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病薨的。”
陆瞻注目:“什么病?”
魏春叹了口气。道:“世子还是喝汤吧,小的也不敢多说。”
陆瞻愈发把勺子放了:“说。”
魏春急得攥手,最后无奈,只能道:“这事儿小的说了,世子可别往别处说去,不然小的恐怕就得挨板子了。”
“别罗嗦,快点!”
魏春道:“太平王原本健健康康,读书习武都准备启蒙了的,那年夏天突然生了场大病,嘴里胡言乱语,不吃不喝,没几日就不好了。太医回天无术,于是……”
“怎么会突然如此,没有去查原因吗?”
“自然有查,不过查出来什么,小的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应该没查出什么异状,因为后来王爷和王妃都没有再提起此事。如果牵涉到旁的人,王爷王妃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陆瞻凝眉,又问:“是哪年?”
“景平十三年。”
太平王是后来皇帝赐予的谥号,景平十三年是十九年前,算起来太平王陆旸那会儿也才五岁。
那是王妃的长子,足见发生这件事对王妃而言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如此说来,后来陆瞻出生了,而且又失去了生母,所以王妃便寄情于他身上。
“为什么你记得这么清楚,是夏天?”他又问。
作为晋王府的嫡长子,身边扈从之多?按理说陆旸不该出现意外才是。怎么突然之间就胡言乱语了呢?这是病糊涂了还是被什么吓着了?
“因为太平王患病之前几日,就是七巧节。七巧节那晚,王妃还带他入寺里吃过斋食来着。”
“为何要在七巧节进寺吃斋食?”
“不知道,每年七月王妃都会进寺住一晚。只是那年刚好是七巧节罢了。因为民间七月有鬼门开的说法,当时很多人都猜测太平王是不是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究竟是不是,小的也不晓得。却因此记得了这个时候。”
魏春说到这里,又想到:“王妃信佛,到如今不是还在城中各佛寺有捐香火么?每年七月她也会去寺里住来着。只是后来就再也没带过孩子了。”
王妃究竟是不是每逢七月要去寺里吃斋食陆瞻记不得,因为她逢一和十五都要去寺里上香,也无从分辩。只不过有时是在相国寺,有时是在拂云寺罢了。
不过他虽然经历重生这种离奇之事,但对于怪力乱神还是不那么笃定地相信。
他把汤端在手上,又说道:“这么说来,岂非是大哥夭折之后没多久,王爷就与云侧妃有了安惠王?”
而且紧随之后陆昀也出生了,再之后是自己……
反倒是晋王妃这个嫡妻再未有所出,就这样还能说“情深义重”,不觉得越发讽刺了吗?
“云侧妃是王妃作主纳进来的。”
“母妃?”
“是啊。”魏春道,“太平王薨逝之后很久一段时间,王妃沉浸于伤痛之中都未曾留宿王爷,就纳了云侧妃进来。直到后来世子您出生了,并且满三岁之后才……”
魏春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闭上嘴了。
“那周侧妃怎么回事?”内宅这些事,他碍着是父母辈,竟是从来没有深究过。
“周侧妃……周侧妃大约是因缘际会。”
陆瞻听明白了。
宋湘说过,哀莫大于心死,王妃就算一开始与晋王琴瑟和鸣,在这样的情况下,又还能对他保留下来多少爱意呢?
所以,他们之间,压根就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和谐吧?
第187章 更重要的发现
一旦猜疑有了根据,它就变成了一把刀,将心底包裹着曾经笃信的那些东西的那块布割开了口子。
如果他笃信的父母双亲恩爱互信成为了谎言,那么很多事情的真实性也很值得怀疑了不是吗?
陆瞻手颤着,汤水晃荡了两下才被送到口中。
“传苏慕进来。”
……
夜阑风静后的栖梧宫,传来轻微剥啄之声。晋王妃在黑夜里睁开了眼睛,身旁晋王呼吸均匀,她看了眼,起身下了地。
英娘在门外等她,说道:“魏春来过了。”
“说什么了?”
“说世子方才突然问起了王爷和王妃,还有太平王。”
晋王妃顿了下,裹了裹衣裳:“还有别的吗?”
英娘摇摇头。
晋王妃道:“下去吧。”
英娘下去,晋王妃在原地站了站,才又转回来。
屋里晋王已经撑手坐起来,在月光里问她:“怎么了?”
晋王妃顺手倒了杯茶走过去:“英娘来了,说瞻儿又寻魏春的不是,魏春方才来过了。”
“魏春不是挺上心的嘛?”晋王接了茶,“瞻儿这刁钻性子,可不像你我。”
“是啊,大约是我惯出来的。”晋王妃垂首,抚着双膝。
晋王喝了茶,扬唇道:“魏春也是罗嗦了些。瞻儿要实在不喜欢他,赶明儿我就把他换了。”
“何至于?”王妃把茶杯接过来放回几上,重新铺了铺丝被:“虽然啰嗦些,但办事还是周到的。他这样的人,你半路上换了他,让他后半辈子靠谁活去?瞻儿再胡闹,也不至于容不下他。——睡吧,我乏了。”
她躺下来,侧身朝了里面。
晋王看着她,也侧躺下来,在背后望着闭上眼的她:“你还在生我气是不是?”
“没有。”
晋王默了下,望着她脸颊,唇角带着些涩意:“也是。你怎么会生我的气?但凡你要是能生我的气,倒好了。”
月光像水银一样铺泄在墙壁上,晋王妃睁眼望着它,一动未动。
身后人也平躺下来,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
所有的猜测在没有证据之前都不能定性,但晋王妃提示宋湘,让宋湘帮陆瞻来查坠马一案,却已然透着指向的意味了。
苏慕到来后陆瞻打发他再去通过马夫查问当天夜里离开行宫遛马的那几个侍卫,随后彻夜未眠,洗漱之后就直去了衙门。
公务繁忙也有繁忙的好处,一整个上晌就埋首在成堆的案卷里,不必再任思绪飞散。
苏慕是在他一言不发坐在公堂里旁观审案时回来的,来的时候后背几乎全被汗湿,气息也还没有喘平。
陆瞻直接收拾完引他回了王府,问他:“怎么样?”
“通过马夫锁定的那几个侍卫,早上属下已经让马夫去找到其中一个套问他们当夜的动向,他们的确有离开过行宫,但所去之地并非南城方向,而只是去到附近的镇子饮酒。属下为防有误,又去到那镇上打听过,在打烊晚的几间酒馆里得到了印证。”
陆瞻靠入椅背:“你的意思是,坠马的事件跟他们无关?”
“有无关系说不好,但属下想过了,就是要去兴平暗算马匹,也用不着那许多人,他们一共有四个。”
陆瞻站起来。窗前静立片刻,他转身道:“即使镇子上问得到下落,也不见得就没有猫腻。况且,跟随王爷在外办事,随时待命才是他们的本职,半夜里遛马饮酒,本就不对头。
“你再去问问那日随同王爷前往皇陵的扈从,看看王爷那边当夜是否有异状?”
“是!”
陆瞻听着脚步声远去,攥起的双手搁在了窗台上。
苏慕带回的消息不能不让人沮丧,如果下手的真是晋王,那么四个侍卫以饮酒遛马之名到达镇上,席间偷偷潜走两个人并不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不能成为晋王就没有了嫌疑的根据。
他一面害怕查出来的结果是他不愿看到的那样,一面又不愿放过任何可能。他一万个不愿意对自己的父亲起疑心,但心下一旦有了这道口子,他便再也难以停止。
如今能够证明所有的,便只有让真相水落石出,他终究得有个真相来为他那份父爱正名——就算是为了证明一切只是他想多了,一切只是他不孝,他也宁愿在问到答案后承担后果。
重华进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默立在窗前的他的背影。
“世子。”他走进去。
声音打断了陆瞻的思绪,他回转身,定一定神,随后走过来:“有什么收获?”
重华沉了口气,揖了揖首道:“敢问世子昨夜是否去过承运殿?”
“你看到?”
“属下一直埋伏在王爷身旁,没看到世子,但是今早王爷从栖梧宫出来,回到承运殿时,属下又看到了那个人来见王爷了。他跟王爷说,昨夜有人在王爷离去之后去过承运殿!”
陆瞻瞳孔微缩:“他怎么知道的?”
“不是他有多神通广大,而是他在今早入承运殿的时候发现有人动过屋里的东西。具体是哪处,属下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他不是妄猜,而是有根据的,因为他明确说过他去过了承运殿!属下猜不出来除了世子还有谁去过,因而有此一问。”
“王爷不在殿里,他居然能直接进内?”陆瞻背脊椎绷直走近他,“你没有追踪他?”
“原本是要追踪的,但属下因为拿到了更重要的东西,所以决定先回来见世子。”说着,重华自怀里掏出一封书笺,“世子请看。”
陆瞻接过来,目光落在上方的城门印戳上:“前往洛阳城的关牒?哪来的!”
重华望着他:“世子是不是遣苏慕去寻过王爷身边几个侍卫?”
陆瞻凝眉:“如何?”
“那几个侍卫在承运殿见过王爷之后回到房里之后,他们就提到了‘骆家’,相互嘱告小心言行,而属下则根据他们的言语所示,搜到了这个,这是半个月前他们前往洛阳而使用过的关牒!这说明,半个月前他们去过洛阳!”
第188章 舍不得让她等
陆瞻蓦地抬头,双眸里泛出了锐光。
“十来天前,骆容的坟才被人动过,而他们却是半个月前去的洛阳!”
为什么到目前为止,所有事情他都没法替晋王给出合理解释?
他低头看着手上的关牒,捏住两角的指尖有些发青。
本意是要查坠马案,却没想到短短一日就拔出萝卜带出这么多泥,皇帝暗中关注骆家旧案,随后骆容的坟墓被掘,按理皇帝应该最有嫌疑,但晋王偏生在那个时间也派了侍卫去洛阳,那么动了骆容坟墓的人是不是他?
即便他不会是掘骆容坟墓的人,那他派侍卫前去这一趟,岂非至少也有什么事情跟洛阳有关?
在除去向他隐瞒着对皇权的渴望的同时,晋王到底还在隐瞒着什么?
按理说,前世这些疑点也都存在的,那晋王妃同样应该提醒他,但她为什么没这么做?
周贻临死前说的回京之后王妃有要事告诉他,到底是不是跟眼下她藏着的秘密相关?
他攥紧这关牒,说道:“即刻去信给杨鑫,让他注意柳家那边是否还有人在盯梢!”
洛阳境内目前与他们相关的两件事,一是洛家,二是柳家,倘若骆家那边是晋王的人干的,那么沈楠此去柳家这趟,也必然避不开晋王的视线。而若在柳家发现了晋王的人,那么洛家的事是不是他干的,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是!”
重华转身下去。
陆瞻看着手上,眉头已经锁到快解不开了。
……
宋湘等了陆瞻两日,没见他传来消息,午前就到了对面铺子,请他们掌柜的传话给重华,她要见他。
这掌柜的到了王府却也没见着重华,不光重华,连苏慕也没有见着,只得回了宋湘的话。
这就有点反常了,平时往她这儿跑的这么勤,这要紧时刻反而找不到人了?要不是街头没传出他什么消息,不然他可要怀疑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宋湘又等了两日,还没消息来,到底坐不住,这天傍晚拿着夜行衣在手上翻来覆去几遍,就琢磨着是否该重操旧业,夜里上王府看能不能瞅空子进去遛一圈?
晋王是陆瞻的父亲,这虽是力证晋王不是凶手的至为强大的理由,但终究她和陆瞻是丢了两条命回来的,大意不得。
而陆瞻既然觉得晋王有不对劲,未必不会像她一样怀疑他是凶手,而作为儿子,对晋王深为信赖的陆瞻能不能面对这个可能还真不好说。不然他为什么连日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如此一想又觉现下这身份办起事来着实不便,连去找身为同盟的陆瞻都没能有个名义。
而家里也没有个在朝为官的父兄,可供她混入闺秀圈探听消息,她与那个圈子已然隔着道壁垒,再不如从前那样,可以仗着一切便利来去自如了。
暗里琢磨了半个下晌,天就黑了。
回家之前她绕到对面馆子里又找了回掌柜的,做着最后的努力,让他去趟王府找陆瞻递个话,这才回家。
郑容回来后她就说道:“夜里也许我得出去一趟,母亲给我留个门。”
“去哪儿?”
宋湘想了下:“晋王府。”
郑容惊讶:“你莫不是要去跟陆世子私会?”
宋湘无语:“想什么呢?”虽然她确实是去见他,但那是有正事好不好?!
“原来不是。”郑容若有所思。随后她一拍巴掌,又道:“既然不是,那我跟你去呀!”
“您去?”
“你上回还答应过我,再翻墙就带我一道的!”
“我有说过吗?!”
“当然说过!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宋湘搔搔头,想到前世她也曾经挎着包袱翻墙进府来找过她,想必避过侍卫应该不成问题,便说道:“那行吧,倘若我去的话。不过今儿您先别去了,我可不保证一定能进去,说不定就在外头探探路子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