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二公子不在席间,怎么到后花园里来了?”姜清筠眼眸微眯,唇边笑意疏离。
“之前有幸见到二小姐射覆,技术高超,不知二小姐是否愿意不吝赐教?”沈之彦收起折扇,在姜清筠五步之外站,作揖说道。
自从那日沈府宴会过后,姜清筠的才名就在京城传开。沈之彦这个理由,倒也无可厚非。
只是……
“二公子说笑了。京城中谁人都知你的投壶和射覆技术都能算作个中高手,我不过是兴起而已。”
“雕虫小技,二公子高看我了。”
沈之彦常年游走在酒楼和花楼,这点本领都没有的话,又怎么可能吃得开?
“二公子若是有空,不如多去看看卿娘,毕竟是一条人命。”沈二的理由莫名其妙,意不在此,姜清筠自觉和他没什么好聊的,“沈小姐还在前厅等着,二公子千万别迷路。”
说完,也不管沈之彦的脸色如何,姜清筠转身就带着辛夷离开,从后花园绕路回了松筠居。
“有意思。”沈之彦拿着折扇敲打着掌心,远远望着姜清筠离开的方向,兴致盎然。
沈之彦纵横情场多年,以他的身份和地位,这些年就没有他得不到的人,更何况姜清筠还是一个敢拒绝他的人。
而且她和其他闺阁女子也不同,乖巧温婉中带着针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刺你一下。倒是有趣。
“公子,那您看卿娘那边……”跟在沈之彦身后的小厮小声提醒着。
卿娘是春红阁的花魁,前不久刚和沈之彦有过一段缘,只不过他最近几日都没有去过春红阁,许是卿娘察觉到了什么,这两日哭着吵着要见沈之彦。
都已经沦为京城酒楼里茶余饭后闲谈的谈资了。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沈之彦转身回前厅,闻言回头睨了小厮一眼,声音阴沉,“这种事还需要我亲自走一趟吗?”
小厮低头,连忙推辞说不敢。跟在沈之彦身后回了前厅。
*
松筠居,书房内。
姜清筠靠着软枕,放空自己,小狐狸卧在她腿上,经过七八天的调理,它身上的伤都开始愈合,毛色也恢复了洁白。
从禅山寺到沈府,二房步步算计,为了掌控她,也为了吞掉大房。如今她虽然小心避开了上一世的曲折,但仍旧会有一种心慌意乱的感觉。
仿佛会有什么事情脱离她的预想。
她视线落在桌案上铺陈开的宣纸上,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有关于胭脂铺和成衣铺之间的勾当,也有关于禁步上的那抹香。
二房为了达成目的,倒也下了不少功夫。
而她也是时候,该去见见那位一手养大她的奶娘了。
*
林氏的院落内。
“表姐,不会有事的,你放宽心。”杜姨娘看着林氏不停踱步,有些眼花,无奈说道,“沈府一个小丫头而已,何必这么紧张?”
即便沈若瑄早已经离开了姜府,但是想起在前厅时,沈若瑄有意无意望过来的眼神,林氏还有有些担心。
担心她会察觉到什么。
事情没办成,她反倒还丢了一个放在沈府的眼线,甚至有败露的可能,林氏怎么想都感觉不值得。
“清婉的性子太急,今日怕是惹到了沈府那位小姐。以后难免说不准,她会借此发难。如果事情败露,后果不是你我能承担的。”
林氏按捺着情绪坐下,许多年的筹谋,如果一朝功败垂成,到时候不仅是她的清婉嫁不出去,就连姜二爷的官位都不一定保得住。
杜姨娘跟着林氏多年,也知道些许内情,宽慰着她,“只要清婉不再惹事,那位都能把痕迹抹去的。”
林氏低声应着,“希望如此。”
杜姨娘看着她脸色,又追问了一句:“表姐,你在宫中有人吗?”
第28章 对质 要我一件件数出来吗
四月春日,本该是生机盎然的景象,偏院里却荒凉的很。
小院内屋门紧闭,四面只透了两扇窗。院子内没有人,只有院外守着的侍卫证明这里不是被荒废的地方。
吱呀的开门声传来,奶娘习惯听到这样的声音,头也没抬地说着:“饭菜放桌上就好,我自己会去吃。”
自从她被人从连州带回来,就一直被关在偏院里,没有人同她说话,每日给她送饭的是个哑女,能听到人说话,却不能给她半点回应。
她能知道外面的消息,只能凭借着听院外侍卫的谈话。除此之外,她一无所知。
“孙嬷嬷,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乍然听到屋内响起熟悉人声,奶娘愣怔,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循声望去,入目便是辛夷。
再移动着目光,她就看到了抬步进屋的姜清筠。
“奶娘这段时间,感觉可好?”姜清筠丝毫不嫌弃落着些许灰尘的木凳,坐下后她直视着奶娘,眼神中却不见笑意。
奶娘赶忙下地,“小姐您来了,怎么不提前让辛夷通知一声。”
“没人再您身边看着,辛夷是越发不懂规矩了。”
“无妨,是我的意思。”姜清筠伸手扶起奶娘,微微侧脸,“辛夷,你在院外候着。没我的意思任何人不准进来。”
辛夷点头,出去时顺手关上了门,隔绝大半的天光。
“小姐,这段时间没我在您身边,辛夷她们没做错事情吧。”奶娘好不容易见到姜清筠,坐在她旁边的木凳上,一脸关切。
仿佛还如同以前那般,她在姜清筠身边,悉心照顾着她,事事亲为又事无巨细。
姜清筠抽出奶娘握着她的手,“奶娘,屋子里没人,你也不用继续同我虚以委蛇了。”
奶娘一愣,随后强颜欢笑着,“小……小姐,您这是什么话?奴婢怎么没听懂。”
直到现在都不肯承认,姜清筠笑着摇摇头,只是这笑容里多苦涩。如果不是她切身经历过上一世的背叛,她又怎么肯怀疑从小就在她身边照顾她的奶娘身上?
只是世事多残酷,也不是她所能左右和预料到的。
“要我一件件数出来吗?”姜清筠直视着奶娘,她却捱不住心虚撇开了视线。
“在乾州时,我染了风寒是你做的吧。如果我没猜错,在你每日煎的药里,不仅减少了药的剂量,还放了其他药方上没有的药材。”
“好让我风寒好得慢一些,迟些回京。”
“在连州客栈时,是你和戚云荷串通,将我一军。想让我被戚云荷所伤,之后再嫁给她哥哥,彻底把我留在连州。”
“事成之后,你就可以借戚家的力,回到京城和你的丈夫儿子团圆。是这样吗?”
姜清筠越往下说,奶娘便越是心虚。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被人毫无保留地摊开在面前。她低头,却仍旧为自己辩解着。
“小……小姐,您都是在哪儿听到的谣言”
“呵。”姜清筠轻笑一声,一手放在奶娘下颔,让她抬头。如果不是念着奶娘多年的恩情,她就不会对奶娘下手这么轻。
“杜姨娘那块禁步,如果我没猜错,流苏是浸泡过绛蛇香的吧。”
“害怕有心人发现,你们才把绛蛇香分成两部分。另一半放在婢女身上,两种香混合,才能引蛇。”
她当初就觉得奇怪,杜姨娘无端送她一尾精致禁步。后来她顺水推舟把禁步送给姜清婉,紧接着就遇到了蛇。
直到拿回那半块玉佩,让人查验过后她才知道,那尾禁步的玉佩和流苏都沾染了绛蛇香。
绛蛇香,能使蛇开始狂躁,不分缘由地攻击视线内的活物。再加上有人在背后以乐声驱蛇,害人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也是那天她命好,在禅山寺遇到了谢寻,否则怕是还要再和那条青蛇纠缠好久才能脱身。
“奶娘,听说你之前让辛夷传话,想要见我。是想和我说这些吗?”说完,姜清筠松开手。
听到姜清筠说完了全部的话,奶娘久久无法回神。她原以为,姜清筠是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情的。即便最后功败垂成,以她的能力都无法查探到真相。
她原以为,等到姜清筠到偏院,她同以前那样一心一意地对她好,姜清筠就会放她出偏院,既往不咎。
却不想她竟然早都知道了这些事情。现在对她而言,一切都完了。
这座偏院,她是出不去了。
“小姐既然都知道了,还想让奴婢说什么?”奶娘瘫坐在木凳上,无力反问着姜清筠。
姜清筠没有继续问下去,重新坐回到木凳上,把玩着手腕上的白玉手镯,“你为二房和杜姨娘卖命,是二夫人许诺你,事成之后还你自由身。”
“还给了你丈夫一大笔钱,好好照顾你儿子是吗?”
一句话里包含的内容太多,奶娘却只注意到了她后半句话。她抬头,眼眸微红,“小姐你别动我儿子,他什么都不知道。”
“一切事情都是我做的,他是无辜的。”
奶娘自从姜清筠出生,就一直贴身伺候着她。这么多年过去,奶娘的儿子算来也有十六岁了。
“我以为,奶娘你看着我长大,是了解我性子的。”姜清筠摇摇头,半是嘲讽地说道。
“你应该是不知道的,你丈夫早就纳了两房小妾,两个庶子都已经十岁。一家人都搬到了镇上。”
“而你的儿子,还在村里寒窗苦读。”想着之前手下人带回来的消息,姜清筠还有几分唏嘘。
男人本凉薄,落魄时肯真心相对,飞黄后转头便有了新人。
“不可能!你肯定是在骗我。”奶娘下意识地否定,却不断开始回想她之前回家时看到的场景,曾被她忽视的细节逐渐清晰。
她丈夫开始变胖,脸色更是红润;而她的儿子却衣单身薄,手上也起了茧子。而男人只是告诉她,她寄回家的钱都被攒了下来,以后好供孩子科考。
“如果你愿意出面,二房答应给你的,我许你三倍。如何?”姜清筠点到为止,留下话后她也没有再追问奶娘,给奶娘留有权衡的余地。
“如果你想好了,让人去通知辛夷。”
说完后,她拉开门,径直离开了偏院。
方才辛夷一直守在院内,隐隐约约听到了屋内传来的争执声。见姜清筠心情不好,她便也乖乖跟在身后,也不敢贸然开口。
“小姐,大公子有事来找您。奴婢说您在休息,大公子便在松筠居等着。”
“您赶紧先回去吧。”
松筠居和偏院之间有条小路,姜清筠刚离开偏院没多久,茯苓就匆匆忙忙跑过来,喘着气说道。
*
松筠居院内,姜清时坐在石凳上等姜清筠。
“哥哥,你今日不去礼部吗?”没多久,姜清筠就从屋内走出来,睡眼惺忪,青丝披散在身后,像是刚睡醒的模样。
“科举结束,周尚书让我休息几日。”姜清时回着她的话,“闲来无事,想起你前几天说要去爹的书房,我和爹说过了。”
“今日刚好有时间,来带你去书房。”
听到姜清时是来带她去书房,姜清筠微微松了一口气,没那么紧张。方才茯苓传过话后,她就急急忙忙赶回松筠居,刻意把头发打散还揉了揉眼睛。
她哥哥没怀疑就好。
“那我先去梳好头发,再和哥哥你一起去。”姜清筠说完,就带着辛夷回了屋内。
姜承文和顾氏所住的院子离松筠居不远,路上姜清筠没拉着姜清时聊天,反而缄默不语。姜清时慢她一步,时不时看向自家妹妹,却摸不准她的心思。
方才他去松筠居时,能察觉到屋里其实并没有人。姜清筠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妹妹,他自然知道这个时间她是不会在午休的。更何况辛夷也不在松筠居内。
所谓的在休息,不过是茯苓搪塞他的一个借口。
见她心事重重还故作无事的模样,姜清时心下叹气,但到底没有开口去问其中缘由。
等到恰当时机,她若想说,便不需要他们再开口去问。
书房门口,仍有姜承文的亲信在把守着。见姜清时过来,侍卫便没有阻拦。
“只能拿书,其他东西不能乱动。”进书房前,姜清时又仔细叮嘱了一遍。
姜清筠乖巧点头,再三保证后才跟着他进了书房。
姜承文的书房很大,除却桌案便是书架,还摆放着不少古玩。许是受姜老太爷的熏陶,姜承文幼时便喜欢读书,如今他的书房里的书籍更是琳琅满目。其中不乏许多孤本。
凭借着前世的记忆,姜清筠走到某一处书架前,去找那本书。为了避免让姜清时察觉出异样,她还在书架前徘徊了好一会儿,才最终拿出那本书。
她随手一翻,便看到了被夹在书页里的书信。
“哥哥,我选好书了。”姜清筠暂时没动那封书信,合上书,转身对着姜清时说道。
姜清时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书,微微诧异,没说什么就带着她出了书房。
“过几日贵妃娘娘邀你入宫,你进宫时多加小心。宫中水深,尽量不要和后妃有过深交情。”送她回松筠居时,姜清时想起刚被送过来的请贴,不放心地叮嘱着。
前朝和后宫多关联,姜府虽然无人入宫为妃,但在朝堂久了,他多少也能从同僚那里知晓些许事情。
新皇登基已一年有余,除却御极之初以雷霆手段整顿了朝堂,抄过几家大臣的家,又严惩过地方徇私舞弊贪污受贿的官员后,便一直勤于政务。
皇帝后宫的妃子也屈指可数,为数不多的几位都是太上皇当年亲自下旨入宫的。为了争宠,那些妃嫔可谓是手段频出。到最后被皇帝赏了几顿板子,她们便都安分了许多。
只不过又过去了一段时间,难免有人心思开始活络。在他眼中,姜清筠性子单纯又鲜少会反将别人一军,进宫赴宴难免会吃亏。
贵妃娘娘……
姜清筠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今日早晨顾氏送到她这里的请帖,好像确实是宫中送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