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哪里温柔阿?她说不出来。
明明是个表里内在都冷漠到不行的男人。
她没有第一时间离开,静静站在那里看他捡完啤酒空瓶,处理掉被陈嘉树吃得只剩残料的烧烤盒, 又找来抹布将擦三遍茶几。
等他从厨房回来,发现她还在原地,“你......还有事?”
小姑娘冲他弯眉眼笑,笑意如浓夏里的茉莉,香氛馥郁,经久不息,挟裹进每一寸空气里。
她说:“就想睡前多看看你,可能比安眠药奏效。”
说完也没再逗留,可能料到再留的话会被驱赶,索性知趣地主动离开。她留给他的是抹暗红背影,还是那条睡裙,真丝顺滑的,与她肌肤相衬的。
——“你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被人保护是什么滋味。”
想起那个胖男人咒骂这句话时,闻靳深正手拿空调被下楼,他替陈嘉树盖上后,上楼时频频想起这句话,有一种吊诡般的感觉。
奇怪。
想这做什么?
他更奇怪自己为此感到奇怪。
时盏久久未眠,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刷着微博,时不时和黑粉撕上两句。倏然,她心血来潮,在微博搜索栏里输入闻靳深三字。
果然,他没有注册账号。也是,一看就不是个会玩社交软件的男人。
也是在那一天,闻靳深下载微博,成为一段故事中轻描淡写的微小片段。他第一次用这种软件,点到下面一栏正中间的发现标识上,顶部上方飘着一串热搜,其中时盏有关内容霸占两条。
他停了两秒,点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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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缠绵不断的雨水摧残着港城的茉莉。接下来的几天,时盏独自一人窝在家里,不写稿,不与人社交,终日绵绵在床,像是多年的战火突然停歇,她疲软下来,只为在缝隙中虚喘上一口气。
思考的东西很混乱。
人生。
爱情。
事业。
每个名词都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个节点,在她这里又显得没什么可贵。就像是怎么个活法都行,不活的话......也行。
那晚上的门铃响将时盏从虚幻拉回现实。
她散着凌乱的长发去开门,身上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衣白裤,没有穿旗袍的她,少了很多凛冽的危险感,整体柔和不少。但当她打开门那一瞬,凌寒在瞬间拔地起。
居然是柳家墨,旁边还跟着个温橘。
没想过还和他有什么交集的时盏,当下掉脸,抬手就要关门。
“小盏——诶!”
柳家墨像早料到她会关门似的,上前用肩膀抵住门,脚也伸进来一只,“你给我十分钟,我有话要对你说,真的,就十分钟。”
该说的话,那天在工作室已经说完了。
时盏没有倾听欲望,冷淡非常:“我不感兴趣。”
柳家墨不肯退让,高大的身体一个劲儿往门里挤,一边挤一边喊话温橘:“你倒是帮我说两句话阿,温橘,傻站着干嘛。”
温橘应声而动,戚戚上前,“姐姐,老板来和你道歉的,你先听听嘛,不行再撵他走。”
柳家墨是个成年男性,单论力气时盏到底处于下风,她倏地松开门,柳家墨踉跄着进屋,手里拎着的袋子跟着沙沙作响。
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拎了东西。
时盏低眼看一眼,知道他手里的是什么。那是港城南城区一家法式甜品店的慕斯,人气爆棚到每日限量,运气好的排上几个小时能买到一份,运气不好的话,那就白跑一趟。
柳家墨知道她爱吃这个,以前惹她生气的时候就会排队去买。但以前那些,都只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摩擦,一份草莓慕斯就能让两人握手言和。
这次不一样。
别说一份,十份也不好使。
柳家墨甜品盒从袋子里取出来,摆在茶几上拆开,又细心地撕开叉子塑封搁在一旁。此刻,他的脸上,几乎带着一种放低姿态的笑。
时盏没理会,唇角挂几丝嘲意。
带上门进屋,她替自己点上一支细烟,懒懒倚在挂着电视的那面墙上。烟熏火燎的,叫人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但不难猜出,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柳家墨见她站着,也不敢往沙发上坐。他放慢脚步靠近时盏,语气也软:“小盏,是我误会你了。当时我不知道鞠婵小号发微博黑你,我要是知道,我那天绝不会那样对你说话。”
哪有那么多早知道呢。
有些话一旦出口,就有剥皮砭骨的威力。
时盏一时没应,气氛也愈发冷下来。
柳家墨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双手叠在身前,神情里有点茫然。他沉默了会,低低说了句:“小盏,你知道的,我不会离开你身边。”
天下没有不散的华宴。
她深谙此理,一截烟灰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柳家墨,我们也该散了。”
空气静了。
温橘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缺氧。
正好,温橘男友打来电话,说要让她过去看个东西。温橘如获赦免般,带着看似歉意的微笑说道:“不好意思阿,老板,你和姐姐聊,我就先撤了。”
离开的脚步比谁都快。
这下,更尴尬了。
换作不知内情的来看,几乎会以为这是一对情侣在闹分手。值得一说的是,柳家墨以前还真追求过她,不过被她漫不经心地拒绝数次后,也就作罢了,毕竟都男人好那点儿面子,所以再高的热忱也会被灭得不留痕迹。
柳家墨从茶几上的抽纸盒取两张纸,折回到她身边,蹲下去拾她落在地上的烟灰。她默默看在眼里,烟灰还在落,他就一直捡。
柳家墨这人,大多时候都是温顺的,有股子老好人的脾气。这下更加凸显出那天争吵的尖锐性,他的话就像是一场积压已久的爆发,没有任何预兆,就那么脱口而出。
一支烟燃到尽头。
一段故事也该有个结局。
她将烟蒂揿灭在茶几上的水晶玻璃缸里时,柳家墨还蹲在原地,手里捏着两团裹着烟灰的纸团。他面朝墙,背对着她,话音很清晰。
“小盏,你说得对,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柳家墨。可能——从以前到现在,被需要的那一方一直都是你,我在你身上尝到利的甜头,渐渐飘飘然到失了分寸,有时候觉得没有你我也行,也是个老板,别人还得喊我一声柳总。可事实上,没有你的成就,我什么也不是。”
时盏又点燃一支烟。
这几天她的就是个烟囱,每天的量三盒往上走。
长时的沉默,消耗着房子里的人气。两人的存在感都开始降低,最终被时盏的咳嗽声打破,烟一多抽,就容易咳嗽。
她这样的女人,连咳嗽都是美的,轻轻的,肩膀跟着微颤,如一朵在风中摇曳的烈焰玫瑰。
咳嗽过后的脸色多少带着点红。她灭掉今晚见柳家墨后的第二支烟,说:“柳家墨,到这儿就行。”
事业路途和你的人生,我就陪到这儿。
柳家墨能有如今成绩,他本人并非全无可取之处。至少在人际关系方面,他长袖善舞,与人虚与委蛇周全间带一张笑的面具。
应付人很有一套手段。
她当初出版第一本书时,题材较为敏感,受众人群小,那些出版社担心销量不愿意冒险,柳家墨就死皮赖脸地去守那些出版社老板,他说这么多家总有一家能被我拿下。后来真还有一家出版社老板被柳家墨说服,愿意先出五千册试试水先。
柳家墨所有手段和路数在此刻告罄,他像个江郎才尽的学子,半天憋不出一个词来。他蹲了好久好久,站起来时有些虚晃。
很轻地说了句:“小盏,你送送我吧,我,我这就走。”
时盏又开始咳。
细碎的咳嗽声持续近一分钟,面上也浮出一层不自然的红意。
她用手在胸口顺着气,问:“送到哪?”
柳家墨说:“楼下。”
“走吧。”
一程山水一程梦,最后送他一程,也无妨。
出门前,柳家墨从身后拉住她的手,她一怔,就要抽离。柳家墨握着没放,说:“我当时在网吧遇到你,拉着你的手带你下面馆子,你当时还抗拒得厉害,结果一人吃了三碗。......不提从前了,再让拉你一次,最初和你怎么相识的,就让我怎么失去。”
“......”
怎么这么像分手话阿。
柳家墨掌心有汗,能感受到他此刻的难受程度。
她想,反正也只到楼下,十年的相识不至于闹得太难看。但她从没想过,拉着柳家墨的手,会迎面遇到闻靳深。
第21章 九万20 犯贱也要挑人,我没工夫陪你……
Chapter20
临近九点的光景。楼道里安静, 近日连雨的缘故,空气里融着几分潮意,她被柳家墨拉着在电梯前, 已经做好等待的准备, 那电梯却显示到层。
时盏愣了一刹,意识到什么。
松手却已来不及。
那两扇浅银刻花的电梯门缓缓打开, 以男人的眉心为中线,一寸一寸展开。
......
她在此刻社会性死亡。
闻靳深单手揣在西装裤包里, 目光很短地在她脸上停留一秒, 又轻描淡写地从她与柳家墨交握的手间划过。他神色如常, 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应景的惊讶。
“闻——”
她吐出一个字, 又卡住,不知说什么。
柳家墨在落寞间抬眼, 看见闻靳深的脸,心中明镜般,他知道为什么她要买这套公寓了。她向来如此, 只要是看中的,无所不用其极也要得到。
不问过程, 只求结果。这就是她。
他当下松开时盏的手, 抹抹掌心的汗, 笑着打了个招呼:“闻先生。”
柳家墨想起上回找他帮忙去签售会那次, 这男人在他爷爷面前收敛又礼顺, 难得在脸上能窥见点温情, 答应要求时也没犹豫一下。
不似现在, 周身清冷,目如深潭。
闻靳深和柳家墨截然不同的人,不喜与人打交道, 平时都是被奉承的那一方,浑身上下的烟火气儿都淡,他微微颔首,却一个音节都吝啬发出。
然后长腿一迈,从两人旁边经过。
他的足音又沉又稳,落在时盏耳里,却生生激出千层浪来。她僵在那儿,迈不动步,电梯门开始缓缓闭合,柳家墨伸一只脚挡住,催促她:“小盏?”
“......”
她回过神,跟过去在电梯里站定。
外面的闻靳深背对着她,密码锁传来机械提示音。——滴,他进屋,回身关门,半张英俊脸孔彻底消失视野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你真喜欢他?”
“嗯。”
电梯运作声被建筑商尽可能降到最低。紧跟着,柳家墨抛出第二个十分具有戏剧性的问题,他问:“你真的懂什么是喜欢吗?”
时盏很轻地笑了下,“我懂。”
柳家墨摇摇头,也跟着笑,他的笑是苦涩的,因为他的脸被时盏从电梯里的镜子中窥得一清二楚。
很显然,他不认可她的回答,当然也没有反驳她的打算。
两人各撑一把伞,柳家墨的车就停在公寓楼外马路上。那是辆她坐过很多次的黑色路虎,不过从柳家墨结婚后,为了避嫌,也不怎么坐了。
看,哪怕她有时也会顾虑一些东西,但也抵不过世俗潮水的冲击。
有些人注定要散的。
柳家墨迟迟不肯上车,踌躇在原地,思忖半晌憋出一句,“你再考虑考虑。”
她佯装不懂,“考虑什么?”
柳家墨说:“别解约,继续和我一起干,都会过去的。”
时盏用很浅一弧微笑来回答,这就足够了,她知道柳家墨看得懂。十年,他怎么会不懂。可柳家墨还是不甘心,他单手撑在湿淋淋的车门上,问:“你是因为我的话,还是因为鞠婵那事儿?”
“过不去。”黑伞下的她偏开脸,“无论哪一件,我都不过去。”
柳家墨的那句“你就是只白眼狼”,和闻靳深的“你不该这样”,有异曲同工之处,看似平平无奇,却在暗地里剥皮吞骨,将她拆解。
这么长一段时间来,她不奢望柳家墨对她感激涕零,但绝不至于这样被侮辱。
柳家墨长长叹着气,青雌的音色混进雨里,“回去后我严肃说过鞠婵,她以后再不敢这样对你,也不会跑来工作室闹腾了。至于我,我一时的气话,你也知道,人在愤怒时的话语最是伤人。就原谅我一次。”
时盏还是那句,“就到这儿。”
柳家墨不得不佩服她在绝情方面的造诣,鲜少有人能及。又不是一两个月的相处,十年,她说走就走,利落到仿佛从不认识他这个人一样。
他只有举白旗投降的份。
在回公寓的路上,时盏的脚步又慢又轻,脚下悉悉索索的,她低头去看,碾落在地的白色茉莉花,混着脏色雨水,不知何时会融进泥土里。
再三纠结,她还是摁响了闻靳深的门铃。
久久无人开门。
时盏手里拎着朝下滴水的黑伞,低眼端详着智能锁的表面。
她将伞放回自己公寓玄关处的伞桶里,又折回到他门前,继续不厌其烦地摁门铃。嗯,他总会开的。
可惜事与愿违,那扇门一直不向她打开。
挨到第二天早上,时盏算着他出门上班的时间,早早地换好衣服到他门口等着。她时不时看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快八点了,他平时都这个点儿出门的。
果不其然,五分钟后,门开了。
过道尽头有一封窗,不透风,却能照进雨后的阳光。
闻靳深一拉开门,就看见小姑娘在晨曦里的第一缕光色里,对他展露笑颜,笑意浸进她的眼角里。她说:“早阿,闻院长。”
闻靳深那双桃花眼里满是清凌,目光敷衍般匆匆从她眉眼间过。他关上门,迈向电梯方向,却被时盏拦住去路,她挡在门口不让他进。
闻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