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月告诉她,幽昙是陛下好容易寻着的,故而特意带了去明安殿,同她一并观赏。
因着幽昙盛开时辰极短,且十分不喜人烟,故而陛下特意在幽昙盛开之前遣散了整个殿内的宫人,一人未留。
千月因想着幽昙确实难得,便也未多想,听了陆斌的去了旁的地方休息,及至今日一早,方早早起来回了明安殿。
言及此,千月又叹了句。
“陛下果真待您极好,那幽昙奴婢都只在传说中听过,未料到您一句玩笑话,陛下便真的替您寻了来。”
千月说的这些,都是昨夜穆宴在穆染耳边低语时同她说的。
那时的她因为想到整个明安殿的人都被对方调走,担忧流言,对方便告知了她自己的安排。
只是千月最后那句话,却叫穆染眉心一蹙。
“本宫一句玩笑话?”
她的声音中有些迟疑,可千月却未听出来,至死一边替她将乌发挽起固定好,一边道:“可不是么,陆大人说,殿下您曾同陛下提及想看那幽昙盛放姿态,陛下便悄悄下了旨,叫人去寻。”她说着,想到对方昨日被匆匆召回宫的情景,“怪道是那时陆大人记着传谕叫殿下您回宫,若是再晚些,只怕便要错过幽昙盛开了。”
千月一席话,才让有些不解的穆染明白过来。
原来对方连这点都想好了。
脑中不自觉地又响起对方昨夜说的那句话。
“朕不会让皇姐陷入两难境地。”
难怪千月方才并未表现出任何奇异的情绪。
以观赏幽昙为名,将整个明安殿的宫人都遣离,显然是合情合理的。
至于那幽昙究竟有没有,是已经盛放枯萎了,还是从不存在,又怎会有人深究?
这一点上,穆宴确实做得滴水不漏。
主仆二人几句话的时间,穆染便已经收拾停当,这时她方才起身。
“去东侧殿。”
既是陛下特意下了谕,她便去瞧瞧究竟是何物。
明安殿因着唯有穆染一人居住,这东西侧殿便极少用上,也只是有时御前来了人宣旨,明安殿的宫人便会将人请至两边侧殿稍候着。
旁的时日,这两处几乎无人踏足,除了日日前来洒扫的宫人外。
今日因着陆斌前来时,是被请至了东侧殿的,因而那奉命送来的东西,便也停放在了东侧殿内。
穆染到时,殿内唯有一个小宫娥候着,她蹲在那特意放在香几上的盒子旁,眼神带着十分的好奇,因为瞧得过于入神,甚至都未察觉长公主已经入了殿内,及至对方快走到跟前了,方听见了千月的声音响起。
“你这丫头,怎的如此没规矩,殿下来了也不知见礼。”
那小宫娥方回过神来,忙着转过头,眼见长公主在几步开外站着,心中一紧,忙跪下见礼。
“奴婢见过殿下!”她慌忙道,“奴婢方才瞧得入神了,并非有意,殿下恕罪!”
穆染并未在意她的失礼,只是略一点头,叫对方起身,而后眼神才落在那香几上的藤篮六角盒上。
“这里面是什么?”她问,“竟让你瞧得这样入神?”
连她入殿的脚步声都未听见。
那小宫娥便忙着道:“回殿下,奴婢也不知里面是什么,只是方才偶尔听得这里面传来些许动静,想来、想来只怕是活物也未可知。”
活物?
听得这话,穆染几乎下意识地便想到了当初穆宴送她的那只银喉长尾雀。
那时的穆宴也曾送过她活物,只是那银喉长尾雀她养了没多久,就被对方当着她的面拧断了脖子,整个尸身血肉模糊。
思及此,穆染指尖微微一紧。
“殿下?”千月低低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拉回了她的思绪,“可要现在打开?”
穆染看着那六角盒,面色微凝,半晌后方一点头。
“开吧。”
无论如何,至少先瞧了再说。
千月闻言便忙上前,走到那蝶几旁,接着伸手,缓缓将那六角盒的盖子掀开。
“咦?”小宫娥和千月的声音同时响起,接着便是千月下意识的一句话,“竟是只兔子?”
穆染也是一怔,接着往那盒中瞧去。
只见那并不很大的六角盒中,有一团紫灰色的东西正窝着。那小东西的身下用一块上好的核桃纹锦垫着,锦缎上则是一些晒干了的干草。小小一团缩在盒中的一角,看上去有些瑟瑟,两只小耳朵,一只垂落在圆滚滚的脸侧,另一只却在半空中翘起,显得十分可爱憨憨。
千月围着那盒子转了一轮,仔细瞧了瞧里面的团子后,便有些不解地开口:“这是兔子吗?怎么一只耳朵垂着一只耳朵竖起来的?”
那小宫娥见状也忙跟着低头,仔仔细细地瞧了几眼。
倒是穆染,看着那小团子半晌,接着竟直接上前。
“殿下?”
在千月惊讶的眼神中,她径直伸手,轻轻摸了摸那个缩成一团的小东西。
指尖触及那浓墨的绒毛时,柔软的触感传来,叫穆染心中忽地升起些许说不出的感觉。
感受到小团子有些害怕的情绪,她不由地放轻了指尖的力气,从对方的小脑袋上一点点顺着下来轻抚。
她纤细的指尖仿佛带着特殊的魔力,在她的动作之下那原本十分瑟缩抖动着的小团子竟一点点放松下来,及至后来,竟慢慢抬起了压在身前的小脑袋,接着缓缓转过来。
一时间,对方黑漆漆的小眼睛便对上了穆染的双眸。
穆染指尖顿了顿,正要收回时,却见那小团子竟直接抬起两只前爪,接着后腿撑着地在六角盒中站起身,一双漆黑的眼睛中是全然的纯真呆萌的神情,两只耳朵,一只垂下,另一只因着它站起是动作而直接翘到了脑袋后,脸上那个小鼻子一抽一抽地,显得可爱极了。
一旁的千月同那小宫娥早已经看得心的化了。
穆染则十分淡然地收回自己的指尖,接着微微垂眸,同对方对视。
那小东西也不知有没有看见她,举着两只前爪站了一会儿后,便忽然又放了回去,接着小爪子扒在六角盒的边沿,不过巴掌大的身躯小心翼翼地从盒中伸出来,小脑袋望着地下,似乎在权衡能不能从这里面跳下去。
“这不能跳的。”看着对方的动作半晌,穆染重新伸手,接着将对方轻轻抱起,“对你来说太高了。”
小团子被她这么一抱,便忽然又缩成了一团,直接在她掌心之中蜷缩起来。
“天呀,它胆子怎么这么小?”
一旁的小宫娥见了下意识说了一句,话出口后才意识到自己多言了,忙捂住了自己的唇。
好在长公主并不在意她的没规矩,只是垂眸看着掌心之中的小东西,轻轻说了句。
“兔子么,可不是胆小的?”
她的指尖一点点抚摸着那灰紫色的小兔子,显然有些喜爱。
千月见状正要开口说什么,便听得殿外有匆匆脚步声,接着一个内给使由外而入。
“小的见过殿下。”那内给使入殿内后,先是跪下见礼,接着方道,“奚官局那边来了人,说是有话要回殿下。”
听得奚官局三个字,穆染便忽地响起二十余天前的事,因道:“带去正殿候着,本宫这便来。”
那内给事应了句,接着便退了出去。
穆染这才又看了眼手中的小兔子。
“将它带去本宫寝殿旁的偏殿处养着,再叫人去尚兽园,问问兔子该如何饲养,日后它便交给你了。”
说着看着先前那小宫娥。
“你叫什么?”
那小宫娥没想到自己竟会突然落下这么个活计,忙开口道:“回殿下,奴婢安锦。”
“安锦,你且上前来。”穆染将对方唤上前,接着抬手,把手中的小兔子放到对方掌心之中,“好好照顾它,日后便不必再去做别的,安心养着它便是。”
那安锦原不过是负责明安殿洒扫的粗使宫娥罢了,如今得了长公主这句话,便意味着一下升了好几等,心中激动不已,忙要福身谢恩。
结果她一句“奴婢谢过殿下”还未说出口,长公主便已经转过身子,径直离开了此处。
身后的千月倒没马上跟着,她看了看安锦手中的灰紫团子,又看了看这个还有些稚嫩的小宫娥。
“回头便收拾一下,从你现下住着的地方搬出来,我另外叫人替你安排个住处,离这兔子近些,方便照顾的。这是陛下送与殿下的,你要格外当心,万万不可出了岔子,否则莫说你,只怕整个明安殿都要担责。”
她一番话说得安心心中一跳,忙开口应了。
“千月姐姐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它,绝不让它有任何闪失。”
千月听后又看了她一眼,接着点点头说了句:“快些去吧。”方忙着回身跟着已经出了东侧殿的长公主的步子上去。
霎时间,整个东侧殿内,又只剩下了那安锦,同她手中捧着的这只小兔子。
“小乖乖。”安静抬手,将手中的兔子捧到自己跟前,接着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便径直同兔子道,“你一定要好好长大,千万不要有问题,否则我怎么同陛下还有殿下交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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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中,坐在上首的穆染,看着下方躬身的奚官局的人,双眉微蹙,眼眸凝滞。
“这便是你说的有事要回本宫?”
她的声音清清冷冷,不带什么情绪,可听在那奚官局的典事耳中,却让其心头一跳。
“殿下息怒。”那典事忙道,“奚官令大人原是照着殿下您的吩咐,替那贱籍用了伤药医治的,只是先前因着太妃娘娘之令,那贱籍身上所受之刑甚重,便是用了药也恢复不了这么快,小的们并非有意拖延,故而来回殿下您。”
原来这典事是照着奚官令的意思来明安殿回话的。
先时长公主讨要那贱籍时曾说过,若是那贱籍好转了便叫人来回话。
眼下距上回的事也已经过去二十余日了,虽则这些日子中奚官局那边一直在替那贱籍用药,可因着对方实在伤得太重,便是用了药也不能好的太快,可眼下又过了这么些天,因担心长公主等的时日长了心中不耐,故而奚官令方叫了个典事来明安殿说明情况。
听了对方的解释后,穆染眼眸微抬,接着看徐徐开口:“所以你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告诉本宫,那贱籍还未好起来?”
那典事听着长公主清凌凌的声音,硬着头皮应了声。
接着便听见对方出言唤了自己大宫女一声。
“千月。”
候在一旁的千月便忙应了一句。
“本宫先前说的,叫你去尚药局请个医佐,你可去了?”
千月便说自己去请过了,医佐也去奚官局瞧过。
“那贱籍实在伤得重,医佐也没十足把握能医治好他,便只能留下伤药,说安心养着便是。”
穆染便问:“没说何时能好?”
千月摇头:“医佐说,那贱籍似乎有心疾,不是轻易能治愈的,再加上身体受得伤,莫说痊愈了,便是好个七八分只怕都要些时日。”
穆染原是打算等那贱籍好了之后再叫了人将他送来明安殿,可眼下看来,这样的法子行不通了。
因道:“过会儿你叫几个内给使,同这个典事一并回奚官局,将那贱籍抬了来明安殿,再叫人去一趟尚药局,请个司医来。”
医佐到底不如司医好,她先前既花了些力气要了那贱籍,眼下自然不能眼看着对方药石无医而亡,否则便白费了先前的心思。
千月未料到自家殿下竟会下这样的令,怔了一怔后便忙问道:“殿下,那贱籍抬了来后,放在何处呢?”
若是那贱籍是痊愈而来的,千月也不用多问这么句了。
盖因贱籍在大魏不过是奴隶一般的存在,人视之如牲畜,一概吃穿用度居住之所都是极差的。原本照着千月先前的想法,待对方来了后不过随意安排个无人居住的耳房便是,也不必能遮风挡雨。
可眼下长公主这意思,是要将人接了来好生医治,那自然不能随意安排了。
但整个明安殿的宫人全是良民出身,谁都不会愿意同个贱籍一处住,可若不如此,眼下偌大一个明安殿,竟找不出能让那贱籍居住的地方。
总不能让对方去那些个殿宇入住吧?
故而千月在这点上便被难住了。
她这边正为难着,便听得长公主忽地开口:“本宫记得,库房旁边还有一间夹室。”
“是,是还有一间……”千月下意识回了句,可话刚说了一半,便忽地反应过来,有些迟疑地道,“殿下,您的意思,是让那贱籍去那间夹室住?”
穆染嗯了一声。
千月:“可、可能夹室是在库房旁边,不太合适……”
明安殿的库房,收纳的都是先时陛下送来的稀世珍品,里面随便一件拿了出去都足以叫人惊叹,因而时常都是有专人守着的。
因此尽管还有这么一处夹室是空着的,千月也从未想过将那贱籍安排去那里居住。
“怎么不合适?”穆染指尖在身边轻点,“本宫是让那贱籍去库房的夹室居住,也不是在库房内,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说着指尖一收。
“去吧,照本宫说的做。”
她话说到这份上,千月自然不敢多言,只得低声应了,接着同那典事一并离了正殿。
因着长公主言辞严厉,故而千月半分不敢耽搁,亲自带了人去奚官局将那贱籍带回明安殿后,还派了人去尚药局请了个司医来。
照着长公主的话将那贱籍挪到了库房旁的夹室中后,又叫匆匆赶来的司医替那贱籍看诊,千月才忙去了寝殿中回话,告诉长公主事情已经办好。
穆染原靠在罗汉床上小憩,听得千月的话后便径直起身,将手中把玩着的物件随手放在了炕几之上,接着道:“本宫去瞧瞧。”
她这句话比之先前更叫千月惊骇。
“殿下!”千月忙上前几步拦在了对方跟前,也不管对方是不是会生怒,“您不能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