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俨第一次听说她病情时,他完全不相信,只当她在糊弄他。
待她把疾病诊断书摆在他面前时,他才不得不相信她是真的生病了。
他们一起工作七年,算是处得很好的上下级。她是祁俨一手带出来的,亦师亦友。
祁俨劝她什么都不要管,赶紧停下来休息。可梵声不依,她还有很多未尽之事。
最起码到明年六月份合同到期之前,她必须把工作做到位,将姜意南推上顶流。
她这个人做事一向有始有终,半途而废不是她的风格。
何况妹妹和吴起的事儿还没个着落,她总归还是放心不下的。
比起以前,她去妹妹家也变得频繁了。姐妹俩在一起吃顿饭,聊聊工作和生活。大多数都是梵音在说,她就安静地听着,时不时搭一句。
这几年梵音外派到新加坡,姐妹俩也是聚少离多。如今倒是把以前一些时光给补回来了。
有一次她去梵音家,刚好吴起也在。
她知道这两人别扭了这么久总算是和好了。她也深感欣慰。她就希望在她去疗养院之前,她可以亲手送妹妹出嫁。
***
2020年元旦,姜意南和顾砚钦团队对外公布了她怀孕的消息。一时间全网轰动,微博再次陷入瘫痪。
虽然外界对于姜意南的怀孕存在诸多说法,其中也不乏阴谋论,肆意攻击的。但大多粉丝还是由衷祝福她和顾砚钦的。
怀孕的消息公布以后,梵声算是暂时歇了口气。
姜意南的工作有序展开,徐岁岁也小戴也替她分担了不少,她明显轻松也许多。
***
元旦过后,宛丘迎来了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时刻。
满城都是肃杀刺骨的妖风,雾霾也严重,每天都灰雾蒙蒙的,像是从内里就坏掉的空心棉。
比起十年前,宛丘的空气质量明显下降了。一入冬隔三差五就有雾霾。梵声每天出门都必须戴口罩。
她早就不自己开车了,不是蹭谢公子的顺风车就是自己打车。
周五下午,梵声陪姜意南赶了个通告。
顾砚钦也去了现场。顾导如今对姜意南十分上心,意南出席活动,他基本上都要全程陪同。
为此这对小夫妻时常上热搜。
梵声是喜闻乐见的。这样一来姜意南就不愁话题度了。本来结婚怀孕对女明星就影响很大。暂时告别荧幕,很多人会因此失去热度。顾砚钦此举无疑是救了姜意南。
她多少是欣慰的。她这个经纪人就只能陪意南走到合同期满。过后公司会安排新的经纪人带她。不管后面谁带她,顾砚钦都会为她铺路,她以后在圈子里会好混很多。
通告结束,梵声一个人回了公司。
时间还早,在办公室多待两个小时再回去。
放下包,脱了大衣,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喝了几口,身体才慢慢转暖。
开了电脑,安静地处理邮件。
空气里暖气开得足,没待多久,瞌睡虫直犯。
脑袋晕晕乎乎的,抬不起来。
她索性关掉电脑,跑去休息室睡觉。
这一觉足足睡了三个小时,从六点一直睡到九点。
她套上大衣,准备回家。
刚走出休息室,办公室的玻璃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熟悉的男声由远及近,“怎么还不回去?”
梵声扭头见祁俨进了办公室。
他手里拿着车钥匙,正准备回去。
“我正准备走。”梵声看着祁俨,“您怎么还没下班啊?”
“我早就下班了,回来拿份文件。”
梵声这才注意到祁俨手里还拿着一只蓝色的文件袋。
见梵声都快把公司当成家,成天到晚待着,祁俨就忍不住劝她:“你这样一直窝在公司也不是个事儿,迟早谢公子都会发现的。生病不是小事,你还不如早点告诉他。两个人面对总比你一个人面对强。”
“我最怕被他知道,这种痛苦我一个人承受就够了,实在不想让他跟着我一起受苦。我早就计划好了,等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我就去住疗养院。情况再糟糕,我都自己担着。”
并非不信任,就是因为太信任,太爱,顾虑才这么多。自己已然深处泥淖,一团糟了,委实不想拖他下水。她患的这个病是不可逆的,药物治疗也只是暂时抑制住,事实上还是治标不治本。告诉他无非只是增添他的痛苦罢了。
“梵声,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自私么?意南,你妹妹,工作,亲人,你都全部安排好了。却从来没有计划过他谢予安。你是去住疗养院了,可他怎么办?你打算用什么理由逼他放手?你就忍心这么对待一个长情之人?”
梵声抠紧包带,语气无奈,“祁总,您说的我又何尝不懂。不瞒您说,我把所有的问题都考虑到了。这是目前为止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但凡有别的办法,我也不至于这样苦苦隐瞒。”
“你错了梵声,这不是最好的办法。你当生活是狗血电视剧啊,女主角生了病就偷偷跑路,瞒着男主角。美其名曰为他好,不忍心拖累他。事实上这种做法才伤他最深。稀里糊涂就被分手了,你让他如何自处?一个有担当的成年人绝对不该这么做,这种行为自私又不负责任。”祁俨的语气明显激动了几分,“我告诉你梵声,你一意孤行这么做,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祁总,您别说了,我心意已决。”梵声近乎蛮横地打断祁俨,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祁俨也知道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遂不再多说。
“祁总,现在就您知道我的病,其他人谁都不知道。恳请您千万不要透露我的病情,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处理好。”
“你放心吧,我嘴严着呢!”祁俨挥了挥手中的车钥匙,“走吧,我送你回家,省得你自己打车。”
梵声想了想,同意了。
祁俨把车停在别墅外。
梵声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别墅没亮灯,看来谢予安今天也加班了。
她解了安全带下车,“谢谢您送我回来。”
祁俨跟着下了车,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梵声,这里面是二十万块钱,你先拿去用吧,密码三个6三个8。你这病这么复杂,以后住疗养院花销肯定也不少。钱不多,不过也能应个急。”
“祁总,多谢您的好意,不过这钱我不能收。我自己有钱。”
“你能有多少钱。你这些年挣的不都用来还债了么?”
空气微妙地凝滞了一会儿。
梵声霍然抬眸,眼神里写满惊讶。
祁俨不紧不慢解释:“你别觉得奇怪,你家的事儿闹得那么大,在宛丘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谁都知道。谢家人当年借了一笔钱给你,数额不小吧?”
“那是我自己的事儿,您不用替我操心。”
“你当我愿意替你操心啊!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人,算是师徒一场,我这当师傅的也不忍心看自己徒弟未来过得苦哈哈的。再说这些年你对公司贡献巨大,姜意南一个人都替我挣了不少,这笔钱权当是你的回报。”祁俨趁机将卡塞到梵声手里,“你就别推辞了,这是你应得的。”
“可是祁总,这我收不下手啊!”梵声拿着那卡就像烫手的山芋,她没想到自己生个病都惊动上司给她拿钱了。
祁俨:“让你收着就收着,哪那么多废话了!”
正僵持不下之际,一束刺眼的车灯突然横扫过来,径直射向两人。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一记响亮的汽车嗡鸣声,似要生生刺破广袤无垠的深夜。
梵声下意识眯起眼睛,于一片光芒中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卡宴。
见状,她眼疾手快地把那张卡放进包里。
第42章 第42根绳索 首发
寒风不休不止, 枝叶婆娑作响,不约而同笼罩在耳畔,似要给这严寒沉寂的冬夜带去一点热闹。一片枯叶在冷风的携裹下悄然落下, 打着卷儿, 晃晃悠悠地落在闻梵声肩头。
光线刺眼,她条件反射地眯了眯眼。
再睁开, 只见黑色的卡宴里下来一个她最最熟悉的人, 烟青色的轻薄大衣修身,男人的身形英挺又清隽,像极了早春拔节的翠竹。
背光,梵声看不怎么清谢予安此刻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迈着大长腿信步朝自己走来, 行走间大衣衣摆时起时落, 轻晃不停。
待他终于在梵声面前站定,他第一个动作就是朝梵声伸出手, 不动声色地拿掉了刚才落在她肩头的枯叶。
这片枯叶在他手里停留了数秒, 然后他手指一松,叶子滑落,再次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
“怎么这么晚回来?”冷泉一般的声线, 好似夹带着冬夜特有的寒凉, 刮人耳郭。
梵声定了定神,忙说:“今天加班。”
他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了祁俨一眼, 声线沉冷,“和祁总一起加班的?”
梵声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这人铁定不高兴了。心眼比针孔还小的男人,看到男上司大晚上送她回家,他心里必定不舒服了。
她小心翼翼说:“祁总不加班, 他回公司拿份文件,我蹭下他的顺风车。”
说完又抬眼看他,“你今天也加班吗?”
按照平时,这个点他早该回来了。
谢予安沉声回答:“晚上有个饭局。”
“谢谢祁总送我家梵声回来。”他自发地站在梵声面前,将她护在身后,颇有一股宣誓主权的意思。
祁俨将谢公子的反应看在眼里,这人一贯如此,他早已见怪不怪。
他微微一笑,“谢公子客气了。既然人送到了,我就先回去了。”
谢予安照旧笑着,“祁总慢走。”
目送祁俨的车子开远,他拉住梵声的手,语调沉稳有力,“回家。”
一到家梵声就主动进卫生间给谢予安放洗澡水。
水放满,她调好水温,放好浴盐,走出浴室喊谢予安洗澡。
他一把抱住她腰,嗅了嗅她颈间的长发,“你最近好像很忙?”
梵声点点头,温声细语,“在忙姜意南的代言。眼看着她的肚子就越来越大了,有些代言不抓紧时间拍掉,等肚子大了,就不能拍了。”
“你最近天天加班,都没时间陪我了。”
“等忙完这阵给你补上。”
“说话算话。”他低头亲她,将人拐进浴室。
就在刚刚,吴起把车开过去,远光灯光束强烈,径直扫射过去,清晰地照出了两个人影。
紧接着在一片光芒中,谢予安就听到了吴起的声音,“是梵声小姐和华严的祁总。”
她站在原地,身姿纤细窈窕,仿佛一团稀薄的剪影,风一吹就散。
不知为何,当时他的脑海里居然会浮现出几句无厘头的话——
“祁俨的每个女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大长腿。梵声姐说是人间腿精也不为过吧?而且这两人共事多年,祁俨对梵声姐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您真的一点都不怀疑吗?”
“我不是要挑拨您和梵声姐的关系,我只是好心地提醒您一下,身边的敌人才是最危险的。”
他几乎脱口而出,“吴起,你有没有听梵音提起她姐姐恐婚?”
吴起闻之一愣,细细想了数秒,方轻声回到:“我没听梵音提起过,或许梵音也不太清楚,毕竟这是梵声小姐自己的事。”
这句话落下话音,他又立刻补充一句:“公子,您和梵声小姐从小一起长大,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吴助理又不是傻子,这大晚上的另一个男人送梵声小姐回家,公子这心里能好受才怪。不过不舒服是一回事,却万万不能产生任何怀疑。恋人之间最忌讳的就是猜疑,一旦埋下这颗种子,那就等于埋下了一刻炸|弹,总有一天会爆炸。
经吴起这么一提醒,谢予安不觉羞愧,他该相信梵声的,他们十年的感情,她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她值得他无条件信任。任何一点猜疑对她都是一种亵渎。
何况,她是祁俨一起共事多年,真要有点什么,也早就发生了,断不会拖到现在。虽说祁俨女人一大堆,可人品在业界还是过得去的额,不然华严也挺不到现在。
“吴起,是我糊涂了。”刚刚他确实鬼迷心窍了。
***
2020年年初突然爆发的疫情,打乱了很多人的节奏。
《黎明之吻》原定于2020年1月开机。由于疫情原因,开机时间只能推后到4月。
到4月姜意南的肚子就大了,拍戏也不方便。不过好在《黎明之吻》的女二就是个怀孕六个月的孕妇。姜意南算是本色出演。
这一年的除夕整座城市空前的沉寂。市区严禁燃放烟花爆竹,街道空旷无人,不止安静,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凉感。
在大灾大难面前,人力实在太过渺小。疫区感染人数不断增长。
全国各地拉响警报,积极抗疫。在疫情面前,全国人民团结一致,众志成诚。
因为防控疫情,兰因寺于除夕前关闭了寺庙。宛丘人延续至今的烧头香的习俗在今年也被迫停止了。
谢予安深觉遗憾。本来想趁着今年烧头香去把存在庙里的许愿簿给取出来的。如今也只能另外找时间了。
年夜饭是在谢家吃的。
想来是谢家人认可了梵声这个儿媳妇,不止谢老爷子亲自相邀,谢东明和韩慧也都开了尊口,梵声不好推辞。
这是她第一次到谢家过年。
说来这心里还蛮愧疚的,顶着儿媳妇的身份来吃这顿年夜饭,可事实上她又不会和谢予安结婚。
可也容不得她拒绝。一来是怕谢予安起疑,二来是谢爷爷那里推辞不了。
保姆王阿姨照顾梵声的口味,烧了一大桌她喜欢吃的菜。
谢东明和韩慧不见得多喜欢梵声,可待她总归还是亲切和气的。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谢予安搁边上站着,总不会给她摆脸色。
谢家人给梵声包了红包,是以儿媳妇的规格包的,数额一大笔。
她惶恐不已,这红包收得特内疚。
年夜饭吃得七七八八,谢老爷子竟从书房拿出一卷泛黄的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