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糖闻言先是一怔,随即蹙起眉头:“你想做什么?”
符横云:“我能做什么?人家既然要道歉,我得去看看他们的诚意而已。”
“你……你跟贺家的关系如今??”
符横云面不改色,不愧是做大事的人,他嘴角勾了勾:“以为我跟贺家闹翻了?”
姜糖撇嘴,小声吐槽:“我以为你跟他们桥归桥,路归路了。”她不觉得符横云是那种冷血动物,能做到跟养育自己二十年的家庭一刀两断。
但也不认为他会拖泥带水,跟贺家缠缠绵绵。
所以,他现在的举动尤为怪异。
符横云明白她的潜台词:“贺家所有人待我都是真心的,即使当初发现我不是贺家人,其实贺司……爸征求过我的意见,问我是继续留在贺家,还是回符家。”
“我回光明村确实有贺虎的因素,但不全是。”
“只要我一天没有转业,我跟贺家就不可能真正做到切割。二十年在我身上的烙印太深了,只要爸没有明确表示将我逐出家门,那我身上贺家人的标签永远都存在。贺家的二弟、三妹天性散漫爱自由,并不愿意子承父业,贺虎……你见过了,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接不了爸手里的担子。”
姜糖不笨,听到这儿已经明白了。
“所以,你要吃下贺家的资源?”
符横云道:“互惠互利。于我是锦上添花,于贺家嘛,他们别无选择。”
因为贺家没有人了。
而政|治一向是残酷血腥的。即使你什么都不做,也有的是人想把你踩下去,并且能无中生有无数个罪名出来。
一头没有了牙齿的老虎,面临的不是“威势不再”的局面,而是能不能生存下去。
贺家一旦后继无人,军队里的权力被其他人彻底瓜分,接手的人若是与贺家交好倒也罢,万一得势的是其他派别呢?
除了贺家遭殃,被外人视做贺家派系的其他人也难逃牵连。
比如他。
符横云不会允许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另一件事更是让他下了决心。
这次他回京市,即使他与贺家多年不联系,身世之事当年更是被有心人传得沸沸扬扬,大院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不论是老首长还是从前跟他不对付的人,他们的言行举止依然当他是贺横云,而不是符横云!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若是不拿出态度,贺家风光或许与他无关。
但贺家倒霉,他一定跟着倒霉。
这让他不得不调整计划。
姜糖抬起头,正想说什么。
突然闻到一股臭味。
她熟练地往摇篮里瞅去,果然,大宝五官扭曲,十分用力的样子。
他又拉粑粑了。
姜糖一下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满脸嫌弃地捂着鼻子:“哎呀,你看他又拉了,好臭啊,你来帮他洗屁股吧。”
她真是服了。
谁说小婴儿拉屎不臭啊,自从她给两个小家伙打了蔬菜汁做辅食后,他们拉的便便就臭得不行。
她怀疑自己总有一天会被熏死。
符横云好笑地看着天真无邪咬着小拳头,还不知被亲妈嫌弃的小家伙,认命打水去了。
到了请贴上的日子,姜糖请了半天假。
贺虎似乎为了炫耀自己今时不同往日,特意选了省城最贵的咖啡厅。
据说这是省城最洋气最时髦的地方。
但是,在姜糖眼里,可寒碜了。
不过是街口随便一个门面,外墙呢,嵌着细细碎碎的彩色玻璃,玻璃之外做了一排木格栅。
门小小的,也装了半人高的木栅栏,门上挂着一块木匾,写着“咖啡厅”。
进去后就是稍显别致的小桌子,旁边放着造型普通的斗柜,斗柜上摆着收音机。
里面传出咿咿呀呀的戏曲声。
姜糖看着四周,眼神扫视了一圈,对“最贵”两个字有了新的理解。
贺虎见状,那股被女人打了的郁气突然就散了。
他似乎重新找回了优越感,语气难掩傲慢道:“怎么样,这个地方不错吧,我今天邀请你们过来,是真的很有诚意想向你们道歉。”
姜糖撇嘴,真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活脱脱的暴发户啊。
“哎,坐啊。你们别见外,他啊就这臭德性。毕竟好不容易回到家,爸妈有点太宠着他了。都当爸的人了,妈还成天把他当孩子照顾呢。”
唷,没想到这个不像太子的太子还是个巨婴呢!
姜糖心里腹诽,笑眯眯地看着她。
“嗐,我都忘了自我介绍了。”
沈如爽朗一笑,朝姜糖伸手:“很高兴认识你们,我是贺虎的妻子,沈如。”
“听爸说,符同志似乎比大虎早出生,往后我们就叫你哥了。”不等符横云说话,她转头又看向姜糖,笑得特别和善:“姜姐,这次是大虎不对,我们今天就在这里以咖啡代酒给你道歉,咱们化干戈为玉帛,爸看了也开心。”
姜糖:……
什么?
姜、姐??
你敢把眼角的皱纹拉直了再说吗??!!
第73章 姜宝珍的旧事
服务员送上咖啡。
姜糖小小抿了一口, 略微皱眉。
“不习惯这味道?”沈如表现得十分抱歉的样子,可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顺耳了:“忘了你可能没喝过。”
“咖啡这种东西啊,普通人平时可没这闲情逸致来喝呢。不过没关系, 等你们回了贺家, 什么咖啡厅、西餐厅有的是机会去。”
受不了。
这是什么画风的绿箭啊。
姜糖脑中突然闪过某个电影片段中的女配角操着一口拿腔拿调的海岛话,浮夸炫富的画面。
登时尴尬得头皮发麻。
也是, 她能看上贺虎这种色厉内荏肚子里没货,表面又爱装相的男人, 本身的品味就高不到哪儿去。
她清楚沈如的话是陷阱, 就是想知道他们对回贺家的态度。
如果他们反驳没有回去的意思, 那贺虎便会指责符横云亲近贺司令的行为。
如果她说对京市的咖啡期待, 那沈如的脸……
啧。
姜糖别开脸,在两人看不见的角度, 偷偷对着丈夫翻了个白眼。
符横云大掌覆在她手背上。
安抚的拍了拍,而后说道:“这就是你们说的道歉?”
符横云说话时,语气淡淡的, 非常平静。
他面无表情,仿佛不是在质疑, 而是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
从容, 淡定, 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中。
明明已经脱下贺家人的外衣, 没了贺家长子的光环, 可他闲适又坦然。
贺虎强凹的优越感顿时被打得七零八落。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挫败感, 甚至不知道用什么词能精准形容对面这对夫妻。
他们身份普通, 可这份定力却比大多数人都强。
给别人一种,他们天生就该身处所谓的“昂贵、有品位”的环境中。套句戏文里的话说,达官贵人穿了乞丐的衣服也掩不住他身上的贵气。
这么一想, 贺虎眼中厌恶更甚。
看向符横云的目光化为道道利箭:“你觉得不够诚意?哦~~~你在贺家那么多年,京市那些普通人进不去的场所你当然没少去,这咖啡厅你不觉得稀罕。你不高兴是担心你的妻子没见识过这些,在我们面前失了礼仪,你觉得丢脸?”
自他回到贺家,最开始那段日子可真是难捱啊。
简直度日如年。
每个人都对他露出那种“哦,你就是贺司令的儿子啊”的表情。
脸上的失望、取笑毫不遮掩。
他像个一无所有的穷人突然被接到金碧辉煌的宫殿,一夜之间变成了大富翁。
所有人面上夸他有乃父之风,暗地里却在等待他出错。
贺虎胸无点墨,只能装作谦卑好学的样子。
等结交了沈斌,认识了大院里别的同龄人,知道贺家在整个军区大院是数一数二的家庭时,贺虎开始觉得,他不用再小心翼翼学习“城里人”的姿态了。
因为不管他做出什么事,不管其他人背地里怎么议论,他们当着面还是得笑脸相对。
贺家地位在那儿,他天生就该是别人羡慕的对象。
既然如此,他还努力做什么呢?
在这种心态下,贺虎寻到了令自己开心的生活方式。
因此。
即便来之前他想得再周到。
无数遍告诉自己要忍忍脾气,免得符横云找爸告状让爸以为他心眼小不能容忍。
可有些人天生就跟他八字不合,只要见着了他的脸,就很难保持平静。
就像此刻,似乎贬低姜糖,就能证明他比符横云强一样。
他说完,做作地举着咖啡杯闻了闻,夸道:“闻着不错,跟红磨坊西餐厅的差不了什么。”
沈如嘴角的笑僵了一瞬。
有些尴尬地别开脸。
但她很快意识到对面两个人对红磨坊并不了解,“哎哟,你说红磨坊做什么?红磨坊的咖啡跟这个可不一样咯,人家红磨坊的咖啡豆听说是从巴西、印尼来的,讲究着呢。”
说罢,她笑着给姜糖解释巴西、印尼在哪儿。
“……”
姜糖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偶尔还会惊叹一声以示向往,并未戳穿她所谓的好咖啡不过是一种叫咖啡茶的产物,寡淡得很。
她十分配合。
毕竟今天过来也不是为了跟这两人吵架的。
她戳了戳符横云。
想套话就赶紧,她快受不住这对爱显摆的夫妻了。
符横云心领神会,赶紧打断沈如的话,“你到省一机的事,我并未跟贺司令说,我也没那个时间。如果你是为了这事,那我们就先走了。以前没有交集,往后也不必来往。”
这话自是激贺虎的。
贺虎轻轻嗤笑:“既然你开门见山,那我也不藏着掖着。”
“我们早就各归其位。这几年我几乎没见爹,你也没见我爸。我希望以后你也不要打破这个局面。”他压低身体,眼神狠辣:“我才是贺家人,而你不是。你上赶着见爸是想做什么?是后悔放弃贺家人的身份吗?还是你想通过爸得到什么?”
“你明明转业却又重新回到部队,这是爸帮你的对不对?”
“我从来都不曾转业。”
贺虎表情错愕,下意识看向沈如。
大舅哥查到的信息不是这样的。
沈如也怔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大哥习惯糊弄丈夫,想必这次也是为了挑起贺虎对家里人的不满,又或者他根本没去查,随口瞎掰了几句。
沈如心里发急,她不得不打圆场,“是这样啊,因为你转业回乡的事,妈还念叨了好多次呢。”
随后她立马转移话题,看向姜糖:“怎么不喝喝看呢,味道确实跟咱们平时喝的茶不一样。”
姜糖笑着点点头,顺势抿了一小口。
就听贺虎怒气勃发,指着符横云:“胡说八道,你当我不知道你到京市干什么?不就是听说爸要退下来,你就找爸把你弄回部队了,等着接手贺家的人脉吗?我告诉你,贺家只要有我在,你别想。”
沈斌说得不错,符横云果然狼子野心。
心心念念是爸手里的东西。
可贺家的一切,老二不要,他要!
凭什么给一个外人?
即便他不够资格,吃不了军中的苦,那还有大舅哥和岳父呢。
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
他和沈如夫妻恩爱,沈如又一心帮她,岳父一家对他甚至比对亲儿子沈斌还好。如果爸打算将手里的权力、人脉交给别人,何不提拔岳父?
两家是姻亲,沈家得了好处,肯定不会对贺家不利。
这样,肉还是烂在一个锅里。
符横云眉梢微挑,不答反问:“你在贺家的日子很安逸,对吗?大院里的黄司令家的一儿一女还在陕北乡下,你知道吗?黄家是不如贺家,可也差不了什么,你说,为什么说倒就倒了?”
贺虎不解,嗤笑一声:“黄家人违法犯罪了呗。”
说完,他讽刺的看着符横云,仿佛在嘲笑他为什么问这种逗人发笑的问题。
符横云摇头:“黄家会倒,是因为政治调查局在书房搜出了几封信,上面写了不合适的话,以及试图调动海市驻军。”
贺虎得意道:“不动他动谁?”
符横云此时此刻算是理解养父的无奈了。
此人色厉内荏,不懂装懂,偏还被捧得没了分寸,自命不凡。也不知这几年他到底学了些什么,他当真只看到贺家的花团锦簇,根本察觉不到四面八方的危机。
整个国家的二把手、三把手说下就下,他凭什么自信贺家的位置坚如磐石?
“贺家的敌人不少,你与其盯着我,不如把精力放在别处。”
符横云终究说了句明白话。
然而,他的苦心终究是白费了。
贺虎思索着,沈如却道:“这是危言耸听吧,咱爸在军中的地位哪是随随便便就能动摇的?如果贺家的敌人真那么多,符大哥你怎么会年纪轻轻当上营长?我听我爸说,过阵子你恐怕就要升副团了。不到三十岁就当上副团,背后若没有公爹的支持,会那么顺利吗?”
说到后半截,沈如明显失态了。
甚至忍不住对着姜糖翻了个白眼。
又酸又嫉恨。
他爸在副团这个位置呆了快十年,符横云不到三十岁就跟他平起平坐了。
副团的女儿,和副团的妻子……
她立马在这个村妇面前低了一截。
贺虎冷笑:“没错,你少说冠冕堂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