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卿隐
时间:2021-03-25 09:52:37

  凤阳道:“从前我与她素无交集,她难免就对我多了几分警惕与排斥。不过日后多与她接触几回,待熟稔些,相信她应也能听进去劝。”
  晋滁本也料定她定不会轻易妥协,如今听得凤阳果真这般说来,倒也不觉得意外,只是难掩失望罢了。
  指腹抚着杯沿摩挲,他笑着道了句:“让姑母受累了。”
  “自家姑侄何必说这些见外话。”
  凤阳道了声。喝口茶后,迟疑着道:“近来驸马与我说了些外头的闲言碎语……太子也知的,驸马他就愿意流连那些三教九流之地,难免就能听到些污言秽语来。”
  晋滁当即反应到所谓闲言碎语是指什么。
  凤阳见他骤然沉下的神色,只大概说了驸马常去的几个地方,便不再开口了。
 
 
第67章 看出什么来
  数个模样打扮皆不打眼的汉子, 从镇南王府后门出来后,就迅速没入市井,分散去了京城内的酒肆赌坊勾栏院等三教九流之地。
  入夜, 府上的后门再次打开, 外头进来的人悄无声息的去了后殿。
  晋滁猛推开窗屉,让外头的深秋夜风扫来, 刮散些他内心几欲疯起的杀念。
  殿外夜色浓重, 月影移墙。
  对面厢房已早早熄了灯,昏昏暗暗的一片,不见温暖氤氲的灯光,也不见窗边倒映的清瘦剪影。
  案上红灯摇曳,晃动在他那情绪不明的面容上, 照的他侧边脸上一片残红。
  “碎嘴的还有那忠勇侯府的人?”
  太子冷不丁的沉声发问, 却让田喜心头猛地一跳。
  饶是这话里的语气没有太多情绪,可他主子既然单独将人挑出来, 那就意味着不想善罢甘休了。
  “是忠勇侯府三房的庶五子。”
  田喜低声回过话后就敛声屏气的立那。
  果不其然, 他话刚落,就听太子冷笑了声。
  “看来平日里,他们府上没少非议孤。否则, 也不会连区区个庶子, 都敢在外头对孤的私事指手画脚,张狂妄言。”
  田喜愈发躬身, 没敢再应声。
  朝中旧臣本就不受太子待见,偏有些人不懂收敛还不明智,戳了太子的心窝子却不自知。
  瞎蹦跶的欢,殊不知这是在给自家铺着死路。
  晋滁压着情绪的眸光方从对面那紧闭的厢房门窗上收回,转而看向身旁的田喜。
  “这些流言蜚语, 你之前可有耳闻?”
  田喜的头皮骤然一紧,惊得噗通声就跪下来。
  “奴才,奴才是不知的。”
  晋滁冷冷盯视着他。
  田喜顶着那骇人目光,急急解释:“奴才这张脸,京城那些贵人们哪个不认得?远远见了奴才过来,各个嘴闭的就跟个葫芦似的,那些个腌臜话哪里敢让奴才听半耳朵?”
  “真的?”
  田喜忙道:“殿下明鉴,奴才待您忠心耿耿,断不敢欺瞒殿下半句,实在是不知外头那些……”
  话未说完肩膀猛地一痛,却是被人给狠辣的踹了脚。
  田喜嘶了声,却没敢痛呼,反应过来后就一骨碌爬起,战战兢兢的跪伏于地。
  “田喜,你什么时候学会对孤撒谎了。”
  “奴才……错了。”
  田喜不敢再隐瞒,抖索着如实道:“奴才之前随殿下去教坊时,有那么几回因要嘱咐鸨母事情,就在教坊里耽搁了些时间。里头寻欢的客人大概是当奴才们都随着殿下离开了,遂就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有时候声大了,奴才难免就能隐约听到些……”
  顶着上面愈发冷厉的目光,田喜只能硬着头皮接着道:“大多也是市井里流传谣传的那些话,譬如对夫人品头论足的,还有诋毁夫人德行的。”
  田喜的话还是没敢如实说的太详,可晋滁的脑中却已能将这语焉不详的话语拼凑成更加详细的内容。
  他可以想象出那些嫖客的污言秽语,能想象到他们如何用那狎戏的语气对她品头论足,从容貌,到身子,甚至到……榻上功夫。
  他猛地后退两步,跌坐在椅中。
  胸口好似堵了口火,闷的他呼吸困难,又烧的他隐痛,生怒,又发恨。
  却不知是恨人,还是怒己。
  凤阳的话不啻于一道雷电,霍然劈开他为她所营造的温情表象,将她正经历的劫难径直摊开在他面前。
  他甚至有些不敢去想,若外头针对她的这些不堪入耳的话,哪日落入她的耳中,她该是何等反应。
  未出阁时她是尊贵的高门嫡女,出嫁后是清贵的御史夫人,如今落入他手中,却被折辱成了旁人口中可以任意轻贱的官妓。
  若这是他对她的报复,那目的便已达成了。
  然而,这可真是他想要的?
  晋滁猛地抬手扶住额头,咬牙狠抵住那好似欲炸裂的痛感。
  当日他将她打入了教坊司,有多少是恨,又有多少是嫉?
  他欲逼她承认过往选择的错误,逼她一无所有,逼她认清现实向他俯首,可就单单为了年少时候的不甘心?
  并非。
  这一回,他不得不开始正视自己待她的感情。
  纵是不愿承认那又如何?他放不下她,他待她依然是旧情难忘。
  他闭眸突然嗤笑了声,不知是笑人,还是笑己。
  田喜听得心惊胆颤,又为自己辩解了声:“之前是怕殿下听后生怒,所以奴才就私自将这事瞒了下来。不过奴才也威吓了那几个不知死活的人,料定他们不敢再胡言乱语。”
  晋滁回过神,睁了眼望向田喜,眸底闪烁寒光。
  “口头上的威吓,远不及杀伐来的见效。”
  田喜的呼吸瞬间凝滞。
  “明早你就带着孤的亲兵出去,将那些不知死活的狂徒,一个不落的全逮了。” 晋滁声音愈冷:“关一批,杀一批。日后谁敢言半句,孤就割了哪个舌头!”
  翌日早朝,太子党派弹劾忠勇侯的折子就上了御案。
  圣上展开奏折看过。
  不谨、无为、浮躁、才力不及。
  这针对官员降职或革职的六法里就占了其四。
  圣上往队列里那惊惧不安的忠勇侯那看过一眼。
  若不是那忠勇侯正值壮年又身体康健,只怕这折子里还会加上年老、有疾两项。
  圣上不着痕迹的扫过队列最前的太子,而后将手里奏折搁在御案,抬手捋过花白的胡须。
  “忠勇侯,对于刘爱卿所奏,你有何话说?”
  忠勇侯迫不及待的出列辩解:“臣……”
  “微臣另有本奏。”
  这时右侧文臣列队执芴走出一人,双手呈递奏折对圣上深拜。
  “微臣要弹劾忠勇侯侵占田地、贪墨等侵蚀罪五条,包庇族人打死人、银钱通路令人替代顶过等欺罔罪三条,另有渎职罪七条,望圣上明察。”
  众臣无不暗下倒抽口气。
  第一道奏折至多不过让人降职或革职,可这第二道奏折,却是奔着人身家性命去的。
  太子党这是要拿忠勇侯下手了?
  这是缘何这般突然,事先竟是毫无征兆。
  这是众臣工谁都没有想到的。
  忠勇侯冷汗如雨,跪下喊冤。
  众臣中,林侯爷心里狂跳。那奏折里所述的那欺罔罪,很难不让他联想到自家事来。
  其实大凡这些世家豪门,哪家还没个纨绔子弟在?
  但凡出了个好勇斗狠的主,打架斗殴时,难免就会有失手的时候。
  只是大多时候民不举官不究,此事就过去了。
  平日里倒没什么,可若哪日上头人想办你了,这就成了有力罪证。
  譬如现在,太子铁了心的想要忠勇侯死,只怕人证物证皆搜罗好了,忠勇侯就算生了一百嘴来辩解,也是无用的。
  家里有过诸类事情的官员,其想法不免也与林侯爷相同,一时间不免也惶惶焉。
  太监总领王寿将那奏折双手呈上了御案。
  圣上大概扫过一眼,只道了句押下再议,而后就面色不大好的令退朝了。
  散朝后,太子被单独叫到了御书房。
  “总觉得我儿不像那等急着篡位之徒。”
  圣上立在案前挥毫泼墨的画着锦鸡,头也不抬的问:“说吧,忠勇侯哪里又碍你眼了。”
  晋滁淡声回道:“他家三房庶子竟敢肆无忌惮议论皇家私事。这是未将皇族放在眼里,理应有所惩戒,以儆效尤。”
  圣上提笔蘸了蘸墨,颔首:“那的确是该杀。”
  落下最后一笔后,圣上搁了笔,招手让他近前。
  “看出什么来。”
  晋滁抬步近前,不动声色的往案上的那副锦鸡图上望去,待见了锦鸡身后那突兀的凤尾,眸光定过一瞬后,陡然发沉。
  “你也觉得不伦不类吧?”圣上伸手指着那图,啧啧叹道:“落了地了,那就是锦鸡,不是加上条凤尾就能变成凤凰能令百鸟朝凤的。”
  晋滁的目光生生从那图上移开,面色看似如常。
  只有他知,那凤尾图仿佛烙在他眼底一般,灼烫,生痛。
  “父皇何必含沙射影的讥讽,有话何不直言。”
  圣上看也未看他,闻言直接冷笑:“朕要直言的话,只怕你跳脚。”
  “父皇说笑了。”
  圣上招手唤来王寿,十分随意的吩咐:“将朕特意给准备的那壶酒带上,给太子府上送去。”
  晋滁骤然抬头。而后便见那王寿双手托着一盘,上面搁置着一精致银壶及一杯盏,得了令后就毫不迟疑的径自朝殿外而去。
  他面色骤变!
  “站住!”他喝令一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那托盘猛力打翻于地。
  “父皇这是要作何?”
  圣上冷眼看他:“作何,自是看你跳脚。”
  挥手让那王寿退下,圣上双目如电:“从古至今的亡国之君,身边大多会有妲己褒姒之流相伴左右。就算你甘愿做那纣王幽王之辈,吾亦不愿看这辛苦打下的江山,二世便亡。”
  晋滁面上的急怒渐渐散去,而后敛眸躬身回道:“家事国事儿臣自分得开。晋氏的江山,会千秋万代。”
  “你分得开?”圣上嘲讽:“你若拎得清,就不会因女色而影响了政务。”
  “儿臣身为一国储君,枕边之人又岂能容外人诋毁?眼里没有储君的人,只怕也是脑后生反骨,杀之并不可惜。”
  说着,他突然撩了袍摆跪下,正色道:“儿臣想……”
  “你慎重。”圣上淡淡看他,眼里却是暗藏机锋:“若是想请旨赐婚,那朕立马送她一杯甜酒上路。”
  殿内短暂的死寂后,晋滁半垂了眼,慢声道:“父皇多虑了。只是儿臣觉得,天下既定,接下来朝中政策当以安抚为重。符家虽说顽固,可不失忠烈,若能好生安顿其遗孀,天下人见朝廷仁德,更容易归心。”
  圣上简直要抚掌大笑了:“照看安顿到你床榻上了?你说着鬼话自己信不?”
  晋滁面不改色道:“寡妇二嫁在本朝又不是禁令。”
  说着他抬眸,定定望向御座的人:“凤阳公主是二嫁,不,三嫁。母妃,不也是二嫁。”
  圣上陡然沉下脸来。
  父子二人对视,目光皆有机锋。
  “成,那你来说,你想如何安顿那,人家的遗孀?”
  “自是要给她落了名分。”晋滁看他:“亦好堵天下悠悠众口。”
  圣上使劲捋了捋胡须:“想给她个什么名分。”
  晋滁握了握拳:“太子嫔。”
  圣上冷声:“朕连昭训都不愿给。”
  晋滁的目光掠过御上的奏折:“忠勇侯也却是无辜,不过为三房所累。若其能知错就改将三房除族,亦可容他将功补过。”
  圣上挑了眉,往奏折上打量了几番。
  “良娣。”他道,“这已是极限。”
  晋滁未再反对,沉默的起了身。
  圣上将案上半干的画纸抽起来,直接朝他的方向递过去。
  “拿回去,要么挂你屋里,要么就挂她屋里。”
  圣上似玩笑的口吻道:“朕会派人定期过去查看。若不见挂,定会将她叫到宫中,单独询问。”
  晋滁看了那画纸,终是接了过来。
  下了朝的众臣回了各家府上,很快就得知了太子亲兵四处抓人入狱之事。得知那些人是因何被抓时,政治嗅觉灵敏的他们,迅速就在脑中勾勒出一些列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就大概猜到了太子今早这邪风是缘何而起,那忠勇侯又是因何遭殃。
  太子从宫中出来后,直接令禁卫军去了忠勇侯府,将府上三房抄家问罪。
  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心里清楚,不动忠勇侯,只拿三房开刀,怕是圣上与太子博弈的结果。
  待到听闻忠勇侯府将那三房给除了族,也就印证了他们的猜测。
  京城里这些人家皆是惶惶,尤其是听说那些被抓的人被狠杀了一批,那些曾私下不知死活对太子私事磨过几回嘴的,更吓得恨不得将自个嘴巴缝上。
  晋滁回府后,远远见了正在院外摆弄草药的林苑,定了定神后,抬步朝她的方向走去。
 
 
第68章 为何你不成
  庭院里的石桌上铺了张芦苇纸, 上面零散的堆着几味药草。左边放置着捣药杵跟药罐,另外一侧则铺着翻开一半的泛黄书籍。
  此刻她正背对着坐着,微颔首似乎在细看手里的草药。待他走近了, 这方瞧清, 原来她是正捏着根黛色的药草在出神。
  最先察觉他过来的是在石桌另侧坐着的王太医。
  自打林苑前些时日又开始动手配药起,王太医就一并住进了镇南王府中, 每日只要她一令人抓药, 他便会过来在旁看着。配的药不煎服还成,倘若她要入口,必要竟他再三查看方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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