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臻山着实愣了一愣。中军都督府的佥事比萧祺如今的官职还高一级,陆瞻说的无假,一是升官了,二是能留京了,且是立刻下旨着办,的确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殊荣。
但是萧祺如今是掌着兵马的一方大将,妥妥的实权在手,佥事虽然级别高,又哪能与手掌兵权的大将军相比?懂门道的都看得出来,这是明升实降了。
然而当初以奉孝为名,让陆瞻帮忙的也是他们,眼下人家不可谓没满足他们的诉求,总不能还嫌这嫌那。
便仍深深致谢:“劳驾帮了大忙!我这便回去告诉祖母和三叔这个好消息。”
陆瞻不动声色望着他:“大将军护国多年,如今也该好好休养调整一下了。皇上还说了,让他呆在衙门是暂时的,等兵部那边职位调度调整过来,介时或会考虑让他再兼一份京畿军营的副都督之职,仍旧率兵。”
萧臻山听到这里,方又精神起来:“君为臣纲,自然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
萧祺一房虽说许多古怪,但他们终是一家人,他们为什么有古怪,目前并没有方向,三房能有好的前程,他自然是高兴的。
陆瞻收起圣旨:“走吧,我与你回去传旨。”
“走!”
萧臻山振奋地跨上了马。
陆瞻在后方注视了他好一会儿,才也翻身上马。
萧臻山对他的至诚他从未怀疑,他的心思也确实细密,但他终究是萧祺的侄儿,长公主费力将萧祺融进侯府,萧臻山与萧祺他们有至深感情。
一个人发现自己的亲人可能是个坏人时,他会做些什么,是揭发还是帮忙掩盖,实在无人知晓。陆瞻经历过晋王一事,已太有感触。
陆瞻是怕他感情用事而已。
……
萧祺伴长公主在水榭里吃茶。时入冬月,岸边几枝绽出殷红花骨朵的梅花在,风中瑟瑟发抖,京城很快将迎来今冬第一场雪。
水榭里的炉火烧得旺旺的。长公主捧着长年使用的一只羊脂玉杯,深吸着茶香道:“这六安瓜片真是让人百尝不厌,你父亲在世时就甚爱它,我受他感染,这些年也撇不下来了。”
萧祺道:“知道母亲喜爱,所以多带了几罐,吃到明年开春都不成问题。”
“开春就不吃这种茶了。茶有四季,当应时而饮。”
“母亲是风雅之人,儿子是粗人,从来不曾讲究这些,可叹这些年的茶都是白吃了。”萧祺笑着摇头。
长公主道:“我们小时候在宫中,讲究的东西多了去了。出宫之后入乡随俗,已随意了许多。”想了下:“到底是离京还是回驻地,兵部还没有通告下来?”
“没有。”萧祺挑了块蜜饯吃着,说道:“兴许皇上在忙着宁王这案子,暂且没顾得上。”
“也是奇怪,”长公主把茶放下来,“近日宁王这案子传的沸沸扬扬,也不知道皇上为何突然如此?看模样,倒像是秦王妃那事引出来的。
“——宫闱之中就是难得太平,不是这就是那,谁能想到一个亲王妃竟有这样愚蠢。”
萧祺道:“人不可貌相。蠢人哪里都有。”
长公主又道:“那背地里唆使她犯傻的人也是奇怪,如何竟像是对几个皇子之间内幕十分了解似的?
“瞻哥儿捉到的那个姓楼的定然大有来历,听说还曾经在晋王府当过幕僚,那就是十几二十年前就在晋王身边了。离开晋王府后又潜伏在秦王妃身边,他们打些什么主意,真是让人担忧。”
萧祺揉捏着一颗杏脯:“这些都是朝上的事情,母亲忧心这么多作甚?没得操劳坏了身子,让人不忍心。”
刚说完,就有太监匆匆进来禀道:“殿下,晋王世子与我们小侯爷一道来府了,皇上已经下旨让三老爷留京,世子特地前来传旨来了!”
第412章 不祥的念头
“传旨?”
坐着的两个人都愣了愣。短暂安静后,长公主率先站了起来:“人在哪里?!”
“已经进大门了!”
“八成是调职的事有着落了,——还等什么?快快接旨去!”长公主扭头招呼萧祺。
保持这坐姿的萧祺听闻此言,起身应道:“是。”
陆瞻与萧臻山在门下等了片刻,府里其余的人闻讯也出来了,萧臻山没忍住,把消息先给透露出来。
大伙都又惊又喜,议论纷纷,永安侯连声道着好,乐呵得直搓起手来。永安侯夫人也朝萧夫人道着喜,等到长公主与萧祺出来,府里人已经到齐了,院里便呼啦啦跪了一大片。
陆瞻远远地看到萧祺走来,只见他脚步匆匆,却神色自若。到了跟前待要打招呼,陆瞻这里已经把圣旨展开,宣读起来:“萧祺接旨!”
萧祺跪下来。伏地听到“佥事”二字,他身子微抬,看了眼陆瞻,才又垂下去。
这当口,陆瞻也看了他一眼。圣旨宣毕,然后交了给他:“恭贺大将军!此番如愿以偿,可以安心留在京中为国效力了。”
萧祺朝着皇宫方向拜了几拜,然后起身揖首:“多谢世子!”
陆瞻扬唇,又看向长公主人:“一家人从此团团圆圆,姑祖母应也可安心了。”
“谁说不是?”长公主微笑:“这下可真是了了我的心忧。瞻儿,今儿留下来吃饭,我让厨下治桌酒宴,好生感谢你。”
“姑祖母不必客气,我衙门还有事,饭就不留了,改日再来给您老人家请安。”
陆瞻说完又看向萧祺,颌颌首,然后告了辞。
萧臻山送了他出门,回来时大伙已经转移到了前厅,拿着圣旨纷纷地嚷着这是喜事。
当中自然也有如萧臻山先前所想的,比如他的二叔就说道:“一能升官,二能留任京中,固然是好事,只是如此便不能掌兵权了。”
“鱼与熊掌焉可兼得?一时半会儿兵部也腾不出空来。”
萧臻山如此答道。
“那倒也是。”
二叔也没再说什么。
大家本来最大的期望就是留京,如今愿望达成了,自然都是欢欣雀跃的。永安侯夫人招呼厨下治办宴席庆祝,一看萧夫人从旁并未出声,便笑起来:“三弟妹是不是还没回过神来?怎么也不高兴的样子?”
萧夫人笑了下:“倒不是不高兴,这是天大的喜事,无论如何都没有不喜的理由!
“只是还真让大嫂说中了,盼了这么久,还以为没个三五几个月办不下来,如今陡然之间就成了,还蒙皇上恩宠升了官,我这可真是有些懵了!大嫂得容我缓缓才是。”
永安侯夫人笑道:“回头你慢慢再缓,眼下你只管高兴便是了!多好啊,日后一大家子人都在一处,逢年过节的也热闹多了。
“哎,说话又要过年了,赶紧地张罗着把五哥儿和三丫头给接回来吧,离过年还有一两个月,正好能赶回来!”
“回头我便去打点。”萧夫人点头回应。
这边厢长公主唤萧臻山跟她回房,路上就问了起来:“少寰还说什么了吗?”
萧臻山便把兵部回头还会让萧祺掌兵的事说了,长公主道:“此番这结果已经很出乎意料了,中军都督会佥事的官职可不小,且不必再回驻地这般往返折腾,已经是殊荣,能再掌兵是最好,便是不能,那也没什么。”
“是啊,孙儿也是这么想。”
陆瞻能替萧家把这个给讨下来,已经帮了大忙了。
长公主唤来身边太监:“三老爷不会再回驻地了,五爷和三姑娘却还在驻地没回来,去三房看看,问问三老爷打算何时遣人回去接人?到时府里多派些人去接。”
太监领命去往三房。
长公主一走,说话间前厅这边大伙也都散了,萧祺与永安侯兄弟聊了几句,便携圣旨回了房。
院里很安静,但隔墙的喧嚣热闹还不时透墙传过来。
“父亲!”
身后传来萧臻云的声音,萧祺在屋内转身,脸色深沉。
“父亲,这好像不是个好消息。”萧臻云走近他,“佥事虽然官职要比原来高,但却没有了兵权,而且,皇帝是直接下旨,让您去衙门报道,这看似是殊荣,实际上咱们却是连出京的理由都没有了!他们是无意如此,还是故意的?”
萧祺没有说话,他把圣旨抛在桌上,卷轴展开,黄绫上清清楚楚写着三日内前往中军都督府报道的这么一行字。
拢得紧紧的眉头与先前接旨时的欢欣形成了对比,他定定地盯着这行字,说道:“一般说来,当你有了不祥的念头,那么这念头往往是真的。”
萧臻云怔了怔,屋里瞬间静默下来。
片刻,萧祺又道:“程素他们人到了哪里?”
“听刘颂他们说,再有三五日,应该能抵京了。”
萧祺站起来,走到帘栊下,忽又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太监奉长公主旨意到达三房,门下站着的人一看是从宫里就开始跟着长公主的老太监,也不敢阻拦,使他畅通无阻进了院内。
庑廊下拐弯时正好看到前方萧臻云匆匆出门。太监将要张嘴呼唤,却听萧臻云先唤起人来:“去挑匹良马,喂饱草食……”
太监眼看着他打发走了下人,这才迎上去:“四爷!”
萧臻云顿步,看着凤尾竹后走出来的太监,目光定了会儿,然后笑应道:“于公公怎么来了?”
太监道:“四爷挑马匹,是要出远门?”
萧臻云道:“五弟和三妹妹还在驻地,我想来想去,让护卫去接不放心,所以打算亲自去一趟。”
太监哦一声,点点头。
萧臻云又道:“不知公公此来是为何事?”
“老朽正是奉殿下之命,来与三老爷合计接五爷和三姑娘的。既然四爷亲自去,那老朽且回去禀一声殿下。”
说完他便折身踏上来路。
萧臻云在门下望着,萧祺走出来:“什么人?”
萧臻云望着他:“祖母的人,于田。”
第413章 侯府的青梅酒
于田回到长公主这边,萧臻山已经走了,长公主正在准备用膳,今日轮到永安侯夫人从旁侍候着。
于田把话回了,永安侯夫人听了就凝眉起来:“他父亲蒙获升官留京殊荣,必然回头得有不少应酬,虽说眼下很该一家团聚,但又何必急在这时出京?等这几日老三进衙门入了职,府里再治几桌酒宴筵请了客人,再出发不好吗?”
长公主是个最有主见的,此刻也是不由凝色:“他说出京,却也不曾来禀我,确是有些匆忙过头了。”
永安侯夫人说道:“兴许是在外呆得时间长了吧?跟咱们也生疏了,三房行事一向有些我行我素。”
长公主横眼斥道:“这是你当大嫂的该说的话吗?”
永安侯夫人怔住,连忙屈身陪罪。
长公主沉气未理。一时不知为何又看向了她:“你平日笨嘴拙舌的,入萧家几十年,若是个有计量的也不至于我还要收养子。如何今日又嚼起你弟妹的舌根来?”
永安侯夫人慌得叫屈:“母亲可冤枉了!儿媳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嚼舌根,更何况儿媳素知母亲对三弟寄予的期望,都是为了咱们,儿媳怎么会犯这种浑呢?”
“那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永安侯夫人踌蹰不事。
长公主皱眉:“说。”
她这便就期期艾艾地开起口来:“儿媳,儿媳就是觉得,觉得三房虽说回来了,但跟咱们还是隔着一层似的,好多事像是在瞒着咱们,当然我也能理解,毕竟长年分开过日子,一时半会儿要与我们跟二记那般熟络还是不容易的。
“但是儿媳就不明白,为何好几次儿媳去约三弟妹上街,她不去,但回头她又自己出门了呢?本来我还以为是她不喜欢我这个大嫂,跟别人约了碰面的,却发现她也没约别人,就城中几间铺子转转,然后就回来了。”
“有这事儿?”长公主认起真来了。
永安侯夫人连忙道:“儿媳要是说谎,便让我回头嘴里长刺儿!”
长公主道:“还有什么?”
永安侯夫人一听,便把萧臻山那日所见也跟她说了。
“你说的这些可都当真?”
“再真不过!”永安侯夫人嗫嚅,“儿媳承认,早前揣了点小心眼,怕母亲心里只疼老三,不疼咱们了,所以不免对三房多留了几分心,不然也不能发觉。”
长公主凝眉定坐,片刻道:“你回去吧。”
永安侯夫人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
长公主收回目光,望着于田:“老三媳妇虽说伶俐乖巧,但我也是看了二十来年的,可不像是如此小器之人,她为何要跟她大嫂来这套?还有,云哥儿与他父亲藏着掖着,是怎么回事?”
于田沉吟:“不如,传三老爷来问问?”
长公主未置可否,兀自坐了一阵,却问道:“近来朝中在议的宁王那案子,你听到些什么?”
“老奴听到有人说,宁王是蒙冤被害的,跟二十多年前的蜀地铁矿案关系甚大。”
“蜀地铁矿?”
长公主闻言沉默了。
于田道:“殿下,可要传三老爷?”
“不了。”她抬起头:“上个月府里比拼斥侯学名次还不错的那两个侍卫在哪儿?你把他们传进来。”
……
萧祺在京师长大,虽然近年常在京外,人缘却是极好的,留京任职,并且还升了职的消息一传开,这一下晌便陆续有人登门造访,萧祺应答如流,并约定好入职之后宴请庆祝。
陆瞻因为帮了他这个大忙,是夜就被萧臻山拖着出去喝酒了,一面还嘀咕:“云哥儿真不够意思,竟急匆匆地去驻地接弟弟妹妹,也不曾先来跟你道个谢!罢了,我与他一家人,我来请也是一样的,你莫介意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