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嘉树?”几人停下来,表情疑惑,“你不走吗?”
昨天撕破伪装的人,没再端一张温和笑脸,掀掀眼皮,很冷淡地道:“你们先走吧,我还要再待会儿。”
虽说有点不习惯他这样子,但大家也没有因此而排斥厌恶,依然友好地笑笑,没多嘴继续深探,结伴离开。
昨天当众剥掉那层伪装的时候,迟嘉树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被排挤也好,被厌恶也好,被唾骂也好,经历过那样黑暗的童年,还有什么可怕的?
然而出乎意料,并没有谁对他表现出异常的举措,一切,就好像不曾发生过。
反倒,是他感到不习惯……
——“喜欢你的人不会因为你的不完美而讨厌你,相反,讨厌你的人不会因为你的完美而喜欢你。”
耳边又响起女人的那句话。
眼波漾了漾,迟嘉树抬头直直看向人群中的那抹身影。
心里的那声问,愈演愈烈——
那你呢?
是讨厌…还是……喜欢?
**
这段时间谢悠悠练得很认真,因而她是弦乐组除首席大佬外唯一一个挑不出错就过了的人。
结束检查,她去休息室放了东西准备出去透透气,难得下雨天凉快,空气也清新,在回廊下散散步再舒服不过。
然而出来的时候,却发现门口多了道身影,侧对着她,长发遮了表情,瞧上去像是在漫不经心等着副团长的检查。
谢悠悠便没打扰,安静地从他身边走过。
没多久,身后有人喊住她,声音透出一丝气急败坏:“谢悠悠!”
她停下脚步,回头问:“怎么了?”
“怎么了?”迟嘉树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见她一脸茫然,像是真把那件事给忘了,心里更气。
明明就是她随口的一句话,估计转头就忘,他倒好,傻得当了真……
拉不下脸去质问她为什么说好给他带亲手做的烤饼干却食言,迟嘉树扔下一句“没什么”沉着脸进了休息室。
走廊上,谢悠悠一脸莫名地愣了半晌,这才扭头继续往前走。
他这是来大姨爹了吗?情绪这么不稳。
**
迟嘉树一张脸臭到下午合奏排练结束。
今天倒是没再磨磨蹭蹭到最后,副团长一宣布结束,他就从钢琴前起身,黑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所有人都能察觉他心情不虞,却猜不到其中缘由。只有吕冰知道,这一切肯定跟谢悠悠有关。或者说……迟嘉树近来所有的情绪波动,都是因为谢悠悠。
当然,这个迟嘉树是肯定不会承认的。
气冲冲走出音乐厅,连伞都置气不打,径直步入雨幕中。
没一会儿,身后有人追来,踮起脚将手里的伞高高举在他头顶,数落道:“下这么大雨不打伞,迟嘉树你想生病是不是?”
他向来不喜欢旁人对他指手画脚,但这话却让他沉了一天的脸色缓和不少。
余光瞥向身侧,雨幕中,是女人关切又生气的脸孔。
唇角稍稍上扬,很快又被他给压了下去。
迟嘉树故作冷淡,问:“有事?”
“嗯。”谢悠悠把伞塞给他,让他撑着,然后低头从包里翻出一个系着可爱蝴蝶结的透明纸袋,递到他眼前,“喏,说好的烤饼干。”
和他这些年收到过的礼物相比,眼前的这一份曲奇普通得近乎寒碜,却让他心里堵了一整天的气顷刻间散了,取而代之,是连他自己都没料到的心花怒放。
滂沱大雨将一切冲刷得模糊不清。
可这一刻,他却清晰地听到了心动的声音。
比他演奏过的任何乐章都疯狂激荡。
第32章 来了个碰瓷的。
雨下得很大, 乌云黑压压堆积在上空,不过才六点,整座城市却像是陡然陷入黑夜。
天气不好, 车也堵得厉害。
在路上浪费了将近半小时, 谢悠悠让司机在就近的餐厅停下,等过了这阵车流再回去。然而慢条斯理吃完了一餐, 路是不堵了, 雨却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反倒下得更猛,甚至开始电闪雷鸣。
这时候上路很危险,谢悠悠招呼侍应生又给她上了杯热饮,用餐巾随意叠着千纸鹤等雨变小。
她所在的餐厅恰好在薄氏大厦附近。
一条街之隔, 气派的写字楼。
高层办公室里, 薄兰栖被又一声闷雷引得微微侧目。
助理察觉,适时地搭话:“这场雨下得真大, 我查天气预报说会一直持续到明早。”
隔着百叶窗, 看不见窗外景致,但雨声却清晰地淌在耳边。
薄兰栖沉默地收回目光,盯着屏幕的双眼却偷偷失了神。
这样的雨, 一瞬间就将记忆拉回了很远的过去——
那天也像这样, 下着大雨。
他从公司出来,意外地又看到了谢悠悠的身影。
少女手里拿着一把伞, 百般无聊地用脚尖点着地面积雨,长发竖着马尾,发梢是可爱的懒卷,路灯下泛着温柔色泽。
他表情一顿,脚步也缓下, 站在石阶上出声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她回头时欣喜到发亮的目光让他确定,她就是来找他的。
助理也看到了她,笑着招呼道:“是谢小姐啊!又来送汤么?”
听见这话,薄兰栖眉一皱,提醒:“上次我们已经说好——”
“说好不再给你送汤!”她截断他的话,连连点头,“知道知道!我一直记着呢!”
“那你……”他眉头未松,目光盯她更紧,存了疑惑。
她便雀跃地蹦上阶梯,然后抖抖手里的伞,仰起脸向他邀功:“我来给你送伞。”
显然没料到是这样的回答,他和助理同时愣住。
她却抬抬下巴,给出合理的解释:“这不是…下大雨了吗?我想你那么忙应该也没时间看天气预报带伞,所以……”
他是没工夫看天气预报,但这些事都有助理打点,再说,即便助理忘了为他带伞,薄氏那么大的公司,怎么可能连把伞都找不出?
助理沉不住气,张嘴解释:“谢小姐,多谢您费心,不过这些工作我都会好好操办,不会疏忽大意。”
他说着亮出手边的伞,替薄兰栖撑开在头顶。意思很明白,她送伞完全就是多此一举。
其实这些,身为巨头企业谢氏千金,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如此愚蠢地跑来薄氏大厦,站在大雨里等了那么久,无非是担心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担心薄兰栖忙得顾不上别的,担心他身边的人照顾不周到,担心他为了节省那么几分钟的时间就直接淋雨上车。
所以下了晚自习就让司机直接把她送到这里,怕打扰,不敢上去找他,就像往常那样在门口傻等。
结果……
她失落地垂下脑袋。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这番行为是多么的蠢笨。
还急着去临市赶明天一早的会议,薄兰栖没有时间和她多说,略略点头致谢,而后便垂首和助理一道走下阶梯。
到了车边,拉车门的手顿了顿,他也不知为什么回了头。
就看到,被抛在雨中的女孩定定望着他,脸上是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漫天的雨像是下进了心底,一圈圈漾起无声波澜。
他沉了口气,示意助理先上车。
助理露出不解表情。
他没解释,从他手里拿过那柄伞,敛着唇重新踏上阶梯。
两把伞投落的阴影重叠在一起。
对上她不解的目光,他抿了抿唇,然后递给她一块干净方巾,低声说:“擦擦吧。”
就看到面前的女孩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愣了好半天,才恍惚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方巾的那刹,不确定地问:“给…我?”
她眼里的热度有些烫人,他“嗯”了声,错开视线,明知不必要,但转身前还是向她解释了一句:“明早临市有一个会议,今晚就要走,所以没办法送你,擦完叫司机来接你,早点回去。”
他说完便大步流星离开,没再回头,却还是从后视镜里瞥见台阶上的女孩紧攥着那块方巾,欢喜得原地跺脚。
于是,唇角不自觉地牵了牵。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
“薄总?薄总?”
助理的声音把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定神,看到递到面前的A4纸。
“这是您要的资料。”助理边说,边小心翼翼观察他表情,迟疑着开口,“您累了吗?我让人给您端杯咖啡过来。”
“不必。”他敛眸,也敛了方才不小心冒出来的胡思乱想,伸手接下资料,低头查阅。
助理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又怕打扰薄兰栖看资料,便咽下话,默默回到自己的工位,心里涌上一丝怪异。
总觉得…薄总最近好像特别爱走神……
**
九点过后,雨终于消停了些。
谢悠悠这才招呼侍应生结账离开。
车是不堵了,但回家常走的那条路却被河里漫上来的水给堵了。不得已,司机只能换路,从一旁的小巷里绕。
谢悠悠玩了会儿手机,觉得倦,便锁屏扔到一边,支着下巴看窗外。
是一条她未曾涉足过的陌生街道,灯红酒绿开着不少夜店,路面经过雨水冲刷也还是显得有些脏乱,屋檐下奇装异服的男女一边抽烟一边好奇地打量这辆与小巷格格不入的豪车。
氛围颓败中透着危险,司机在前面连连道歉,说很快就带她穿出去。
“没事。”谢悠悠说,“路被水淹了也不是你的错。”
车在过分狭窄的小巷里艰难地挪动着。
越往里,店面越少,光线也越暗。
谢家的司机并非只是会开车而已,谢悠悠倒是不担心安全问题,只是这种一看就很危险的地带还是令她感到不安,而这种不安,随着车开到最深最暗的地方飙升到了极点。
两束车灯在浓重的黑暗中孤独地亮着。
就在司机安慰说很快就能传过去时,突然从黑暗深处冲出来一道身影,染血的手重重拍在谢悠悠身侧的车窗上,触目惊心!
她吓了一跳,猛地往另一侧退了退。
与此同时,司机神色一凛,进入戒备状态,冲着那人扬声呵斥:“你想干什么?!”
那身影摇摇晃晃似是挣扎着想要站稳,然而最后却还是无力地跌了下去。
时间有片刻的静止。
司机看了眼谢悠悠,示意她待在车里别动,自己则推门下去看看情况。
谢悠悠盯着车窗上血红的手印,喉咙里含着不安到极点的心跳僵了会儿,还是软着手脚重新凑回窗边往外看。
车里漫出去的灯光照亮方寸距离。
在车门前,她看到一个晕过去的男孩,很年轻的脸孔,还透着未散的少年气,估摸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脸上挂彩,右手缠着绷带,被血染得早没了原本的颜色。
司机还以为是来挑事的,没想到来了个碰瓷的。
他蹲下去拍了拍男孩的脸,毫无反应。
看来是彻底昏过去了。
按理说来路不明的危险人物应该敬而远之,可重伤的人晕倒在面前又不能不管,司机拿不了主意,询问谢悠悠的意思。
帮忙打电话叫救护车然后离开是最好的选择,但因为这场雨,临河的路都不能走,肯定会耽误不少时间。
况且这条巷子这么偏,轿车移动都艰难,更别说救护车。
谢悠悠没有考虑多久便做了决定,她推开车门,对司机说:“把他放上来吧,我们送他去就近的医院。”
“可是小姐……”司机不太赞同,“万一他有心接近想伤害您……”
谢悠悠看了眼男孩苍白的脸色,心下自有判断:“不会,没有人会傻到冒着失血致死的危险来演这么一出戏。”
担心出人命,她催促还在犹豫的司机,“快点,把他抬上来。”
司机照做,挪动中似乎拉扯到了男孩的伤口,昏迷的人发出隐忍的闷哼。
谢悠悠扯下绑在脑后的丝巾,一边给他擦脸上的血,一边和他说话:“你醒了吗?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男孩痛苦地闭着眼,没有回应。
谢悠悠翻出矿泉水,托着他下巴,试着喂给他喝,嘴上继续和他说话,“我们现在要送你去医院,你撑着点……”
从地下拳击场逃出来后,陆妄全靠一口气撑着。
身体忽冷忽热,伤口的疼痛几乎要将他从四面八方撕裂。
意识很模糊。
半梦半醒间,耳边一直有个女人在对他说话,说了什么他听不清,但能感觉到她没有恶意。
而后,额头被轻轻触碰,那份温柔让他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放松了下来。
是谁……?
他挣扎着想要掀开眼帘,然而因失血而涌上四肢百骸的倦意却托着他往黑暗里下沉,最后,他只来得及死死捉住什么,便溺水般彻底失去意识。
第33章 她到底是谁?
受伤的男孩被推进了急诊室。
刚才听护士说伤者不会有生命危险, 谢悠悠便松了口气,安排司机帮忙支付完手术费便离开了医院。
裙子上沾了点血迹,怕家人担心, 她叮嘱司机将这件事保密, 到家后蹑手蹑脚回房换了件衣服才敢出来。
倒不是家人都比她冷血,而是太过关心她的安危, 害怕她受到一点伤害, 要是知道她救了一个来路不明浑身是血的男孩,铁定少不了一通数落。
回家路上的小插曲,谢悠悠没有放在心上,照例忙了会儿自己的琐事,便上床歇息。
夜深, 医院病房。
陆妄缓缓掀开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