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走歪路,”她哼了一声,“是皇上走了歪路!”
“好好好,朕错了,”他连忙求饶,“昭颜原谅朕吗?”
裴昭颜大度地颔首,忽然对那位圣女起了兴趣:“那个圣女多大了呀?既然是圣女,是不是永远都不会老?”
“不知道,朕也只是听闻,”祁淮没在意,“只知道她叫清婳,许多年没有出现了。”
“为什么?”
“大概是入宫做了宠妃,”他淡淡道,“圣女的长相自然是极好的,皇帝看上了也正常。”
那长公主岂不是和圣女共侍一夫?她抿唇问道:“皇上,什么时候才能把长公主接过来?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祁淮神色一黯,又摇摇头:“朕一直在派人与西凉周旋,可惜大都石沉大海。陈州与柳州,必定不会相让,朕也不会再重复公主和亲的路……除了刀剑相向,大约无解了。”
话题一再沉重,裴昭颜握紧他的手,轻声道:“不管皇上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朕知道。”他反握她的手,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有人敲门。
“皇上,娘娘,奴才有要事禀报!”门外传来李德福略显焦急的声音。
祁淮看她一眼,安抚道:“你乖乖在这儿待着,朕傍晚过来。”
裴昭颜嗯了一声,乖巧道:“若是皇上忙,那就明日再过来。”
祁淮揉揉她的脸,急匆匆地出了门。
两人快步走到养心殿,祁淮沉声问:“何事?”
“皇上,程玉砚不见了!”
“程玉墨可有异动?”
“睿王妃在王府中好好的待着,似乎并不知道丞相入狱之事。”李德福谨慎说道。
“不过也难保会有人偷偷向她传话,”祁淮敲敲御案,“派人找一找,这几日盯紧程玉墨。”
李德福觉得多此一举,他劝解道:“皇上,不过是两个弱女子,能做出什么事……”
“弱女子?”祁淮哼笑,“家破人亡了,再弱的女子也想报仇。”
李德福这才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他凛然应了声是。正想走,祁淮又问道:“西凉那边……”
“回皇上,还未松口,逼得太紧反而会让西凉的胃口越来越大,奴才不敢擅自做主。”
“那便缓一缓,总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祁淮闭上眼睛,“你去吧,回来陪朕去一趟大理寺。”
“是。”
暮色苍茫,霞光万道。
一行人行色匆匆,从皇宫直奔大理寺。
祁淮低声问:“程玉墨走失的消息,可透露给程国义了?”
李德福应了声是,又轻声道:“这几日奴才查证,程玉墨极有可能是程国义与其儿媳苟合的女儿。”
纵使祁淮有所怀疑,也没想到事实会如此荒诞,他把丞相府女眷的名字过了一遍,问:“许多年前难产而亡的二儿媳徐雯?”
“正是。”
徐雯娘家家世不高,如今不过是个正三品,但是从前徐雯出嫁时,徐家也只是个正八品的小官。这些年从正八品熬到正三品,程国义必定帮衬了许多。
“朕知道了。”祁淮颔首。
匆匆来到大理寺牢狱,从灯火通明处到阴暗之地,多的是苍白枯瘦的手从夹缝里伸出来,哭喊声震天。
祁淮面不改色地踏入最后一间牢房,望向闭目假寐的程国义。
等了三年,终于等到这一天。
“皇上,您还是过来了。”
程国义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这几日的牢狱生活让他心力交瘁,往日儒雅的模样也大打折扣,终于显出些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苍老。
祁淮倨傲地扬起下巴,并不接话。
程国义苦笑:“臣为相许多年,自认识人之明,可是没想到竟被你这个不及弱冠之年的少年骗了去,果真是少年英才……”他长叹一声,又哀哀问道,“皇上,小女玉砚找到了吗?”
“她的母亲是谁?”祁淮眼眸微眯。
“这段秘辛居然被你给知道了。”程国义眼里流露出些许向往,“雯儿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姑娘,她也倾慕于我,我怎么忍得住……”
祁淮嫌恶地瞥他一眼。
程国义回神:“此事若是传出去,晚节不保……不过要晚节还有什么用,都是将死之人了。皇上打算什么时候行刑?”
“找到程玉墨那一日,如何?”祁淮淡淡道。
“求皇上饶她一命!她对老臣谋反一事毫不知情!”程国义跪在地上,早已没了淡然的模样。当初小儿子身死他也能面不改色地走出养心殿,可是如今,却为了幼女求饶。
祁淮却没什么同情心,他并不理会,转身便走。
身后传来程国义的卑微哭求,意气风发在此刻全都烟消云散。
祁淮在即将拐弯的地方驻足片刻,还是说道:“只要她安分,朕自然会饶了她。”
回了养心殿,他揉揉眉心,问了句时辰。
“回皇上,已经亥时三刻了。”
这么晚了,祁淮犹豫了下,还是说道:“朕去明华宫。”
“是是是,皇上这些日子忽略了晗妃娘娘,理应多去看望娘娘。”李德福笑的合不拢嘴。
祁淮脸一热,阔步出了养心殿。
到了明华宫,他差点又要翻窗,幸好忍住了,走了正门进去,外间并没有宫女守夜。
他站在原地,等身子热了一些才举步往内室走去。
“皇上?”
还未靠近,红帐便动了动,传来裴昭颜困倦的声音。
祁淮连忙过去,轻声问:“怎么醒了?”
“唔,我每隔一会儿就会醒一次,没想到皇上真的过来了,”裴昭颜眯着眼睛抱住他,“皇上睡觉觉!”
祁淮心一软,有些后悔在大理寺耽搁了太长时间。脱鞋上榻,马上就有温香软玉贴过来,他笑一声,把她的手塞到被褥里:“急什么,朕身上凉。”
裴昭颜笑嘻嘻地盯着他瞧:“因为我喜欢皇上呀。”
怎么忽然这么娇,祁淮靠近她亲了一下:“朕也喜欢昭颜……你不该叫昭颜,这个名字不适合你。”
“唔,那我应该叫什么?”裴昭颜有些迷茫。她的名字是师父取的,师父本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才不会取那些一听就很娇弱的名字。
“……”祁淮沉默了下,还真没想到有什么名字配得上她。
昭,明也。昭颜,明艳的容颜,倒是极为合衬。
“昭颜也是个好名字,师母带着爱意为你取的,没有比这个名字更合适的,是朕肤浅了。”他靠近抱住她,“困不困?”
自然是困的,可是她却摇摇头,想起他的名字。沉默了一会儿,裴昭颜认真道:“皇上有没有听过一句词,“木落淮南,雨睛云梦,月明风袅”,说的是笛声如树影婆娑,如雨后初晴,如月光常明,皇上的名字就像笛音一样好听!”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她顿了下,扬声道:“所以皇上的名字不是随意起的,是有意义的!”
祁淮心下震动,他神色复杂地抱住她:“找了多久才找到这句词?”真是难为她了,当初只是想起这件事,随口提了一句,她便放在心上。
“嘿嘿,不提这个,反正皇上的名字是最好听的,”她心满意足,末了又没头没尾地夸赞道,“皇上最厉害!”
被她无条件信任的感觉让他心口发烫,祁淮的心软的一塌糊涂,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用力抱紧她。
许久,裴昭颜的呼吸逐渐绵长,祁淮无比珍视地吻了下她的额头,又听她梦呓般的喃了一声:“皇上才不是怪人。”
祁淮一怔,那些刻意被他忽略的过往如潮水般涌来,揪的他的心一疼,片刻后却又释然。
有些事,该告诉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木落淮南,雨睛云梦,月明风袅。
出自苏轼《水龙吟·赠赵晦之吹笛侍儿》
第65章 秘密
次日,裴昭颜在温暖中醒来。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瞧见安眠的祁淮。
他是起晚了吗?她挠挠头,没敢叫他,好不容易睡这么久,还是让他多睡一会儿。况且李公公也没过来,想来也没什么要紧事。
想到这里,她便心安理得地闭上眼睛,再睡一个回笼觉!
可是再次醒来,祁淮还是没走。他已经醒了,似乎在想事情,瞧着格外专注。
想起什么,裴昭颜小心翼翼地戳他:“皇上,你不去上早朝吗?”不过看看天色,都可以上午朝了。
“今日休沐。”祁淮提醒她,顿了顿,又问,“你知道朕为什么认准了你吗?”
裴昭颜有些迷惑,这句话他至少已经说过三次了,一直问来问去的,可是也不告诉她答案,真是奇怪。
她想了想,说出几个自认为最荒诞的答案:“难道皇上听声辨人?或者只能认出来我?又或者有什么难以治愈的病,靠近我才好受?”
不过这些都太离奇,怎么可能呢?她在心里笑自己傻,又怕祁淮嘲笑她,正想盖住他的脸,却见他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裴昭颜的手停在软枕上,她忐忑地瞥他一眼,小声道:“皇上,你别吓我……”
她又把手举起来,小幅度地在他眼前摇了摇,见他眼珠不动,只盯紧她的脸。这才意识到他真的看不见啊。
不过以前装的可真像。
“没事的皇上,以后我做你的眼睛。”她心疼道。
祁淮忽然笑了一声,低低念道:“傻人有傻福。”
裴昭颜却听清了,终于意识他在耍她,气呼呼道:“我不做你的眼睛了!”
“朕没瞎,也没什么病……也算是有病,”他慢慢解释,坦诚又紧张,“所有女子的脸在朕看来并无什么区别,只有你是不同的。”
“五岁那年,朕摔了一跤。从那日起,朕连母妃与皇姐的模样都分不清,只能靠着衣裳辨认,庆幸的是,一直到今日都没有出过什么错。朕一直没有纳妃便是这个原因,与一群在朕眼里并无区别的妃嫔一起生活,朕不愿。”
“所以大臣塞进来的妃嫔,不过一两个月朕便把她们送到离京城很远的地方,所以宫中传闻后宫不详,朕也没有解释,反而把传言坐实,久而久之便没有人再敢送人入宫。”
“朕本以为这一生都会这样过去,日后过继一个皇室旁支的孩子立为太子,这辈子就算到头了。”
“幸好,朕遇见了你,你在朕眼里是不同的,朕能清楚地瞧见你的远山眉与桃花眼,还有挺翘的鼻子,不点而朱的唇。”他的手抚上她的容颜慢慢描绘,带着温柔与爱意,“你的每个神情朕都喜欢。”
“……”他说了很长一段话,裴昭颜一时有些难以消化,蹙眉看着他,许久才艰难地开口,“所以皇上昨日说自己是个怪人,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是,朕瞒着所有人,只有李公公知道,如今多了一个你。”
裴昭颜有些惊慌,这实在是太荒诞了,她一把握住他的手,下意识地问:“那满朝的文武官员你怎么分得清?”这个皇帝也太难当了吧,皇上得花多大的力气记住满朝文武?
“朕分得清男子,”祁淮也觉得不可思议,“唯独女子不同,朕只能看见你的脸。”
怎么会这样?她有些晕头转向,又想起一个问题:“皇上当初纳我为妃,只是因为能记住我的脸吗?”
怪不得连逃跑被抓到也没有惩罚,她那时还纳闷,如今一切明朗,只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能让他记住的女子……所以皇上根本不喜欢她,只是喜欢她的脸?
她揪住他的衣裳,翦水秋瞳蒙了一层薄雾,夹杂着紧张与不安。
“朕那时便喜欢你,可惜你总是退避三舍。”祁淮连忙表明心意,生怕她钻了牛角尖。
裴昭颜这才松了口气,转瞬薄雾褪去,桃花眼脉脉含情,她在皇上眼里是最特别的!
她羞涩地抿了下唇,认真的看着他,语中带笑:“我也喜欢你!”
“你喜欢皇上?”戴着碧色斗篷的女子看不清面容,却从她话语中感受到愤怒,她咬牙切齿道,“你想进宫?”
“姐姐,我喜欢皇上!”白衣女子又重复了一遍,眼里带着憧憬,“皇上对我是特殊的,他会对我笑,还说他知道我是丞相嫡幼女,第一次见他,我便知道我一定要嫁给他。现在程家只余了你我二人,因为你是睿王妃才饶你一命,可是我呢?必定是皇上喜欢我才怜惜我……”
“咱们程家已经家破人亡,你我是两个弱女子,构不成什么威胁,所以皇上才放过咱们,你还不明白吗?”程玉墨闭上眼睛,话语苍凉,最后一次劝她,“马上回去,不然你绝无活着的可能。”
程玉砚见她软硬不吃,情急之下跪下哀求道:“姐姐,带我见见皇上吧,只要他见了我,肯定会纳我为妃的!”
荒凉的小庙中,破旧斑驳的佛像依然一脸慈爱地俯视众生,洒下爱意,布下希望。
程玉墨睁开眼睛,双眸却没了什么情绪,摘下斗篷,她蹲下身平视程玉砚,慢慢说道:“砚儿,只要有裴昭颜在一日,你便永无出头之日,你知道的,她有多会蛊惑皇上。”
顿了顿,她又叹了口气,故作为难道:“况且她成功活过了两个月,那两个月没出意外,以后再出意外,第一个就是怀疑的我,所以砚儿,姐姐帮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