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音音总觉得这个词用在迟前辈身上有点违和。
不过她没有深想,谢悠悠说什么就是什么,毕竟,仙女说的会有错吗?
谢悠悠和熊音音聊了会儿,得知她家里开武馆,从爷爷奶奶到爸爸妈妈,还有头上的哥哥姐姐,无一不是一身真功夫,熊音音虽然遗传了家里的武学基因,可内心却渴望着浪漫的音乐梦,靠着勤学苦练终于考上重点级音乐学院,最后以自己的实力和诚意打动乐团,成为其中一员。
“有时间的话欢迎上我家武馆看看!”熊音音红扑着脸说,“大家会很开心见到你。”
“很开心见到我?”谢悠悠不由疑惑。
听她反问,熊音音才意识到一时间得意忘形说漏了嘴,表情僵住,一边打量谢悠悠表情一边老实承认:“我…我经常跟武馆的人说……说…我们乐团来了个……仙女……”
最后两个字声音小得细若蚊呐,脸也跟着红透。
见谢悠悠没有要责备她的意思,干脆破罐子破摔,豁出去将自己的身为迷妹的心声一股脑地吐露:“我是真的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好看的女孩子!而且小提琴也拉得特别棒!之前万思莹一直往你身上泼脏水,说了很多子虚乌有的坏话,可我一句都不信!像仙女一样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像她说得那么不堪!”
顿了顿,她露出憨厚笑容,“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她们就是嫉妒你,才成天说你这儿不好那儿不好!你放心,她们说的那些不好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先前因为私事,谢悠悠进乐团后很少露面,加上万思莹从中作梗,导致她错过了交朋友的最好机会,后来忙着练习音乐会的曲目,也很少有时间跟人闲聊,没想到来乐团交的第一个朋友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谢谢你。”她顿了顿,伸出手,微笑,“还有,很高兴认识你,熊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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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厅东角。
藤蔓兜不住正午铺天盖地的阳光,凉亭里缀满光斑,似白日繁星。
谢悠悠拿着便当盒走上台阶,轻轻碰了下坐在石椅上发呆的人,问:“怎么不去吃饭?”
迟嘉树没看她,头细不可察地又往另一侧偏了偏,说:“不想吃。”
“没胃口?”谢悠悠随口猜测,手里拆着便当,“今天我让厨房做的寿司,很清淡,要不一起吃?”
“不用。”迟嘉树别着脸,长发遮掩住别扭极了的神色。
谢悠悠没再说话,自顾自掀开便当,将三层盒子摆好,选了块金枪鱼寿司,蘸好酱,又问了遍:“尝尝?”
“不用。”还是拒绝的回答,连看都没往她这儿看一眼。
谢悠悠微微挑眉,夹着那块寿司起身走了过去,而后抬起他下巴,将他捏成小鸡嘴,直接把寿司给塞了进去。
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简单粗-暴,迟嘉树霎时睁圆眼睛,反应过来后想把寿司拿走,可都已经塞进了嘴里,再吐出来这么恶心的事他做不出来,只能囫囵咽下,而后恼怒地瞪着谢悠悠,打算跟她算账。
面前的女人却在这时弯了弯眼睛,语气真挚:“迟嘉树,谢谢你。”
这声谢说得太过认真,认真得他有点不习惯。
于是方才的恼怒就这样戛然而止,迟嘉树再次别过脸,来回滚动好几圈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很低很低的“嗯”。
其中夹杂着的,是独属于夏季的躁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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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间隙,乐团都在讨论着这件事。
吐槽完那两个不知道逃到哪儿去还回不回来的女成员,话题便围绕着迟嘉树和谢悠悠展开——
“诶,你们说,迟前辈是不是真的和谢悠悠……嗯?”
“我觉得太有可能了好吧?没发现迟前辈这两次失态都是因为谢悠悠?”
“刻薄的迟前辈啊……哎,算我是个没原则的死颜控吧!就算他不温柔了,那张脸还是足以让我拜倒在他的西裤下!”
“不觉得这样的迟前辈更真实吗?以前什么时候都温温柔柔的,让人感觉和他之间的距离好远,现在嘛,就会有‘哦!原来迟前辈也是人,也会有脾气也会护短哦!’这样的感觉,挺好的。”
休息室外,经过的当事人脚步一顿,表情跟着微妙。
和他一道的谢悠悠打量着他神色,唇角牵了牵,小声说:“虽然不知道你以前为什么要戴上那样一副面具,但你看,大家也并没有因为你摘下面具而讨厌你。”
“所以……迟嘉树,不用勉强自己装成那样子也没关系。”
“喜欢你的人不会因为你的不完美而讨厌你,相反,讨厌你的人不会因为你的完美而喜欢你。”
“做你自己就好……”
耳边的话被日光融化,听上去有些模糊不清。
迟嘉树站在那里,恍惚中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夏天。
他第一次回到迟家的那个…夏天……
比电视剧里还要气派的别墅、训练有素的佣人、锦衣华服厌恶打量着他的中年夫妇,还有垂头哭诉缓缓放开他小手的母亲。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是母亲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富家千金,被嗜赌成性的渣男骗身骗心跟着私奔,花掉她带走的所有积蓄后,就连同他这个亲生骨肉一道被抛弃,万般无奈之下,吃尽苦头的母亲回了家,带着他——这个迟家上下都恨不得抹消掉的污点。
很快,迟家便隐瞒母亲不堪的过去,给她安排了婚事,让她嫁了人;而他,连同母亲不可告人的秘密被藏在了迟家。
虽说他身上流着一半迟家的血脉,可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存在,在迟家的待遇可想而知。
他和迟家的佣人们一道生活,干着粗重的脏活,住在阴冷的杂物间,吃不饱穿不暖,蝼蚁一样在夹缝中生存着。
同住在那栋楼里的还有佣人们的孩子,也不知道是哪家大人先走漏了风声,那帮孩子得知迟嘉树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子,连先生太太都恨不得抹杀掉的存在。
最是天真烂漫的年龄,却也最为残忍,趁他不备,那帮孩子将他推进了下水道,站在出口,一面朝他吐口水扔石头,一面骂道:“见不得光的野种就该待在下水道里!别脏了先生太太的眼睛!”
被困在下水道的那几天,是他童年,亦是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肮脏的下水道,满目黑暗,仅头顶泄漏一丝微弱天光,像心里那点微小到随时都会吹灭的对生的渴望。
所有人都希望他死。
连同他自己也这么希望着。
离开这个没有人爱他、只有难过伤痛的世界。
可惜,他却像野草般顽强地扛了过来。
被救出来的那天,他浑身散发恶臭,早已不成人形。
围观的佣人们纷纷捂鼻躲开,而他该称之为外公的男人远远站在人群外,看向他的目光是不加掩饰的厌弃。
“好脏啊……”
“啧,真脏!”
“迟家一辈子的耻辱哎……”
他孤零零站在那里,感受着世间最大的恶意。
心里最脆弱的缝隙里,被吹进了浓烟般的黑暗,将原本的善良软弱全然吞没。
——凭什么要他去死?!
——别人犯下的错,凭什么要他去承受?
——他要活着!不惜一切代价活着!
——然后…将这一切加倍奉还!
他开始用尽一切手段活下去,像狗一样地活下去。
随着一天天长大,他也出落得越发夺目,他戴上面具,以笑脸让人卸下防备,拉拢所有人的心,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达到他的目的。
他忍着厌恶去讨先生太太的欢心,知道先生痴迷音乐便偷学钢琴,没命地练习,手指练出血也咬牙坚持,然后装作不经意被先生发现他过人的天赋,这才终于在迟家有了一席之地。
随着他琴技越发精湛、奖项越拿越多,先生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好,后来,他在一次国际大赛中惊艳全世界,终于被迟家承认。
接下来冰释前嫌、家庭和睦?
——不。
他设计架空迟家,让高高在上的迟家夫妇跌落泥泞,让把他扔在迟家不闻不问的母亲丑事败露,让曾经欺凌过他的所有人付出代价。
然后,将北城连同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一起抛在身后。
他来到燕城,继续延续着让他得以苟活的方式,只是没想到,会因为身边这个女人而撕掉保护自己的伪装。
眼底蒙上一层茫然。
他自己……?
他自己…是什么样的?
过去太久,他好像…已经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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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谢悠悠迟嘉树还是留到最后才走。
谢悠悠是因为司机路上堵车,便多留了会儿,而迟嘉树……他一直心不在焉看着琴谱,余光注意着谢悠悠的动静,见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才也跟着动身。
抬眼便见男人的装模作样,谢悠悠不由好笑:“在等我?”
迟嘉树斜睨她一眼,并不承认:“是什么给你这样的错觉?”
“哦,不是等我的话,那我先走了。”谢悠悠说完,便大步流星离开了排练室。
身后,男人气恼地咬了咬牙,快步跟上。
在邻近音乐厅大门的时候,他伸手拉住了她。
“前辈有事?”谢悠悠明知故问,眼里鞠着狡黠笑意。
知道她在捉弄自己,迟嘉树不甘示弱,似笑非笑盯着她,声音压得很暧昧:“这次为了你,我这个温柔的好脾气先生是伪装不下去了,这么大的牺牲,不打算补偿我?”
谢悠悠镇定反问:“你想要什么补偿?”
“你说呢?”他轻笑,又凑得近了些,气氛因他深暗下去的目光和升温的呼吸而生出一丝旖旎。
谢悠悠和他对视片刻,目光澄明清透,然后干脆地应下:“行!明天给你带我烤的小饼干!”
见她跟自己装傻,迟嘉树嗤了声:“就这?”
谢悠悠摊手:“那我不做了,反正你也不稀罕。”
“谢悠悠!”就这样轻易被她气得破了功,迟嘉树咬牙切齿叫她名字,是拿她无可奈何的神色。
“在。”谢悠悠忍着笑,“前辈我没聋。”
两人之间有片刻的沉默,而后,迟嘉树松开她,往台阶下走了两步,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在意,抿了抿唇,轻描淡写地准了她的提议:“先声明,我对甜点的要求很高,不是随便什么水准的烤饼干都能下咽。”
谢悠悠还是憋着笑,故意冷淡地“哦”一声,再次成功把人气成内伤。
目送迟嘉树气急败坏的背影远去,谢悠悠才终于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还没乐上一会儿,只感觉身后有冷风袭来,很快,一道低沉声音不悦响起——“什么事这么高兴?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正巧,我现在的心情很差呢。”
第30章 你想要,我随时都是你的。……
谢悠悠一回头, 就看到倚在墙角脸黑透的江屿,他身上还穿着赛车服,像是刚结束训练就过来了。
“你怎么来了?”她下意识地问了句。
就见他脸色更沉, 站离墙角, 步步逼近她跟前。
红发下,那眼沉得幽暗, 紧盯着她, 哼笑:“我怎么来了?这个问题你不是应该最清楚?”
谢悠悠:“?”
舌尖抵了抵腮壁,江屿稍稍错开目光,语气所流露出的也不知是自嘲还是对她的不满,“我不来找你,你就绝对不会来找我, 难道不是?”
好像的确是这样……
谢悠悠语塞了下, 然后解释:“不是说了吗?我这段时间要忙着准备夏季音乐会,没什么时间。”
“没时间?”江屿又是一声哼笑, 压了压喉咙里翻滚的醋意, 提及此刻更在意的事,“刚才那个人是谁?”
“你说迟嘉树?”谢悠悠道,“我们乐团的钢琴手, 怎么了?”
刚才等她的时候, 江屿在一旁看到两人间的互动,直觉告诉他——“上次的饼干, 是烤给他的?”
谢悠悠面露惊奇:“你怎么知道的?”
两人之间那么不同寻常的气氛,想猜不到都难。
江屿没回答她,绷紧了下巴,不是滋味地说:“没时间找我,却有时间给别的男人做烤饼干?”
嗅到明显的醋味, 谢悠悠失笑:“都说了是赔礼道歉。”
“谢悠悠,别把我当傻子。”他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恋爱新手,很肯定地道,“我看你们之间好像不止赔礼道歉这么简单。”
谢悠悠摸着下巴,做出一副沉思表情:“唔…好像是吧……”
她故意的!
江屿面部线条绷得更紧,没再陪她玩下去,上前直接将人拦腰抱了起来,大步流星朝石阶下停着的那辆机车走去。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他这样猝不及防公主抱,谢悠悠还是吓了一跳,担心摔下去,本能地搂住了他的脖子,紧贴在他怀里。
很满意她依赖的姿态,江屿胸口火气平息了些,却还是没打算放过她,走到车前,掐住她腰把人给放在了车头。
谢悠悠稳住身形,扭头见他跟着上了车,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立刻拒绝:“今天就不兜风了,我回去还有事。”
江屿恍若未闻,手臂横在她腰间,将人紧攥怀中。
下巴轻贴在她额角,对着她耳朵低低说着:“就陪我一会儿,嗯?”
这个男人…是在向她撒娇吗?
谢悠悠愣了愣,想到她对自己的鱼确实陪得不够,便没再拒绝,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