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乡里——青铜穗
时间:2021-03-24 09:47:40

  “行吧!你记得答应我的事情就行。”
  宋湘耸肩。
  ……
  陆瞻打发走了重华苏慕,这两日反而不再心急。照旧上衙下衙,连应酬交际都没去了。
  傍晚回府,只见王府一切平静,门下停着访客的轿子,庑廊下走动着当差的下人,跟往常毫无两样。
  延昭宫里吃了晚膳,只觉屋里空荡荡地孤独得紧,连个可说话的人都没有,便转身折去了栖梧宫。
  晋王妃在理妆,他上前问道:“听说母妃见过宋湘了?”
  “是啊。”晋王妃对镜戴着耳铛,镜子里的她神色平静,“你今日见过她了?”
  “没有。”陆瞻望着台面,“这两日还没顾得上。”顿了下他道:“她都跟我说了。母妃明察秋毫,除了跟她说的那些,不知您可还有别的线索可给儿子?”
  “我也只是怀疑而已。有没有证据,还得问你们。”
  陆瞻看她片刻:“母亲似乎精神不好。”
  镜子里晋王妃的脸正对着他这边,才敷过的粉没以藏得住她眼窝里的黯青。
  晋王妃起身站起来:“这么多年我一直就睡不大好。多少年的老毛病了,也不值得提。”
  “世子,南城那边掌柜的传话来,说是宋姑娘找您。”
  刚说到这儿,景旺就进来递话,边说边小心地瞅了眼晋王妃。
  王妃看着陆瞻:“赖我这儿做什么?还不去看看什么事?”
  陆瞻“哦”了一声,撑膝站起来。
  只是往外走的脚步却不如往常迅急,打从上次见了一面,这又有三四天没碰头了,也不是没想过去见她,只是他心里正乱成一团麻,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这些。
  而一旦开了口,必定会显露出自己的心情,他并不想在她面前露出那一面。
  但她主动来找,他却又舍不得让她苦等,便还是跨马出了王府。
  才出门不远,马都还没跑起来,一纤细身影就自旁侧走出来挡在了前方。
  “终于舍得露面了?”
  王府通往大街的这条道少人行走,陆瞻听到这声音就立刻勒了马,再一见这人,两脚就已不听使唤地跨了下来。
  “你怎么来这儿了?”
 
 
第189章 曾经的“渣夫”
  虽然“不想见”,但看到宋湘,陆瞻心下还是很熨帖的。“我正要去找你,没想到你就来了。”
  “哦,我怕掌柜的没把话传到,所以直接来了。”
  宋湘因为主动寻找他而略有不自在,陆瞻因为从来没蒙她亲自上门找过,也莫名有些拘谨。
  两人互望着,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陆瞻开了口:“既然来了,要不要回府坐坐?”
  这个“回”字出口,他又脸热地觑了眼她,在他心里,总觉得她还该回这个家也似。
  “不了。”宋湘看看街头,“还是找个地方吧。”
  说着她先转了身。
  街口就有馆子,档次还不低,掌柜的安排了厢房,陆瞻就要了茶,还要点菜。问宋湘吃什么?宋湘道:“我吃过了,你点就是。”
  陆瞻作罢:“那我也吃过了,也不吃了。”
  宋湘皱眉。
  他嘟囔道:“没你做的好吃。”
  宋湘深吸气,跟掌柜的道:“给我来一份芋泥羹。”
  掌柜的颌首,陆瞻这才又老实点了几个菜。
  屋里人清空了,宋湘看向对面:“你这几日在做什么?”
  陆瞻看着杯子里的茶,说道:“查坠马之事,有点线索了。”
  “怎么样?”
  “不太好。”
  宋湘望着他:“有多不好?”
  陆瞻默片刻,说道:“我本来就是冲着查陆曜去的,结果陆曜没查到什么,却反倒发现我父亲身上诸多疑点。重华查到他私下豢养着武士,而我又发现他与我母妃情份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融洽,以及很多方面都显示他在提防我。
  “我突然之间像是不认识他了,我印象中的父亲不是这样的,他跟天下间所有正常的父亲一样,会对我有要求,也会对我信任,会对我严格,也会有纵容的时候。
  “但我回想了一下,他确实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曾与我亲昵,与我谈心。我找不出他要这么对我的理由,但又不能不硬着头皮往下查。”
  他靠入椅背,眉头紧锁。
  宋湘听完怔忡……
  疑心晋王,与确实从晋王这边查到了疑点,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她问:“豢养了多少武士?”
  “不知道。”陆瞻摇头:“重华目前只看到一个。我猜想数目不会太庞大,否则不可能母妃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但要行事的话,太少也是不现实的,我估摸在一二十个之间。重华见到的这个一定是他们的头儿。”
  本朝而言,皇子皇孙豢养武士其实不算多罕见,王府的侍卫都是宫中统一训练分派给各府的,由宫中专门的衙司统辖,当然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什么变动,时间长了还是能成为各家主子的心腹,就好比重华他们这样。
  但像前世陆瞻被贬,这些侍卫便也得收回,于是总归是有些不确切存在。
  是以渐渐也有不少人巧立名目培养心腹武士在侧。
  倘若数量不多,以及历代皇帝也不想针对你,那么通常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但晋王一直以来都是以谨慎规矩的形象存在,他不但私养武士,还连陆瞻都隐藏着不说,这就不正常了。
  宋湘是极不愿意往晋王这个方向去深想的,因为他不光是陆瞻的父亲,前世对她也很和气。一个友善对待过她的人突然变成了恶人,连她都接受不了,陆瞻身为亲生儿子,他又怎么可能接受得了呢?
  她默片刻,看向对面:“事情不一定就有这么坏,先不要想太多。”
  只是越是这样,就越是马虎不得了。若有个不慎,引起父子之间产生隔阂,那绝对不是好事。
  陆瞻手扶着杯子,忽然道:“你是在安慰我么?”
  “不是。”宋湘当即板下脸,“只是希望你冷静点,不要误了正事。”
  “哦。”
  陆瞻心头有一点失落。
  虽然知道她没有义务安慰他,他也不敢奢望她再付出,当听到这番明白的否定,心底还是有点空。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片浮萍,视他如亲生的母亲却没有血缘,有血缘的父亲却疑似把他当敌人,曾经的妻子也……此时此刻,心中这股彷徨他竟不知可倾诉给谁?
  掌柜的亲自领着伙计送了饭菜上来,又恭敬地退了出去。
  宋湘沉默望了他半晌,拿起碗筷:“吃吧。”
  陆瞻没有多话,埋头进食。
  宋湘望着他,心底莫名有点怪怪的。
  按理说看到他这么倒霉她应该高兴才是,毕竟曾是她心目中的“渣夫”,可是报应落在这方面,她却感觉不到任何爽快。不但不爽快,还有点郁闷。
  该受遣责的应该是凶手不是吗?
  而之所以他们俩还能走到这步,全因为前世死的不明不白,如果晋王就是在兴平暗算他的凶手,那么未来在围场诬陷他,以及最后在山垭里下手的人,也就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因为坠马之事未致陆瞻死亡,但却引起了王妃的怀疑——必然前世也是如此,晋王妃有所察觉,并且加以提防,凶手才一度蛰伏下来,伺机而动。
  这一等就是六年,那六年里陆瞻从陆昀的事上痛定思痛,努力提升修为,也就使得那六年相安无事。
  但终于凶手还是等来了机会,六年后的围场,那么乱的场合,他得手了,他借皇帝之手将陆瞻踢出了晋王府,并踢出了宗族。
  再后来,京中出现了变故——这变故究竟是什么,宋湘也无头绪,但必然是因为王妃这边有什么行动,引起了凶手的慌乱,最终不惜鱼死网破,公然把陆瞻这个皇帝还留下了一丝念想的皇孙给杀了。
  而最符合这个凶手身份的,已然只有晋王。
  她沉吟片刻,说道:“吃完你跟我回趟家吧。”
  “嗯?”
  埋首吃饭中的陆瞻不敢置信地抬头。
  宋湘凝眉:“既然你说王爷和王妃之间并不是真的和睦,那我相信王妃心中对此一定有筹谋,她让我们先查坠马案,那我们就必须照她说的把真相查出来。
  “此事是不是王爷干的,很大程度上已经没有办法找到证据弄明白了。但我们却可以侧面得到答案。”
  陆瞻略默:“你想怎么做?”
 
 
第190章 湘湘啊
  “跟皇上告状。”
  “……皇上?”陆瞻眉头微动。
  宋湘点头:“你是皇孙,你怀疑有人害你,凭你与皇上这份亲近,我想你进宫跟他告一状,这很正常。”
  陆瞻讷言无语。
  随后他又不自觉地挺了挺腰:“没错,皇上知道涉及皇嗣安危,定然不会不管。他十成十会下旨交代人去查这件事。这么一来,朝上肯定会传出风声,如果他真是凶手,一定会对此有反应!而我们则只要紧盯着王府这边,就必然能知道结果了!”
  宋湘点头:“正是。你与王爷是父子,这件事最好还是不要直接出面,把疑问呈给皇上,让皇上来推动此事,而后我们静观其变。
  “如果不是王爷,此事绝不会伤你们的和气,如果是他,他定然会布署应对,他露马脚之日,也就是我们拿到答案之时。”
  倘若答案真是晋王,最后会不会伤及王妃及陆瞻,宋湘反倒是对晋王有信心的,他能够这么多年口碑不露丝毫破绽,且前世能够把陆瞻一步步逼到死路,她相信他绝对有能力把这件事粉饰过去。
  而她也并没想就此把他直接报了仇,暗算马匹只是其中之一,只要能够借此事印证猜想,那就达到目的了。
  “你说的很对。”陆瞻思想半晌,又点头道:“你这计策很好。难为你想的这么周全!”
  宋湘慢吞吞搅着芋泥羹,没答言。她能想的这么周全,还不是因为看到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
  “吃完你随我回去,我们先来捋捋所有事情,然后合计一下你回头怎么跟皇上说。我那边安全。”
  “嗯,我听你的。”陆瞻攥攥手心,恢复了些精神气,“宋……湘湘,幸亏还有你在我身边。我总觉得你就是我的主心骨。你不在,我自己都快要撑不起来了。”
  宋湘听到某句奇怪的称呼立刻横了他一眼……
  “瞎叫什么?!”
  陆瞻抬头:“叫湘湘啊。”
  “别乱叫!”宋湘没好气。
  “那叫什么?”
  “宋姑娘。”
  陆瞻默了下:“太生疏了。你都上过我家了,私下我还这么称呼你,有些失礼。”
  “就照你从前叫我宋湘也可以。”
  “可你不是说过不能连名带姓地称呼姑娘家吗?而且,铁牛和付瑛都这么称呼你,你也没恼。”
  宋湘脸色又沉了沉。真是能耐了!居然觉得自己都能跟铁牛和付瑛相提并论了?
  “这条规则不适用于你。”
  陆瞻默一会儿:“原来我这么特别么?”
  宋湘:“……”
  也不想再理他了,三两下吃了几口羹,漱口道:“我吃好了。”
  “那走吧。”
  陆瞻起身,让景旺去结账,然后与她下了楼。
  宋家这边还亮着灯,宋湘不想带他进去正院弄得人人皆知,进了门便引他往东侧这边空着的偏院来。
  院子是从前老太爷还在时宋湘一家的住处,如今空着,却也还拾掇得很干净,因为郑容打算来日宋濂掌家住上正院之后,留着这边给宋湘归宁居住。
  前世宋湘嫁入王府后晋王府另置了宅子给郑容和宋濂住,只有出阁时是在这里,陆瞻只对这里存有些许印象。
  进来环顾了一圈,不觉已经随她进了书房。
  宋湘掌了灯,铺开了纸张,一边磨墨一边道:“你先把这几个月来所有觉得异常的事件都写下来。”
  陆瞻看着微垂臻首的她,执笔沾了点墨在笔尖,说道:“那就得从我离开鹤山村回府那日写起了……”
  夏夜的风温柔又婉转,烛光透亮了窗纱,与庭院里的下弦月交织成一片。
  乾清宫里,这会儿也还没有熄灯。
  皇帝披衣坐在榻上,手持卷册,神色如这夜色一样幽沉,面前躬身立着的秦彰如同石雕。
  许久,皇帝把册子合上,手放下来拨弄着案上几样物事。“确定都查清楚了?”
  “臣不敢有丝毫疏忽!之所以去了这么久,便是一再确认,直到不再有疑虑,才敢拿回来面圣。
  “臣直接见过自皇陵前往兴平一路的城门将领,他们招认当夜确实曾有马匹假借过五城兵马司的手令进出兴平县。随后臣又去五城兵马司里查探,得知衙门里的手令曾经有丢失过。”
  皇帝起身踱步:“可有打草惊蛇?”
  “臣不敢惊动任何人。”
  话音落下,屋里回归沉默。
  骤然风起,帘栊下的软纱飘起来。
  “先下去吧。”
  秦彰称是,轻步退了出去。
  皇帝屹立未动,负在背后的双手却把手上厚厚卷册给揉成了团。
  ……
  陆瞻回府时已是凌晨。
  浅眠半宿,到了早上,他就冠服齐整进了宫。
  皇帝一个人盘腿在玉簟上下棋。
  “皇爷爷。”陆瞻轻轻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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