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差指着尹秀眉鼻子骂她吸血虫了。
尹秀眉:……
她脑子一片空白,一阵阵地发懵。
吴芳本来看尹秀眉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看得正乐呵,姜糖这话一出,她自觉被内涵了,连忙急吼吼地说道:“上个月我可没有偷懒的哦,虽然我工分赚得不多,但我吃得也少,不像有些人,拿着大家的东西做人情,姜糖,你说她就说她,别扯我头上,我可没占你们新知青的便宜……”
“是吗?”
每顿吃两大碗,叫吃得不多?
吴芳道:“你来那天,我还借了盆给你呢,你别忘恩负义……”
姜糖皱眉,淡淡瞥了吴芳一眼,吴芳立马缩了缩脖子,把后边的话憋了回去。
姜糖转身看向尹秀眉,冷声道:“你说了一长串,无非是想说郑红梅多么可怜,而我,我们,是多么的不近人情,见死不救。
那我就掰着手指头,给你算上一算。
第一,郑红梅难产那日,是不是大家忙里忙外,救了她和小丫?
第二,咱们大伙儿光是鸡蛋就凑了四十来个,算得上仁至义尽吧,你现在说她在月子里没吃的,怨谁呢,是我们没献爱心吗?
第三,我用罐头换的鱼给大伙儿加餐,你说郑红梅日子不好过,想给她送点过去,行,能力范围内帮帮忙,我答应了。但你嫌两条太少同我置气。可你也不想想,盆里一共也就十来条,个顶个的小,你全拿了,我们吃什么?
第四,少掉的粮食至少得有三十斤,这还是保守的估计。事实上,你拿走的只多不少。我就想问问,是什么让你觉得胡寡妇有胆量饿死媳妇孙女?又是什么让你觉得郑红梅一个月能吃三十斤粮食?”
“你们说,我算错账没?”
姜糖转头看着其他人,目光落在最有老大哥风范的许庚身上。
“没毛病。”许庚沉声道。
“如果到现在,你还认为郑红梅可怜,我们可恶,全世界就你最无辜,就你最委屈,做了好事还落埋怨!那你的智商真是高得……不可思议了。”
“反正,在郑红梅这件事情上,我们问心无愧,你敢说自己也问心无愧吗?”
事实上,以姜糖自己为例,她每顿饭不到二两,吴芳算吃得多的,也就将将三两左右。何况,他们也并非一日三餐都是米饭,比如早上稀饭配咸菜,或者粗粮馒头,用到的粮食会更少。
如果郑红梅真被胡寡妇欺负得这么狠,已经到了山穷水尽被逼入绝境的地步,她仍然不反抗,反而寄希望于别人。
姜糖认为,这样的人本身就不值得帮。
人家没准在这种被虐待,被轻视中获得了某种变态心理的满足,想拽她出来的人叫没眼色。
尹秀眉脸色惨白,往日殷红的唇瓣一下没了血色,微微颤动着,她嘶哑道:“你是说,我做错了?我付出的真心是假的,我对红梅的善意是虚伪的?”
她怎么能!
她怎么敢这样抹黑她?
姜糖挑眉,只觉得尹秀眉着实难沟通。
本就严厉的语气变得更不留情面:“善良是慨自己之慷,是自己以德报怨。真正的善良是,这个人好可怜,我要去帮帮他,是对你自己的要求。而你的行为呢?呵,这个人好可怜,你们快去帮帮她;这个人那么可怜,你们竟然不帮他,你们太残忍,太无情了。”
“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想必很多人都听过,大家说他善良是因为,他割的是自己的肉。”
“而你!割的是大家的肉,你善良吗?不,你自私,你虚伪,你这叫圣母婊。”
圣母婊这个词,众人第一次听说。他们虽然不太明白具体的含义,但联系上下文,便知道这明显不是个好词儿。
尹秀眉:……
她的心乱糟糟的,脑子糊涂,她想反驳,想说姜糖说得不对,这是污蔑。
却发现自己此刻哑口无言。
尹秀眉疯狂摇头,只能无意义地重复道:“不是,我不是,我没有自私,是你们误解我了,我没有……”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明明上天垂怜,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她在心里给仇人们预设了各种下场,可真正实行起来才发现,一切都太难了。
她不擅长挑拨是非,无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她身体弱,无法用武力报复别人。
她想过许许多多报复吴芳和陈三狗的法子,试图用吴芳对付她的办法去回敬他们,可不知哪里漏了马脚,吴芳没有被骗出门,也没有像她那样遭到陈三狗的侵犯。
明明人还是上辈子的人,但事情就是出现了偏差。
尹秀眉并不是个多么聪明的人,所以当已知记忆和现实不一致时,她迷茫了。她天真地以为只要避开跟村里人接触,只要不跟吴芳说果园里发生的事,那么就不会有人知道她差点被陈三狗欺负。
而接下来的风平浪静确实给了她错觉。
她以为改变郑红梅的命运,就代表她摆脱了自己身上的悲惨遭遇,可老天再次戏耍了她,命运的残酷虽迟但到。
而她依然没有还手之力。
可这是她的错吗?
她是受害者,从头到尾都是苦主啊。
尹秀眉不愿意承认,也不敢承认自己太没用,此刻她彻底钻进牛角尖里了。
她抬起头,杏眼布满血丝,气急败坏地看着姜糖:“不用给我扣那么多罪名,我说了,我一定会把粮食还回来。”
随即又补充道:“我说到做到,你们别瞧不起人,还有你,吴芳,你给我等着瞧。”
尹秀眉看吴芳的眼神恨不得将她凌迟处死,千刀万剐。
说完不再看姜糖,也不再管神色各异的众人,掩面哭泣着跑出去了,走到门口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地上。
苏丹叶看着她踉跄的背影,撇嘴‘tui’了一声,吐槽道:“她是不是智商不够啊,咱们说东,她扯西。偷偷摸摸拿了大家的东西,被指出来老老实实道个歉,这事就算了,还好意思指责我们?简直听不懂人话。”
姜糖慢条斯理坐下,见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本来想说个冷笑话缓和下气氛,可不知怎么,突然也觉得没趣。
人与人的差距是如此之大,尤其是无法顺畅沟通时,极容易心生疲惫。
她叹了口气,说道:“今晚见不着粮食,咱们就直接去郑红梅家里要去。”
李元迟疑了下,看了看几个老知青的表情,小心翼翼问道:“咱们就这样找上门,郑知……郑红梅她会不会难做?”
宋虎先是冷哼了声,“尹秀眉给她的时候,她难道没怀疑东西从哪来的吗?她都没想过咱们会为难,咱们还用考虑她?”
这事尹秀眉办得糊涂,郑红梅也不厚道。
大家下乡时间相近,她过得不好,他们不可能不担心,不替她惋惜。
但友情也需要大伙儿有来有往,一味拿可怜当借口不断索取占便宜,这谁扛得住?
宋虎觉得自个儿的同情心仿佛喂了狗,被气得就差眼冒金星了。
“必须得让她还回来。”
许庚拍了拍他,道:“气啥,既知道不值当深交,以后少往来便是。一会儿去上工时,顺便问问大队长,看看能不能给咱们预支一部分口粮,再不然……只能想办法去买了。”
田里的稻子下个月才成熟,生产队分新粮至少还得等上个把月。
想必村里能换到粮食的可能性很低。
除此以外,他们还得制定个新章程,粮食不能随随便便放在厨房柜子里了。
这回尹秀眉能偷拿,下回外头的人会不会也进来偷?
“姜糖,你啥时候还去县城?”许庚问。
姜糖:“我拜了农机站的赵师傅为师,接下来得经常去县里学习,过两天应该会去一趟。”
“姜糖,你太厉害了,农机站的大师傅哎……”
“你这么能干,外边的人肯定特喜欢你。不过,我觉得吧,他们就算喜欢你,也不敢上前搭话,你这浑身万丈光明的,谁站在你面前那都得矮一截,伤自尊,太伤自尊了。”
苏丹叶彩虹屁跟不要钱似地,吹得姜糖都有点膨胀了。
这回不等姜糖说话,一旁的吴芳先插话道:“有些人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的追求者多了去了,什么徐寅生啊,什么符横云啊……”
“……你酸起来的样子,真丑!”
姜糖斜她一眼,声音冷飕飕地。
转头就跟许庚笑道:“也不知道县里粮食是什么价,等我打探清楚,咱们再看看怎么办。”
若是尹秀眉拖拖拉拉不解决。
姜糖不介意做一回告状精,让大队长主持公道。
第35章 二更
尹秀眉赌气跑出去, 她埋着脑袋一个劲儿往前冲,等回过神时,已经跑到山脚下了。
独自呆的时间越久, 她就越觉得委屈。
偏偏她心里的苦楚, 还找不着一个可靠的人诉说。
打她重生后,她除了主动接触姜糖外, 根本没花心思维护从前的朋友圈子。
毕竟,在她心里, 这群人在她落难被困却无人来救她, 早就没资格做她的朋友了。
这样一来, 简直恶性循环, 她不仅没有因为预知未来而改变命运,混得风生水起。相反, 那些关于以后会发生的事变成一道道线,织成了密密麻麻的茧蛹,将她困在里面。
她看不清茧外的世界, 也不愿看。
尹秀眉抱膝坐在树下,头埋在膝盖上, 肩膀微不可见地颤动着。
不时传来低低的哭泣声。
“……你还好吗?”
尹秀眉哭声顿住, 猛地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红通通的杏眸抬起, 就见身前站着一个儒雅斯文的男人。
“你怎么在这里?”
男人伸手, 递给她一方手帕:“擦一擦, 你还是笑起来更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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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点那边, 没有人关心尹秀眉跑哪儿去了。
大家起初以为姜糖说笑的,毕竟胡寡妇不好惹,要她把到了手里的东西再吐出来, 真比登天还难。
可姜糖没开玩笑,她真是这么想的。
尹秀眉和郑红梅两人,一个敢送,一个敢接,那他们凭啥不敢去收债啊。
必须敢。
天大地大,都不如吃饭大。
这个月忙来忙去,除了身体锻炼得比刚开始时结实,实则还是有些营养不良。生产队下发的粮食拢共就40来斤,脱壳后顶多留下25斤大米,加之男知青们劳动量大,胃口也大,吃得太少影响上工时的状态。
无形中分到女知青手里的就又少了一部分。
这种情况下,姜糖绝对不能容忍有人打粮食的主意。
她甚至在想,要不要单独做饭的事,虽说她会做的种类不多,但学一学总不至于饿死吧。
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里停留了一瞬,便被按下去了。
甭管怎么样,最近肯定不方便提出来。
虽说因为尹秀眉的骚操作,大家愤怒着共同的愤怒,暂时拧成了一股绳,但这股气什么时候散,谁也不知道。
她若是第一个提出单独做饭,无异是出头鸟,没准就成了破坏大家团结的那个存在。
没闹矛盾时还好,谁都不会多想,万一哪天有了龃龉,这旧账翻起来可就不那么舒坦了。
因小失大,不划算啊。
姜糖先去了大队部,将拜师的事说了,陈红军拿着烟杆沉默了一会,目露欣赏道:“师傅愿意教,那你就好好学,别丢咱们光明大队的脸,只是——”
势必要影响到村里的活儿。
有些刺头,比如林大柱,估计会逮着这事做文章,到时候他不好太偏袒姜丫头。
但是,有师父带着学手艺,又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这必须得支持啊。
这年月手艺人吃香,不轻易收徒的。有些名义上是徒弟,实则就是打下手的免费小工,大师傅教不教,教多少,全看心情。
有的又送烟,又送酒,人家还不一定愿意教呢。
对于姜糖去一趟农机站,竟能被赵师傅瞧上收为徒弟,陈红军止不住的骄傲,他看着姜糖,目光慈祥:“没事,这是好事。赵师傅本事大,你能学个一成半成,出来大家都得高看你几眼。”
他就觉得自己眼光挺独到,小姜知青是个能干的。
“陈叔,我是这样想的,除了农忙时候,农机站那边我隔三天去一次,为了不影响队里抢收,我觉得咱们还是得尽快培养两个拖拉机手出来。”
陈红军诧异,调侃一句:“不怕被抢饭碗咯?”
姜糖笑:“能者居之嘛,如果有人学得好,开得比我稳当,那拖拉机手换人当又有什么关系?”
陈红军吸了口烟,认真思考姜糖的建议。
半晌后,他说:“教一个就行了吧,两个的话,到时候让谁上也是一个大问题。”
“没事,咱们也不承诺学会了就能当上拖拉机手,就告诉他们免费学一门手艺,真心想学的就来。若是报名的人多,各个都学得不错,那拖拉机手的岗位也别固定了,咱就按出工天数算工资,出工一天给多少补贴。这样还不用担心有人拿拖拉机接私活跑外快。”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但不管学哪一行,都需要一点点天分。
只挑那么一两个人的话,万一资质都不行,教个一年半载也出不了师,姜糖肯定想去死一死。
不如广撒网,谁行谁上。
陈红军沉吟半天,点了点头,笑着夸道:“你这丫头……放心,真教了徒弟出来,叔保证你这个师傅饿不死。”
年轻人心眼子活泛啊,照这个法子,谁行谁不行,是骡子是马,大家心里都有数。
到时候为了出工挣拖拉机手这份钱,那些精力旺盛,一言不合就拉帮结派的大小伙子平时还不得好好表现表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