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使她不能不打起精神来面对,但还没等她想好说辞,珠帘那头却是又传出了钟氏的啜泣声。屋里瞬时静默,而她的哭声却是又愈发加大起来。
陆昀两拳紧攥,两眼怔怔望着帘子,两脚将抬不敢抬,七尺男儿,此刻浑身竟筛起糠来了。
周侧妃六神无主,若要不依不饶,她哪里逃得过去?
她转身扑倒在晋王膝下:“王爷!王爷!妾身这都是得了您的旨意啊!”
话音才落,晋王却猛地一拂袖,将她掀倒在地上!
“来人!将昨夜里锁门之后,所有在倚福宫周围出没过的下人,全给召到此地来!郡王妃怀的是宗室后裔,是本王的亲孙儿,朕今日定要将凶手碎尸万段,以正家风!”
“王爷!”周侧妃又哭着扑过来。“您不能不管我!我都是听从您的旨意才这么做的!”
“听周侧妃这意思,你是承认了?”宋湘看准时机发话。
只见晋王猛地一拍桌子,望着周侧妃的脸上的肌肉都已经在发抖:“你是想说我让你残害我自己的亲孙儿?!”
“你说过——”
“把她架出去!再奉世子妃的命令把人传进来!”晋王妃沉声发话,说完望着晋王:“妾身这么做,王爷没有意见吧?”
晋王目光始终落在前方,先前还在朝着晋王妃发狠的他,此刻注意力全移到了手下的杯子上——他右手紧紧地抓着茶几上的杯子,微垂的目光射出着凌厉的光芒,世人眼里风度翩翩的贤王形象,此刻已荡然无存。
他哪里有什么意见?难道还要放任这疯婆娘当着满堂儿女的面,把他曾经暗示的那点事都给抖落出来吗?无论如何,他眼下也得承了王妃这解围之情。
他牙关咬紧,道:“你作主。”
王府里有严格的轮值制度,到了点,该在哪里当差的轻易出不去,不该当差的也绝对进不了不能进的地方。景泰出去不过片刻,便回来禀报:“昨夜记档在册的总共四十八人,已经全部带来,请王妃发落。”
随着几十号人列队跪好,屋里的气氛变得更凝重了,几乎连出大气的都没有。
晋王妃朝宋湘扬了扬下巴。
宋湘便看向花拾,花拾走到人前,一个个看过去,又一个个地看过来,当中就有人不甚稳当了。花拾也不说话,就把目光落在她身上,来来回回地在她面前走,也不过走了六七轮而已,这人就啪地一下,往下趴伏在地上,以吓到变了形的声音道:“奴婢,奴婢有话说!”
“拖她出来!”
宋湘话音落下,景旺立刻就与花拾一道将这丫鬟拖出来了。
丫鬟趴在地下,撑着地抬头看了眼座上的晋王夫妇,连滚了两下喉头说道:“昨天夜里,是奴婢,是奴婢端的茶给花拾!”
“茶从哪来的?”
“是倚福宫里的茶房取来的!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取茶斟茶,再没有做过别的了!”
奴婢嘶叫得嗓子都裂了。
宋湘道:“管茶房的是谁?”
“往哪儿跑!”
刚说到这儿,这时景旺忽地往前一扑,便扑倒了门外最后一列中的一个人影!
地下的丫鬟闻声扭头,脸色一震道:“就是她!就是全嫂管茶房!”
陆瞻睚眦欲裂:“把她拖进来!”
第298章 让人惊讶的争执
已经瘫软成一团泥的“全嫂”被拖进来了,趴在地下,情况比先前的丫鬟压根好不到哪里去。
宋湘问:“端给郡王妃的那杯茶是怎么回事?”
“奴,奴婢……”
“还问什么?景旺,给我上板子!”陆瞻已经没有什么耐性。
景旺立刻不知从哪里找了两根门栓,提着到了跟前,丢了一根给景泰,两人一人站一边,亲自就弯着腰抽打起来。
王府里拴院门的门栓也是够瞧的,大人手臂粗那么在一根,一根打下去,落在肉厚的地方,肉得肿。落在肉薄的地方,骨头得断。全嫂尖嚎了两声,第三声就嚎叫着“我招,我招”,景泰景旺没收得及,最后还往她臀下抽了一棒才收手。
“茶房是奴婢管着的,昨夜,昨夜夜暮时分,周侧妃来倚福宫寻奴婢,交代奴婢回头等郡王爷和郡王妃这边怎么怎么样的时候,便将拌上了生附子粉的茶沏出一碗来,让人端到倚福宫。奴婢昨夜便不敢有丝毫闪失,等到事情按照侧妃说的那样发展之后,果然有丫鬟来传话说世子妃往院里来了,而后不久,就有人来沏茶,奴婢假称茶水不够,先只沏了一碗。并让丫鬟先奉给受了委屈的郡王妃。后来,后来的事情,王爷王妃,你们就全知道了!”
“畜牲!”陆昀飞起一脚踢在她心窝子上,“明明知道有毒,你还敢照做?是不是你自己的主意?!”
宋湘望着被踢飞的全嫂,又看向怒红了眼的陆昀:“除了这恶仆的证辞,我这里刚好也趁着等人的工夫让花拾带着重华他们去了趟燕吾轩,搜到了一些东西,或者三哥会想要过过目。”
说罢,她伸手自袖筒里拿出来几个扎满针的小人,递了过去。
两个三寸来长的小人上,分别写着两个名字与对应的出生时辰,一个是宋湘,还有一个是钟氏。陆昀看着上面钟氏的名字,双手都开始颤抖起来,喉头滚了又滚,眼泪落了又落。如果说全嫂在招供之后他还存着一丝丝侥幸,认为周侧妃虽有害人之心,但行事的还是下面人的话,此时此刻看到扎满了满身针的人偶,他再也想不出任何理由为她开脱了!他这个生母,确确实实是从来没有把他的妻子当过自己人啊!这种把戏当然害不死人,但是,最起码说明了她心中的恨意!
人偶掉在了地上。
宋湘捡起来,左右看了看针对自己的那只,说道:“昨夜周侧妃压根没来倚福宫,但却对倚福宫的事情了如指掌,只怕这里头有不少人是她的眼线,这妇人只怕就是其中之一!三哥被监视了这么多年,不想摆脱他们么?”
被提醒了的陆昀猛地抬头,又往排队跪在地下的这些人看来,稍稍一顿目,他就揪出了几个来:“你们都是从小就在我身边的,看来这些年我的一举一动,都是透过你们传到燕吾轩去的了!昨夜在倚福宫与燕吾轩之间,你们走了不少趟吧?!”
几个人被他揪的揪脖子,挨的挨脚踹,伴随着他们的尖叫告饶,场面一时难以形容!
晋王妃站起来:“事情已经弄明白了,那便来人,把周氏拖过来吧!”
这时候外面却有人进来:“禀王妃!周侧妃,周侧妃她发疯了!”
“她发什么疯?!”
来人期期艾艾,看看她又看看晋王,却不说话。
陆瞻道:“还不把人拖过来?!”
“王爷!王爷!”
这时候门外却传来了周侧妃的尖叫声,只见门外黎明晨曦里,披散着头发的周侧妃果然如同疯了一般地冲进来,两眼瞪得如铜锣一般大,呲着牙的样子狰狞如厉鬼,一来便直扑向晋王:“妾身跟了你这么多年,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对付世子妃是你默许的,不,是你授意的!你不能翻脸不认,出了事就全推到我头上啊王爷!”
“你给我闭嘴!”
晋王早在“全嫂”交代出来时就已经怒红了眼,此刻看到这般模样的周侧妃,如同看到了世间最让人恶心的东西!他是让她去针对了宋湘,但他没让他去针对钟氏!宋湘不过是外姓人,但钟氏不是,陆昀是他的亲骨肉,钟氏是他亲孙儿的母亲!她捅出这么大的漏子,险些毒害了两条人命,结果她还想胁迫他来保她?!
“她是怎么下毒害人的,来人,同样地给她喂毒下去!”
他嘶声地吩咐着左右,此时此刻宛如根本不用晋王妃出面了。
晋王妃冷眼旁观到这里,却冷笑道:“接连害了几个人,还妄想把瞻儿媳妇也给害了,就这么喂毒,未免太便宜她了吧?”
晋王扭头看过来。
晋王妃牙关在颤抖:“周氏几次说到是王爷你指使她做的这一切,王爷怎么不回应?”
保持着扭头看过来的姿势的晋王握紧着双拳,胸脯剧烈地起伏。
“老三媳妇里那个被害死的孩子,是不是王爷也有份?”晋王妃走向他,“你纵容周氏,连她在瞻儿婚宴上当着众多贵眷挑拨生事都在放纵安抚,今日发生这样的事情,你觉得是偶然吗?她一个侍妾,从更衣之位爬到侧妃之位,若不是你撑腰,昀哥儿的孩子会落得这样下场吗?!”
“你是要跟我掰个是非曲直吗?!”晋王猛地一下抓住王妃的手。
俩人瞬间剑拔驽张,宋湘看到眼都已经看直了的云侧妃一家三口,连忙道:“父亲,母妃,既然真相大白,周侧妃也已经认罪了,不如我们先出去,让三嫂好生将养!只有三嫂养好了身子,才能将此番伤害降到最低呀!”
晋王妃瞪着晋王,用力把手拽出来,寒着脸跨出了房门。
晋王同样沉着脸跟了出去。
宋湘看向云侧妃。
云侧妃忙收回目光,提着裙率着陆曜秦氏出来。
陆瞻挥手让人押住周侧妃,然后也与宋湘对了个眼神,出了倚福宫后,就朝着晋王妃离去方向望去。
第299章 孩子是谁杀的?
晋王妃直接回了栖梧宫。
刚刚坐下来,晋王就进来了,身子堵在门口,挟着初冬的薄薄的寒意。
晋王妃挥挥手让屋里人全部退下,而后直视过去,双眼里此刻再也没有平常呈现在人前的雍容沉静,这目光如外面这笼罩着整个王府的寒雾一样,也透着奔涌不止的寒意。
“你怎么会有这么足的底气咄咄逼人地面对我?”
晋王反手把门关上,缓步走过来,发出口的声音像有千钧重。到了跟前,他又攥起王妃一只手来:“没错,周氏针对宋湘,是我默许过的,可是你这只手,又真的有那么干净吗?人人称颂你晋王妃雍容华贵,品行高洁,可你当真有那么高洁吗!”
王妃被下倾着身子的他逼后仰,气势却仍未弱下去:“你这是贼喊捉贼?”
“这句话应该我用到你身上才是!”晋王又猛地把她的手一甩,咬牙站起来,居高临下的他居然被莫大的怒意包裹。
晋王妃觉得他这怒意莫名而可笑:“你敢说昀哥儿媳妇的孩子被害死,跟你没关系?你作为朝廷的皇子,开府的王爷,你不把心思放在正道上,如何向你的父皇学习理政处理之道,却把心思放在内宅心术之上,你就不为自己害臊吗?
“你进京这么多年,皇上至今未曾下定决心立你为储,你就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不曾下决心立储,那不是因为你吗?!”
晋王怒吼回头,“这不正是你们想要看到的,并且为之争取的吗?倘若我已经被立储,我已经是太子,你以为陆瞻他还能活?!”
晋王妃瞳孔紧缩!
晋王脸上肌肉也已经颤抖起来,垂首正望着椅子上的她。
“你果然存了杀他之心!”
王妃站起来,目光像刀刃一样紧盯着他:“所以他在兴平遇险,的确是你下的手!”
“难道我不该吗?”晋王声音嘶哑,“他是谁的孩子?怎么来到王府的?是怎么冒充我的孩子,成为晋王世子的,你应该心知肚明。你让他以成为我的继承人的方式,来达到篡夺晋王府的目的,再利用晋王府的势力,去达成你们的阴谋。
“这些也倒罢了,可你却还让我相信他是我的骨肉!让我相信你是真的在爱护这个庶子,于是让我爱屋及乌,也跟着掏心掏肺地对待他!
“十七年!我对他付出了十七年的父爱,你为什么要这么骗我!即便我下不了手杀你,难道我还不能杀他吗?!我不过是让他堕了回马,你却觉得我还不应该这么做?你就不觉得自己也很卑鄙无耻吗?!”
被人算计着欺骗了十七年的感情,换个人来试试啊?
恼恨到杀人那不是很正常的吗?!
晋王不明白她有什么资格来质问他,在他看来,她应该回避,否认这个话题才是!
她怎么还能主动提及呢?
真是无耻到让人不可思议!
晋王妃看到他这般,冷笑起来:“我为什么要骗你?那是我得为女儿着想啊!你做过的那些事,必然祸及子孙,可是你生性不仁,敏嘉又有什么错呢?她和他的丈夫儿女又有什么错呢?他们都不值得为你陪葬!
“你虽然被骗,可在我的欺骗下,你对瞻儿的十七年抚养是真的呀,我就是要用你这十七年的抚养去为女儿争取一条活路!否则,你有什么资格为人父亲?!”
“我生性不仁?”晋王双瞳陡然紧缩了,“你什么意思?!”
晋王妃也蓦地抓起他一只手来,如同他先前的激烈:“二十多年前,你这双手在东宫干过什么?你在他病榻之前做过什么?!他是怎么死的?!
“我们在封地的时候,你不在府的那些日子,有多少时间是真正在外体察民生?你偷偷进过宫几回?他死之后,我们进京吊丧,守灵的夜里,你潜进东宫干什么?!”
晋王脸色僵立当场,被抓出了血痕的手也忘了抽回来……
晋王妃双目通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样用力的表情,仿佛正在啃嚼着他的骨肉!
“你说呀!”
晋王双唇紧抿,浑身也绷得紧紧的,未发一言。
晋王妃冷笑:“果然!果然!他是你害死的,我就知道我没有猜错,老三他也没有弄错!”
“不……”
晋王脱口吐出了一个字,摇了摇头。
“不什么?”晋王妃将手放开,“我与你虽然早有婚约,但最初却只是先帝与我父亲的口头约定而已,因为年纪小,并没有当真下旨!后来是你半路用了卑鄙手段与杨家达成共识换取的那道圣旨,你敢说不是?”
晋王再度咬牙抿起嘴。
晋王妃步步逼近他:“你为了换取杨家的支持,与杨家合伙把我当成了工具,你敢说你这么做的目的不是为了夺权?有了这个前提,你敢说他的死跟你没关系?他死了,朝中才有需要另立太子,而你最后不也正好回京开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