧。”
再醒来时,兰慈县主懵然的望着四壁,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等她须臾后意识回笼知道自己在进京的船上时,忽的想起之前柳惠笺好像过来了,还给她喂了什么东西。眼下她似乎觉得头脑清醒不少,便试着坐起来。
很奇怪,晕船的恶心感都消失了。
兰慈县主不由讶异,她透过窗户往外看。天将黄昏,河岸边的葱茏树木在风中不断摇动,远处不知是哪个村落正值饭点,袅袅炊烟,一道残阳如血。
这时候婢女推门进来,上前道:“县主醒了,要用些水吗?”
“我自己来吧。”兰慈县主拿起水袋,喝了点水,接着就问婢女,“柳公子来过?”
“是的。”婢女如实道,“他说有更好的晕船药要给您服下,王爷那边已经同意了,奴婢便请柳公子进来。”
“哦……”兰慈县主若有所思。
正好这时柳惠笺来到房门口,手执那柄素面团,一袭缥色衣衫施施然轻曳,轻倚在门外柔声问道:“县主醒了?觉得如何,头还晕吗?”
兰慈县主听见柳惠笺的声音,略有一怔,她回过神来,稍微缓了缓有些虚浮的神智,温声说道:“好多了,几乎不晕了。惠笺,你进来说话吧。”
“啊,在下就是来看看您怎么样,就不进去了。”柳惠笺的声音自门外又响起,隔着门板听来低柔而带着笑意,“您歇着吧,在下走了。”
“等等。”兰慈县主喊住柳惠笺,她停了停,带着点疑惑的语气道,“你……还带了晕船药?”
“是呢,就是在下那个小瓷罐子里的药。”柳惠笺含笑说,“知道您晕船,就顺手带着了。”
兰慈县主听言稍讶,不由垂眸赧言:“你考虑这么周到,倒教我不好意思了。”
门外柳惠笺似笑了一声,揶揄道:“在下同您相识都有十余年了呢,您现在才觉得不好意思,不会有点儿晚了?”
兰慈县主不由讷讷。而县主身边的婢女似是品出某种有趣之意,不由抬袖遮嘴,无声忍俊不禁。
***
数日后,这段水路走到了尽头,浔阳王府一行下了船,换上马车继续走陆路。
在经过三天的赶路后,大家终于抵达京城。
这是许愿第一次来大尧顺京,遂所见万物对她来说都很新鲜。顺京的风貌看起来确实和浔阳不同,房屋的样式不同,街道上铺得砖块不同,来来往往的人比浔阳要多出很多,热闹繁华程度胜于浔阳不少。
比起浔阳那片欣欣向荣的盛大边城,顺京更像是流光溢彩的锦绣天地。
历来藩王进京,都是住在为藩王建立的别馆中,浔阳王府一行进京后便朝别馆行进,马车里的许愿将窗帘掀开,一路都在看街道上的景色人文。
当马车穿过主干道时,有一幕引起许愿的注意。她不由兴致勃勃的伸脖子去看,见旁边有一队整齐华丽的车马走过,与他们浔阳王府的车马相向而行,彼此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