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乡里——青铜穗
时间:2021-03-24 09:47:40

  晋王在帘下回头:“可若皇上有此念头,他又为何非得等到秋狩?难道他是还要在围场逐鹿一番,凭我们兄弟各人本事定储位么?”
  杜仲春凝眉:“皇上英武神勇,年轻时便以骁勇著称,看重皇子们的文治武功并不稀奇。
  “只是如此一来,王爷这边便要吃些亏了。这些年王爷因为韬光养晦,并未曾精于习武,而将精力绝大部分放置于政务与修心养性之上,到时去了围场,恐怕还需好生筹谋一番才成。”
  “此言差矣。”庞昭望着他,“王爷虽然疏于习武,但咱们世子却勤勉上进,绝不会输秦王汉王。皇上原本就器重世子,还曾亲自替世子选老师,有个出色的皇孙,对于争夺储位可是相当有力的。
  “到时候王爷不能上阵,让世子代替上场也是十拿九稳!”
  “但世子虽然勤勉聪慧,却从未上过围场,没有经验,又何来十拿九稳一说?再者,真有那么十拿九稳,皇上又怎会想到召秦王汉王入京呢?”
  “杜兄莫非是对王爷没有信心?”
  “当然不是,在下只是未雨绸缪。不愿事到临头而功亏一篑。”
  杜仲春反驳了回去。
  庞昭见晋王双眉紧拧,便也不再言语。
  晋王道:“秦王汉王近况如何?”
  杜仲春道:“秦王这边尚能知道些消息,譬如秦王妃又怀孕了,秦王隔三差五会在外搜罗新奇玩意儿取悦秦王妃,包括秦王的两个小郡主也时常在城中露面,据说长得很是可爱。
  “汉王这边却不知为何,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打听不到,汉王府防卫越来越森严,除去汉王主动透露的消息,府内情况外间竟是无人得知。”
  “是么。”晋王眉头又皱了皱。
  庞昭道:“汉王年纪不过十九,不想心计却如此深沉。”
  “倒也不见得是心计深沉。”杜仲春沉吟,“汉王离京不过两年,离京之前还是个成日与世子在一处玩耍取乐的少年,他不可能突然之间就变得深沉。
  “如果是装的,那除非是从他出生起就开始装成这样。所以在下猜想,汉王应该是有目的地在提防着什么。”
  烛光那头的晋王目光微闪,幽声道:“若是提防本王,可真是冤枉了。”
  庞杜二人转脸过来:“俞家如今还未翻身,俞妃也降了妃位,汉王谨慎,倒也情有可原。”
  晋王唇角微勾,坐下来,然后道:“多关注关注沈杨两家,沈家近来可不太平。”
  二人称是,便在他挥手之下退了出去。
  暗处墙头上的陆瞻看着大开的窗户里,优雅端茶的晋王,咽下的喉头仿佛裹着一团麻。
  王府里防卫最森严的是府墙下,前院虽然也布满了不少侍卫,但承运殿因为连接着后院,侍卫反而少了——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晋王私养着有武士,为了方便进出,特地撤出了部分防卫,加上晋王本身不怎么习武,固而使得本来就身在王府中的他有可乘之机。
  此刻看去,那道侧对着窗户的身影与他印象中的父亲别无二致,雍容华贵,永远都不急不徐,对待所有人都那么耐心谦和。
  纵然心里藏着一万个疑问,这么看着,陆瞻也还是觉得他并不陌生。先前晋王与杜庞两人的对话看着就极为正常,只不过是东家与幕僚之间正常地商讨,或许,就算他的确豢养了武士,也不能证明他对自己的儿子就有谋害之心?
  他抬头看着天空,月亮沉默地挂在天幕上。
  他的父亲是王府的主人,他的肩膀上扛着合府这么多人的命运,而自己在他们眼里只不过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他凭何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自己呢?照前世的自己来看,便是告诉他,他也帮不上多少忙不是么?
  陆瞻伸手抚着后颈,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他有什么理由要谋害自己。
  他凝眉沉了口气,准备撑身下地。
  刚起身,却忽又顿住,目光立时转正至殿门方向。
  半昏月光下,一人又走向门口,门下顿一顿,就推门入了内。
  王府里太监都着皂衣,此人明显一身袍服,绝对不是太监!不但不是太监,甚至他还能认出来,此人正是先前已与庞昭离去了的杜仲春。
  陆瞻按下所有心思,迅速潜伏回原处。
  “王爷。”杜仲春躬身回到了晋王面前。
  支额养神的晋王睁开眼:“汉王的异常,是从何时开始?”
  “应该是从出京之后就开始了。王爷,当初汉王之国,是俞妃主动向皇上提出来的,在下担心,汉王这边是不是早就有着什么筹谋,在下总觉得俞家这次栽在宋湘和世子手上,老实得有点过份。俞妃居然也没有任何动作,这次秋狩倘若秦王汉王真的回来,只怕会不太平,王爷还需早做筹谋才是。”
  晋王把手放下来,默吟片刻,说道:“你提醒得很对。皇上这边是该留意起来了。”
 
 
第185章 为什么要遮掩?
  说完他看向杜仲春:“还是你机敏些,庞先生就想不到这层。”
  杜仲春连忙躬身:“王爷于在下有知遇之恩,自当竭力为王爷分忧!”
  晋王展开扇子:“靖安王与钟家的婚事,我已与王妃商议过,眼下皇后祭日已过,可着手准备了。可巧南平侯近日在府,明日替我约一下他,我要在伴翠居请他吃茶。”
  杜仲春道:“莫如再禀过王妃,请王妃出面把南平侯夫人邀上?”
  晋王想了下,执扇站起来:“算了。这次与钟家的婚事是我与周侧妃先决定,而后再知会的王妃,她兴许心气未平,就不要劳动她了。等请媒之后,行三媒六聘之时,再去请王妃定夺不迟。”
  杜仲春深揖首:“王爷待王妃一片深情重义,实为世人楷模。”
  墙头上的陆瞻皱了下眉头。
  下方晋王又道:“杜先生为少年恋人远走天涯,孤身至今,才叫钦佩。”
  杜仲春黯然垂首:“在下愚驽,错信了人,岂敢与王爷王妃相比?”
  晋王扬唇,默半刻,忽而缓声道:“倒也不必伤怀,毕竟谁又能保证自己绝不会犯先生同样的错呢?”
  杜仲春怔忡抬头。
  晋王垂首抿了口茶:“依你之见,世子究竟是否能为本王夺储增添优势?”
  墙头上的陆瞻蓦然握紧了双拳。
  杜仲春顿了下:“皇上对世子十分器重,上了年纪的人都不免隔代亲,加之世子近来行事又颇合皇上之意,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在下以为王爷当可放心。”
  晋王放下扇子:“这当口,王府可不能出任何岔子。”
  说完他看向杜仲春:“天晚了,先生也回房歇去吧。”
  杜仲春揖首退下。
  殿里再度恢复安静。
  晋王在原处坐了会儿,太监进来了:“王爷该洗漱了。”
  晋王却站了起来:“去栖梧宫。”
  廊下灯笼引着他二人,一路出行前后院。
  殿里守夜的太监进殿熄灯,随后关闭门窗撤出,很快,大殿内外一片安静。
  陆瞻伏在墙头上,借着屋檐阴影,跃落下地。然后推开窗门,翻身进了内。
  这是他第一次在晋王不在的时候进入此殿,从小到大,他在王妃的栖梧宫来来去去,熟悉得像是他自己的住处,承运殿他来得也不少,帘栊下的一架玉花架上,还有他七八岁时拿着剪刀在上面落下的刻纹。
  那是选用整块和田玉石雕就的一只花架,晋王宝贝不已,看到被他弄损之后心疼了好久,却也未曾责怪他。
  如今这花架还在原处摆着,陆瞻伸手抚了下它,但很快他就环顾起四处。
  月光漫入大殿,他走到先前晋王坐过的锦榻前,拿起遗落在炕桌上的扇子。
  扇子也是他所熟悉的折扇,请当代书画大家写的一首词。
  他放回原处,伸手按了下炕桌上的贴片儿。桌下侧板处轻轻一响,弹出来个小抽屉。
  这是小时候他在此玩耍时看到晋王曾开启过的机括,抽屉里放着两板斑指,半块龙涎香,余则便是几张空白的纸笺。
  他逐一看过,放了回去。
  再看看周围,他又走到最里间的床铺前,伸手探入枕下,依然毫无所获。
  床前默凝一阵,他转向着栖梧宫方向站了一站,遁原路出去,而后回到了延昭宫。
  出门前他搁在案上的茶已收走,看样子太监们已经进来过。
  他进内把衣裳更了,才出来坐在榻上。
  四面仍旧那么安静,像是他根本没有出去这么一遭。
  先前晋王跟杜仲春谈到了争储之事,足见他私下还是很重视这件事情的,但他对张如坤请奏立储之事看上去无动于衷,他为何装成如此?是对外所有人都装,还是只装给他看?
  殿里干净到没有落下任何不妥的物件,这说明他在这方面确实十分小心,而他在自己家里也这么小心,究竟又是为何?
  难道这王府里还有他应该提防的人吗?
  这些似是而非的疑点,从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父亲那刻起,都变得清楚起来,是他疑神疑鬼,还是本身就说明了什么?
  这一趟虽然还是没有拿到有力的证据证明他被自己的父亲下过手,但先前与杜仲春之间前后两席话,却还是证明了晋王暗里还是想争储的。
  不是说他这么想有什么不对,而是既然他有这样的想法,为何却要在他这个继承人面前遮掩隐藏?
  陆瞻心里的那团麻越发变大变乱了。
  难道他做过什么被他这当爹的防备起来了吗?
  即便是天家无情,可他也是当过父亲的人,换成他,是无论如何不会提防着澈儿他们的,哪怕他们犯了错,他也只会指出错误,然后严令改正,为什么会有遮掩和提防?
  “这次与钟家的婚事我是先决定再知会的王妃,她兴许气未平……”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陆昀与钟家的婚事难道是他和周侧妃的决定,不是陆昀自己提出来的?
  他们把王妃给撇到一边了?什么时候周氏又变得这么重要了,而晋王不是对王妃一往情深吗?
  陆瞻坐不住,赤脚下了地。
  脚下的清凉使他冷静了些许。但。余下的话又浮上了他的脑海:“……毕竟谁又能保证自己绝不会犯先生同样的错呢?”
  府里这些食客的来历他只知道都是有来头有资的名士,却从来不知道独来独往的杜仲春原来还有一段情殇,但即便杜仲春有着这样一段过去,这又干妻妾和睦左右逢源的晋王何事?
  他身为主家,何故跟个幕僚生地出此般感慨?
  相对于行事处处滴水不漏的晋王来说,他这话便显得有点不合时宜了不是吗?
  难道……他一直以来以为的父母双亲恩爱互敬,实际上还有别的古怪?
  “吱呀。”
  房门被推开,端着托盘的魏春进来,看到他赤脚立在殿中,愣了一下连忙走过来:“世子在房里?怎么不穿鞋?”
  陆瞻敛色:“我不在房里在哪里?”
  “小的先前进来,没见着世子,还以为您出去了。”魏春边说把端来的汤放在案上,“这是王妃吩咐膳房给世子熬的汤,小的特意赶在您歇息之前端来的,您先喝了吧。”
 
 
第186章 所谓的情深义重
  说完他又将鞋子放到了陆瞻脚下。
  汤盅搁在案上,盖子已揭开,老鸭汤的清香幽幽飘来。
  陆瞻趿着鞋,走过去,把汤挪到跟前,想了下然后道:“你是哪年进的宫?”
  准备铺床的魏春愣住,转回来道:“小的是八岁进的宫,十三岁分到王府,侍候王妃。后来世子出生,王妃就把小的又拨给了世子。”
  “这么说来,父亲和母妃成亲前后的情况,你应该知晓了?”
  “知道。”魏春愣了下回道,“大婚之前小的就在晋王府了,那会儿还没去封地,在宫中成的亲。王妃的喜轿从杨家出来一路到宫中,当时皇上皇后排场给的大,杨家那边也给足了体面,沿途百姓争相观望,很是热闹。”
  “我听说这门婚事也是缘于赐婚?”
  魏春显然没去纠结这个“又”字,直说道:“是赐婚。先帝在时,这门婚事就定下了,但赐婚圣旨却是王爷和王妃成年后才下的。”
  “那王爷和王妃成亲前接触多吗?”
  “应该不多。”魏春回想着,“那会儿皇上还在东宫呢。而王妃是世家千金,规矩也严着。所以虽然都在京城住着,但平时并不怎么见面。
  “不过皇后娘娘那会儿倒是常召王妃进宫,还让王妃与太子殿下及王爷一道为她抄佛经来着,兴许就那段时间接触过几回。”
  陆瞻算了下,皇帝回京后在东宫住的时间不长就继了位,那会儿晋王应该也就十岁出头。他道:“那世人说父亲对母妃一往情深是怎么来的?”
  “可能……因为王爷确实对王妃很好吧。”魏春没被问过这些东西,得努力斟酌词句,避免触雷。
  “是么。”陆瞻淡淡应了句。
  就他看到的晋王对王妃处处迁就,为了她想吃的点心不惜亲自遛弯出门,确实称得上是好。
  可是既然好,又为何会有周氏,云氏,以及别的姬妾?
  他自己的生母也是个姬妾,或许这话轮不到他评价,但作为男人而言,难道晋王的做法不正透着自相矛盾吗?
  还有陆昀的婚事,为何他决定之后再告诉王妃?
  而王妃那样的心性,竟然也未曾因此对晋王撒火——他自己说是她气未消,可他却是半点都没看出来她因此有气。
  “世子快喝汤吧,回头凉了。”魏春催道。
  陆瞻依言喝了两口,抿抿唇,他又道:“我大哥,他是怎么夭折的?”
  晋王妃在生下敏嘉后,还生过一个儿子,但却夭折了。要不是因为这个,他陆瞻也没有这么好的命得到这样的养育。
  大约都知道这是王妃心底的疮疤,从来没有人说过这个孩子,陆瞻小时候知道过这回事,当然也从来没有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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