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裙子上那么多血, 发间雪白的昙花也被染作红白交加, 虽然她身上没伤痕, 这血一看就是敌人的,但齐誉韬怎能不惊心不疼惜。许愿发丝也乱乱的, 尽管容光焕发, 一双眼睛却布满血丝。
更令齐誉韬揪心的是,她欢呼拍手时, 他清楚的看到许愿十指间的累累血痕。她还不停拍手, 都不怕疼吗?
齐誉韬拉过许愿的手腕, 阻止她再蹦蹦跳跳。他把许愿的两只手小心拉到跟前,轻轻掰开她的手掌。她纤细如白笋的手指间,全是被银线割出来的伤痕,凝固深深浅浅的血迹。
齐誉韬看得眉头紧紧骤起, 脸色沉如冬日的湖底。他不难想象,昨晚上她经历过多么激烈的拼杀,敌人刀剑砍在她银线上的冲击力,害她被银线割得十指间伤痕累累。
看见齐誉韬的表情,许愿轻笑着说:“没事的啦,命凝十线就是会这样啊,我从小到大练习命凝十线都被割多少次了,这点伤我都不当回事!”
齐誉韬当然知道,但许愿越是对此云淡风轻,他就越是见不得。他又把许愿拉近些,抬起一手抚摸在她的额头上,摸到手掌下一片烧烫。
“不就是发烧吗?没事没事,我精神着呢!”许愿又连忙说,还颐指气使的扬起下巴哼一声。
齐誉韬无奈而心疼的叹口气,二话不说就把许愿抱起来,大步迈向王府。
王府门前的齐家军们见状,连忙为齐誉韬让开一条道路。许愿挂在齐誉韬怀里想要乱动,也被齐誉韬紧紧箍着。他带着薄斥的口吻道:“回房休息睡觉,其他事有我。”
许愿抗议了一会儿,没什么用。她只好不服气的靠在齐誉韬怀里,心口却是温暖甜蜜的。
她被齐誉韬抱回房间,被他轻轻放在火锅床上。他先去取来药箱,亲自给许愿的双手上药。
他是沙场猛将,处理伤口这种事对他而言最是熟练到位。齐誉韬先用药水小心擦拭许愿十指间的每一处伤口,然后敷上用草药提炼的凝胶。
待处理完许愿的伤口,齐誉韬又亲力亲为的把许愿的头发散下来,帮她把头发整理好。他又帮许愿脱下染血的裙子,给她换了一套干净的寝衣。
往日里他做这些都是默不作声、体贴细腻的,而这次他边妥帖对待许愿,边还说上几句话。
“稍后我将药端来,你先喝药。”
“我用熏香去掉房中血腥味,你先休息,醒了再沐浴。”
“我抓获一批教徒,稍后去审他们,你不用担心,好好养病。”
他每一句都说得平静而认真,稳然持重之态,和许愿初见他时所感受到的别无二致。但她觉得如今话多起来的齐誉韬,更加开朗温柔了。
齐誉韬终于变得和正常人一样了!许愿开心不已,一双眼恨不得黏在齐誉韬身上移不开。
她兴奋道:“齐誉韬,你声音好好听啊!”
齐誉韬皱眉,展开被子把许愿塞进去,帮她将头发均匀的铺在枕头上,一边道:“等我端药来。”
等许愿喝下药后,齐誉韬又在床边坐着陪她一会儿。她拉着齐誉韬的手,紧绷一整夜的精神在完全放松后带给她汹涌的疲惫。睡意滚滚而来,不一会儿许愿就眼皮耷拉着合上,睡着了。
齐誉韬又安静坐了会儿,直到许愿熟睡,他才小心翼翼把手从她手中拿出来,又小心把她的手塞进被子里,然后他起身悄然离去。
昨夜一整夜的厮杀,他率领齐家军将士们英勇作战,调兵遣将运筹帷幄,这其中与时间赛跑的紧迫和与暗处敌人的博弈,无不凶险。
他虽保住浔阳,但阴阳圣宗之事还远远没有终结。
那些刺有“日月同辉”印记的教徒,他们所效忠的那位神秘教主究竟是西蜀国哪位掌权者。
他们弄出这种屠城仪式的目的是什么。
更重要的是,今日之事必导致西蜀国与大尧关系恶化。浔阳作为两国边陲重地,接下来必须要加强城防严阵以待。
齐誉韬于府中稍作整顿,将新的命令下发给手下将士们。随后,他去到浔阳关押细作、叛徒之流的地牢。
昨晚他率军绞杀的教徒不计其数,他亦留了十几个活口,此刻这些活口都被关押在这座厚实的地牢里。
这座地牢,是齐誉韬亲自督建的,进了这里的苍蝇都飞不出去,更莫提关进来的人。
被抓获的教徒们早在昨晚就被齐誉韬命人第一时间敲碎牙齿,为的就是防止他们咬舌自尽或是在牙齿里藏自杀的毒.药。
齐誉韬到的时候,他手下的将士们已在审讯这些教徒了。
齐誉韬踏进污浊血腥的牢底,玄色染着血的靴子踏过一地褐红色的苔痕,他面不改色。冰冷肃杀的气压随着他走进来,弥漫于整座地牢,如泰山压顶般沉重压在那些教徒的身上。
已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教徒们,纷纷畏惧的抬起脖子,颤抖的看向齐誉韬。
齐誉韬黑色的眸中,闪过苍蓝色的冷光,他开口,带着微漠仇恨的字句撩起一地冷意:“继续用刑。”
***
许愿醒来的时候,整个人懵懵的。
大概是睡得太深,她居然做了很冗长的一个梦,等她睁开眼睛时,根本没反应过来今夕何夕,她撑着双惺忪的眼看向窗外,过了半晌才找回意识。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看窗外日头西斜的样子,不好,自己居然一觉睡到临近黄昏啦!
许愿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一坐直又发现脑袋特别沉重。她怔了怔,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试试温度,感觉好像热度退去一点。
许愿穿衣下床,蹦蹦跳跳走了几步,有点头重脚轻。
先前齐誉韬离开的时候,嘱咐许愿醒来后去沐浴洗掉血腥味,还让她好好养病,不用为他那边的事情操心。不过许愿怎能不挂心齐誉韬那边?她才不听齐誉韬的话!
她选择去衣柜处换上干净的衣服,出门去浔阳地牢找齐誉韬。等晚点回来了再沐浴,不然现在沐浴完了去地牢又要沾一身味道。
三刻钟的时间后,许愿到达地牢的入口。牢门口的齐家军将士见许愿来了,连忙拱手施礼,为她带路。
她跟着将士沿着窄而长的石楼梯走到地下,扑面而来的腐臭与血腥味让许愿不舒服的闷哼一声。地下都是被血迹染成褐色的苔藓,两侧墙壁上有火把照明。
很快许愿就看到齐誉韬,而齐誉韬在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时,也第一时间朝许愿望来。他见许愿来此,讶异之余又有些心疼。
齐誉韬从最深处那间刑房门口走出来,反手掩上门,他略有责备:“为何不在府中养病?”
“我就不,你让我在家待着我就在家待着吗?哼,做梦。”许愿回答得振振有词,一边朝齐誉韬身后的刑房张望。
虽然齐誉韬特意关上刑房的门,但里面传出的痛苦呻.吟和嘶哑的哀嚎,并不能被一扇门隔绝。门下尽是血迹,大约是从刑房里流出来的,看起来已经流出过好几轮血,血迹的颜色呈现出诡异而妖艳的层次。
许愿问道:“你在审问那帮变态?他们招了吗?”
“暂未,都是硬骨头。”齐誉韬揽过许愿,顺手探了她额头的温度,烧得没那么厉害了。他说:“他们支撑不了太久,我有得是手段。”
许愿相信齐誉韬。他坐镇浔阳多年,又是久经沙场的,必定审问过许多细作探子。包括从前他提前得知繁昌县即将遭难,也是从俘虏的阴阳圣宗教徒的口中。
许愿只是心疼齐誉韬要在这种恶劣环境里,一直对着恨之入骨的阴阳圣宗教徒。
就在这时,刑房内的哀嚎声渐渐熄灭,安静半晌后似乎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接着,刑房的门被打开,负责行刑的将士走出来,来到齐誉韬面前拱手道:“王爷,招了。”
这将士又向许愿供一拱手,说道:“阴阳圣宗的教主就是西蜀国皇帝,这些身上有日月同辉刺青的教徒,是皇帝的心腹。西蜀国皇帝痴迷于信仰,横征暴敛,从二十年前就恐慌于岁月流逝,想要永葆青春……”
许愿听着这话不对路,她急急道:“那破皇帝搞出屠城的仪式到底是要干嘛?快说!”
将士表情晦涩看一眼许愿,愤愤道:“他们说,他们的陛下坚信,以五城生灵为祭,按五星轨迹列阵,待仪式完成,就能获得……长生不死称霸天下的力量。”
这一刻,许愿脸上所有的表情凝住了。她在片刻的怔楞后,仿若化为一尊凝固的陶俑。各种纷乱的情绪开始在她心底翻滚,就像是一壶水快速升温,渐渐煮沸。震惊、愤怒、凄厉、仇恨、荒唐……种种情绪如看不见的手在拉扯许愿的五脏六腑,仿佛要掰碎她的心,把她戳得千疮百孔。
她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脸上挤出一个近乎荒诞的讥笑:“就这样?就为了这个?”
她蓦地挣脱齐誉韬,扑也似的冲进刑房,冲着刑房里所有教徒大吼:“你们杀了那么多人就是为了帮你们皇帝长生不死称霸天下?就是这荒谬的玩意儿?一群疯子都骗谁呢!给我说实话,否则信不信我让你们死都别想死!”
第66章 齐誉韬话多变烦了+齐誉……
许愿不信。
凭什么啊?
大费周折, 用惨绝人寰的手段屠尽四座城池的无辜百姓,害死齐誉韬那么多家人,害死她的父母双亲和二叔。
那么多人惨烈死去, 那么多人失去家园和亲人,只是为了上位者魔障般的一个白日梦。
凭什么?
凭什么要这么对他们?
许愿不愿相信只是这样一个荒诞的理由, 这算什么?
“骗子,都给我说真话!为了什么长生不死强行残杀那么多条性命, 我偏不信, 就是不信!快说, 到底是不是,快说啊!”
被许愿逼视的教徒们, 气若游丝的喘息。刚刚招供的那人嘴角咧开一道病态的笑,说道:“没骗人, 真的……是我们无能, 辜负皇帝陛下重托。差一点陛下就能青春永驻, 就能一统中原列国了……只差一点, 如果能把浔阳——”
他的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这一刻刑房里爆发出一片惊呼。只见这教徒忽然头颅与身体分家!
一片刺眼的鲜血喷溅而出, 他的身体还立在那里, 而带着血的脑袋飞出去,哐当一声砸在墙上。
教徒最后的表情仍旧是执迷病态的, 随着他的脑袋从墙上掉落, 咕噜咕噜滚了几圈停下, 他的身体亦轰然倒地。
许愿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怒火和悲恸烧到极致。十指间银线穿梭,她的目光凄厉无比。
阴阳圣宗……疯子!精神错乱!刽子手!妖孽!
他们凭什么还能存在于世,凭什么不消失得干干净净粉身碎骨?!
许愿凄厉哀嚎, 猛地挥动手中细线。她犹如发泄般,银线歇斯底里飞舞如疾风中的亡魂。她什么都不顾了,只知道狠狠的割断这些畜生的脑袋。
又一颗头颅飞起,鲜血四溅,墙面上猩红一片,飞动的头颅洒开的血甚至淋了许愿一身。而她仍旧不停止,怒号夹杂哭喊,再度将第三颗脑袋割下来!
“子祈。”齐誉韬蓦地从许愿身后揽住她。
许愿手中疯狂舞动的银线来不及收起,其中一根割在齐誉韬手臂上,割出一道血痕。
齐誉韬因为疼痛而眉心微蹙,可他的动作却没有一点凝滞,依旧坚定温柔的把许愿抱紧。
“子祈。”他又唤一声许愿。
许愿手中的银线安静下来,随着她双手垂落,染着血的银线亦垂落在地。
许愿鼻头酸酸的,抽了抽鼻子,带着哭腔回头问齐誉韬:“你就不怕被我的银线伤到吗?”她又换了雷霆震怒的表情,叫道,“你刚才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那瞬间赶紧把力量减弱,万一你胳膊被我割断了怎么办?!”
“不会。”齐誉韬道。
他一把将许愿转过身,把她抱进怀里,铁臂收紧,让许愿整个人都埋在他怀抱中。一只手在她背后缓抚着,另一只手揽得很紧,齐誉韬低头,唇埋入她的头发里,低声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情,我同你一样。”
“齐誉韬……”许愿在齐誉韬怀里抽泣起来,她抱紧他。
“逝者已矣,我们还有能为他们做的事。”齐誉韬字字叩入许愿心中,带着哀痛也带着温柔的鼓励,“你与我说,教我时刻记得,我还有你。”他拍拍许愿的背,说:“你也记得,你还有我。”
“齐誉韬……”许愿无法遏制眼泪崩塌,呜呜哭了起来。她从没有这般崩溃嚎啕过,纤细的身子颤抖得厉害,像是一只歇斯底里的白兔在瑟瑟抖动。
她几乎用全部力气抱住齐誉韬,从他身上汲取温暖和力量。而齐誉韬低眸看着许愿,只要她在怀中,这亦是支撑他的力量。
良久后,许愿哭够了。
她从齐誉韬怀里出来,抬手擦一把眼泪,破涕为笑。她又变成那个前一刻能骂人后一刻就能活蹦乱跳的许愿。
她捧起齐誉韬受伤的手臂,把他的袖子撸起,直接撕下自己裙子上一片干净的布料,给齐誉韬包裹住伤口。
做完这些,许愿整理了一下雪袖,看见身上溅到血就不爽的一嘟嘴,又抬手摸摸发间的昙花,确定昙花上没有沾到血污,许愿才满意一点。
她没再回头看那些或尸首分家、或吓得屁滚尿流的教徒们,她拉起齐誉韬往刑房外走,一边说道:“这里环境差死了,我待一会儿都觉得恶心,你都待了那么久了岂不是更恶心啦,齐誉韬我们回去!”
“好。”齐誉韬应道,他反握住许愿的手。
许愿又叽叽喳喳说:“齐誉韬我饿了,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我要吃酸梅膏、藕粉桂花糖、烤红薯和糖葫芦,我还要喝你酿制的马奶酒!你这几天给我弄马奶酒好不好?人家就是特别想喝啦。”
“好。”齐誉韬答应许愿。他牵着许愿走上楼梯,提醒她注意脚下,将她带回地面上。
许愿又说:“我这些年在昙花谷也学习了做菜的手艺,齐誉韬,哪天我来做一桌菜你和姐姐尝尝好不好?你喜欢吃什么尽管告诉我!”
“嗯。”齐誉韬牵着许愿走出地牢大门。
重新见到阳光,重新嗅到清新的空气,竟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方才地牢之下的那些愤怒,那些彷徨,那些崩溃,并不能被完全抛诸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