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是奴婢的不是,”蓝玉哭着说道,“奴婢不该舍下您一个人。”
“别说话了,”裴昭颜心疼道,“你们好好养着。”
话音刚落,祁淮踏入明华宫,拥着她往内室走。
“皇上,睿王妃……”
“受了刺激,疯了,”祁淮淡淡道,“朕跟她说程家明日行刑。”
皇后之位无望,公主之位亦无望。程玉墨心高气傲,双重打击之下,她只能活在虚幻中。
“明日皇兄便会带着程玉墨去封地,你只当不知道。”祁淮叮嘱她。
裴昭颜哦了一声,心中没有一丝起伏。每个人的选择都不同,她落得这个下场,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不平静的一日过去,迎来更不平静的第二日。
“皇上,今日果真是程家行刑的日子吗?”
“是,朕与程国义约定,寻回程玉砚那日便是他的死期,”祁淮淡淡一笑,“朕一言九鼎。”
裴昭颜不再多问,继续研究手里的匣子。
可是她心里却始终不能平静,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堆积到昨日,不给她思考的机会。
裴昭颜心绪杂乱,喝了口茶静心,放下的时候手上没留神,茶盏磕在匣子上,发出一声轻响,茶水又顺着圆桌往下流。
祁淮率先回神,一把把裴昭颜拉起来,见她身上并没有什么水渍,这才放下心。
“下次当心些,万一碎了,伤到你……”
裴昭颜急匆匆打断他的话:“皇上!你快看匣子!”
祁淮慢慢扭头。
匣子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匣子,底部的字也瞧不清楚。可是如今,匣子底部的一朵莲花像活了一般,粉嫩花瓣,嫩黄花蕊,还有碧绿莲叶……
裴昭颜有些激动,匆匆舀了净水端过来,深呼吸几次,这才把水浇在匣子上。
可是等了片刻,匣子却没什么反应,依然只有那朵莲花显了颜色。
难道只有茶水才可以?裴昭颜好奇地拎起茶壶,里面却没有茶水,她扬声道:“橙心,倒壶茶端过来!”
如今明华宫的宫人都静养着,唯有橙心逃过一劫,虽有养心殿的人过来帮衬着,但是裴昭颜用惯了熟悉的人,顺口喊了她过来。
等待的工夫,裴昭颜一把抱住祁淮,激动地热泪盈眶:“皇上,我终于可以一观《畅音阁夜宴图》了!”
祁淮拍拍她的肩,眉却皱了起来,若是真有这么简单便解开了匣子,那么当初何必如此费力?
果然,等茶水送上了,裴昭颜小心翼翼地倒上,匣子依然没什么变化。
“怎么会这样?”裴昭颜喃喃道,又连忙问橙心,“上壶茶是谁烧的?”
橙心仔细想了想:“是养心殿的思画,奴婢这就把她带过来。”
等橙心走了,裴昭颜惴惴不安地看着祁淮,马上就能看到赵期先生举世闻名的丹青,她却忽然有些惶然。
“皇上,这是一场梦吗?”
祁淮正想安抚她,余光却见橙心脚步略显凌乱地走过来,她行礼道:“皇上,娘娘,思画不见了!”
祁淮眼眸微眯,把李德福召来问。
“回皇上,是有这么个人,她来宫里一年了,精通茶艺,做事很是稳重。昨日明华宫的宫人受罚,奴才便把她调到明华宫专门伺候茶水。”
“可是她现在不见了!”裴昭颜焦急的问,“她去哪了?”
李德福看了祁淮一眼,连忙道:“奴才这就派人去寻。”
一阵忙乱后,裴昭颜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祁淮,忐忑道:“皇上,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没事,万事有朕在。”祁淮慢慢说道。
“可是我还是有点害怕,”她惴惴不安地猜测,“会不会是有人要害皇上?”
祁淮看向那个匣子,那朵莲花开的正艳,他想了想道:“这个匣子先交给朕保管,好不好?”
裴昭颜点头。
一找便找了四五日,思画音讯全无。
程家满门抄斩的事情经久不散,依然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可与此同时,民间忽然流传开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
西宁长公主要回来了。
第67章 玉安
“消息是谁传出来的?”祁淮端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首沉默的朝臣。
许久,终于有人站出来回禀:“回皇上,是从西凉回来的商队,他们说西凉可以把长公主送回来,但是想向皇上求一样东西。”
祁淮皱眉:“若是陈州与柳州,或是两位公主,那便不必提了。”
“皇上,皇室秘辛必然不会让一个商队知道。况且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情,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很快便散了朝。
祁淮换了身衣裳来到明华宫。
“皇上,有消息了吗?”裴昭颜担忧地看着他。
他摇摇头,大臣们说的话和没说一样,也没什么帮助。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皇上别想了,总会有法子。”她乖乖地依偎在祁淮怀里。
“朕不能坐以待毙,已经派了人去西凉了,想必很快便会有消息。”
顿了顿,他又道歉:“宫女思画,朕一直未寻到,你……”
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有了一个猜测,若西凉想要的是那个匣子呢?
几息之间,他便有了更为完整的猜测。
思画在宫中做宫女,潜伏一年终于寻到了机会,试探那个匣子是不是赵期的真迹,发现是真的,她便回去禀报。
然后……用匣子换长公主?
可是《畅音阁夜宴图》再珍贵,也不过是一个死物,怎么能和尊贵的公主比?
祁淮冷静思考了片刻,果断道:“朕去查查赵期这些年在西凉做了什么。”
裴昭颜还没回过神,他便一阵风似的走远。
不是在说思画吗,怎么忽然扯到了赵期先生?
她没在意,也没有探寻先生私事的爱好,便不再去想这件事徒增烦恼。
拿出从藏书阁里带回来的《寒梅图》,她徐徐展开,几枝梅花从缝隙中探出来,枝桠伸展,梅花傲然。
赵期先生曾经爱画梅花,是因为先帝喜欢。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他自然投其所好,可惜他的丹青始终未能得先帝一顾。
她的手指抚摸着梅花的花瓣,下意识地想摘下来,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又连忙收回手,生怕把宣纸弄破。
真是神了,赵期先生不管画什么都像活了一般。
不过匣子上为什么画的是莲花呢?她苦思冥想,片刻后又释然。想必是赵期先生真正喜爱的是莲花,所以才花了许多工夫造那个神奇的匣子罢。
“娘娘,您今日想做什么?”蓝玉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咦,还疼啊?”裴昭颜心疼道,“你先去歇着,我哪都不想去。”
“那哪成啊,您都四五日没出门了,奴婢也闲得慌,不如娘娘去外面作画吧。”蓝玉提议道。
去外面作画……裴昭颜脸一白,想起那日短刃的寒光,还有从程玉砚背上流下来的血。
蓝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强忍着疼跪在地上道:“奴婢万死!娘娘……”
“起来吧,总要面对的,我不能一,”裴昭颜扶着她起来,轻声说道,“这世间有许多美景,值得我踏出明华宫。”
两人出了宫门。
裴昭颜面上镇静,蓝玉却有些惶然,一双眼睛不断地瞅着四周,生怕有人过来。
“别看了,”裴昭颜掩唇笑道,“我怎么觉得是你还没走出来?”
见她笑了,蓝玉也松了口气:“嘿嘿,奴婢这不是怕又挨板子吗?”
“皇上派了暗卫保护我,放心吧。”
春寒料峭,如今快到春天,正是最冷的时候。裴昭颜搓了搓微红的手,把画架放在冒了新芽的草地上。
不远处有一棵梅花,她望了许久,拿在手中的毛笔始终没有落下:“见了赵期先生画的梅花,我真是自惭形秽。”
蓝玉自然也见过《寒梅图》,三分形七分韵,凌厉张扬,风骨傲然。
娘娘画的花鸟画也好看,温馨有野趣,带着女儿家的巧思,总是让人会心一笑。
她想了想还是说道:“娘娘,奴婢觉得还是要与自己比,若是比上一幅丹青进步了,也值得骄傲。”
裴昭颜默然,终于落了笔。
“蓝玉,你有没有听说过赵期先生在西凉的事?”边作画边闲聊,倒是不会想起那幅《寒梅图》了。
蓝玉挠挠头想了半晌:“赵期先生去西凉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奴婢还没出生呢。”
裴昭颜便作罢,正要继续作画,又听蓝玉道:“不过奴婢幼时倒是听说了一件事儿……”
她犹豫片刻还是和盘托出:“娘娘听着玩玩吧,这些事情倒也当不得真。奴婢的老家靠近西凉,经常有商队从那里经过,会带来一些奇闻,不管是真的假的,也没人会细究。”
“奴婢记得,有一个白胡子老头说自己在西凉见过赵期先生,这倒是没什么好值得说的,许多人都见过。但是他下一句便是赵期先生抱着一个奶娃娃行色匆匆,定是在西凉安家了。”
“大家这才有了兴趣,兴致勃勃的问了许多,接着便传开了,奴婢那时刚记事,记得的第一件事便是此事。”
裴昭颜点点头,不管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对皇上都没什么帮助。
不过好几年都都没有赵期先生的消息了,或许是他想通了也不一定,如今更喜欢归隐田园含饴弄孙呢?
西宁长公主要回来的消息在京城流传了两三日,又重归寂静。
可西凉使者真的到了。
“皇上,长公主要回来了?这件事居然是真的?”裴昭颜颤声问。
方才祁淮与西凉使者长谈过,来意他已清楚。
“昭颜,西凉说要把皇姐送回来,”他神色复杂,“他们想要的是——”
许久的沉默。
他的神情不是生气愤怒,裴昭颜便知道那两个条件西凉没有提,她按捺不住问:“要什么?要钱财还是要宝物?”
“宝物,你的匣子。”
什么?
她顿了顿,难以置信的问:“用匣子换长公主?”
祁淮恢复了平静:“正是,西凉皇帝写了封密信,朕看了,确实是亲笔所书,作不得伪。”
居然与他猜的一样,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那他们要一个匣子有什么用?”
祁淮有些无力:“朕也不知道。”
他试图用最阴暗的想法去思考西凉的意图,可是却一无所终。《畅音阁夜宴图》虽有名,但是说到底也只是一幅丹青,就算里面藏着什么藏宝图,也只是一时的财富。
若是用以物换人来折辱燕国,祁淮倒是无所谓,那些不过是虚名,哪能和皇姐比?
裴昭颜抿唇道:“皇上,我想见皇姐。”
“可匣子之谜很快便能解开,你……”
“一个匣子哪有长公主重要?”她握住他的手,“我又不傻,有这种好事为什么要拒绝?”
于是此事便定下来。
祁淮本以为此事进展缓慢,做好了死磕一年的打算。没想到西凉使者比祁淮还要急迫,两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商讨了所有的细节,最终敲定一月二十七,燕国奉上《畅音阁夜宴图》,西凉送回西宁长公主。
不光是祁淮与裴昭颜,饶是普通百姓也震惊了,用一幅画换一位公主,西凉皇帝脑子坏了不成?
不过这件事倒是燕国占了便宜,所以茶余饭后,百姓们又开始津津乐道。
二月初一,养心殿。
祁淮这几日都在亲自处理准备迎回长公主的事,事事都要亲自过问,眼看着明日便要到京城了,他更是忙的脚不沾地。
裴昭颜放心不下,决定来养心殿看一看。
“昭颜过来,这几个封号哪个好?”
什么封号?她一头雾水的走过去,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敬康、顺福、恪宁之类的字,不由得有些迷茫。
“皇上在给谁选封号?”
“给皇姐,西宁这一封号不好,”他有些黯然,“她这一生都与西凉绑在一起,连封号都与西凉有关,朕愧对她。”
“这不是皇上的错,”裴昭颜柔声安慰。
她拿起毛笔思索片刻,福至心灵写下两个字:“皇上看看,这两个字怎么样?”
“玉安……”祁淮心下一动。皇姐闺名绫玉,玉安,可不就是绫玉平安的意思吗?
她的后半生,是该为了自己而活。
“朕想了好几日,居然没有你随意想的好,”祁淮低头亲她一下,“就定这个了。”
“皇上休息一会儿吧,”裴昭颜软软地说道,“我想你。”
原本还想继续批阅奏折的祁淮马上放下手头的事,边拥着她往外走边道:“朕已定了太傅为丞相,日后让他批阅奏折,朕陪你。”
裴昭颜马上拒绝:“不行!师公年纪大了!”
“那朕批阅奏折,谁陪你?”
“我可以陪皇上一起看奏折嘛。”裴昭颜自认想了个好主意。
祁淮佯怒:“小心朕治你一个后宫干政的罪名。”
裴昭颜哼了一声:“那我不陪你了,你自己坐冷板凳去吧!”
祁淮连忙改口:“朕喜欢昭颜在侧,红袖添香,”像是要证明,他拉着她折返,“朕这就去批阅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