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松开时间的绳索——喻言时
时间:2021-03-27 09:04:49

  谢予安端坐着,不发一言。手中的筷子静默地伸向面前的一盘素炒藕片,夹起一片,递到唇边,轻咬一口,慢条斯理咀嚼,再咽下。
  他置身事外,全然不在局中。似乎刚才的举动非他所为,而是梵声的错觉。
  她看不见羊肉,闻不到羊膻味,整个人像是被人摁了启动键,光速复活。
  她感激涕零,此刻的谢公子一定是菩萨化身,周身冒着金光。
  太好了,呜呜呜~~
  谢家人非常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大家伙都在埋头沉默吃饭。一时间餐厅里只有碗筷相互碰撞的声响,清晰异常。
  一大桌子没一样是梵声喜欢吃的菜,她根本无从下筷。只能机械地扒着碗里的米粒,寡淡无味,味同嚼蜡。
  谢予安全程冷着一张脸,凛冽非常。
  梵声注意到那钵烩羊肉他一口都没吃。
  这可真不太像他以往的风格,这家伙一向尊重长辈,一般不会当着长辈的面摆脸色。
  除非他非常生气。
  可是他为什么要生气呀?
  羊膻味恶心的是她,他又不讨厌羊肉。
  一桌子的人各怀心思,气氛不复往日活络,甚至可以说是凝重。
  梵声真心感到罪过,有她这个外人在场,明显破坏了人家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好氛围。
  不过她这个外人更是如坐针毡。要不是为了婚约,给她一百万她都不可能往谢家的餐桌坐下。
  她一直等着谢爷爷开口提婚约的事儿。毕竟这才是她来赴这场鸿门宴真正的目的。
  可惜老人家专注吃饭,闭口不谈。
  她估摸着是要等大家伙都吃完饭再好好商榷这件事了。
  果然如梵声所料,众人一搁下碗筷,谢老爷子毫不耽搁,立刻切入正题。
  老人清清嗓子,不紧不慢地开口:“今儿趁着大家伙都在,有些事我觉得有必要摊开来说清楚,省得日后麻烦。”
  韩慧当即接话:“爸,有什么事儿您就直说吧,我们听着呢!”
  老爷子没看她,自顾开说:“这桩婚约是我和梵声爷爷早年定下的。梵声爷爷都走了好些年了,眼下她父母也走了,能做主的就只有我了。我老头子并非那种食古不化的老古板,当然清楚你们年轻人如今早就不兴娃娃亲那套了。我干脆放手,由着他们年轻人自己决定。”
  由他们自己决定?
  闻梵声一听这话,心头不免一喜,这是有戏了?
  谢予安霍然抬头,面露诧异,“爷爷?”
  老爷子摆摆手,示意孙子先别说话,“听我说完。”
  “这婚约解不解都不打紧,横竖就是一个形式而已。依我老头子看不如就先搁着。两孩子现在还小,都在读书,也不必急在一时。若是有缘,日后能走到一起自然最好。若是无缘,但凡谁先有了喜欢的人,想要结婚,这桩婚约就自动作废,也算给两边长辈都有了交代。”谢老慈爱地望着梵声,征求她意见:“梵声,你觉得谢爷爷这个主意怎么样呐?”
  梵声仔细想了一下,这无疑是眼下最好的一种方式。既成全了她想要解除婚约的心思,又顾全了谢家的颜面。毕竟她父母尸骨未寒,倘若谢家现在马上解除婚约,不论是哪家先提出来的,他谢家都免不了会落人口舌。信林正值上升期,外界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谢家,眼下最是应该博取好名声。
  先搁置,等日后再说。反正她和谢予安也没可能,这桩婚约横竖都是要自动作废的。
  “我都听谢爷爷安排。”光照之下,少女绷直脊背,模样乖巧。
  谢老呵呵直笑,“我们梵声同意就好。”
  韩慧脸一拉,不乐意了。她面露着急,慌忙说道:“爸……这事儿咱们是不是再商量商量?”
  谁知谢老赏了她一个犀利的眼神,一锤定音,不容置喙,“就这么定了。”
  韩慧:“……”
  一肚子的不满全咽进了肚子。
  ——
  吃完晚饭,闻梵声没久留,陪谢老爷子说了会儿话,她就起身告辞了。
  梵音一个人在家,她不放心,得赶紧回去。
  谢予安喊了白起送她回家。
  人一走,谢老爷子即刻沉下脸,和刚才面对梵声时言笑晏晏的样子大相径庭。
  “我老了,你们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们不要脸皮,我老头子还要这张老脸。我若是由着你们把这桩婚约解了,我到地底下都没脸去见闻老哥。老大哥当年拼死救我一命,我本就无以为报。如今还让你们这么糟践他的宝贝孙女。我老头子今天把话搁在这儿,我就认梵声这个孙媳妇,只要我还活着,其他人休想进我谢家家门。”老人家喘着粗气,古铜色的脸上愠怒明显。
  不止脸色难看,言语更是犀利,句句带刺。
  谢东明和韩慧对视一眼,面上无光,青一阵白一阵,丰富多彩。
  韩慧无比委屈,着急忙慌地自己辩解:“爸,您冤枉我和东明了,退婚真不是我们提的,是梵声那孩子自己主动提的。”
  老爷子斜了儿媳妇一眼,没好气地说:“看看今晚这桌上都烧了哪些菜,有一样是梵声爱吃的吗?就你们夫妻那点小伎俩人姑娘会看不透?聪明人都知道知难而退。”
  当着孙子的面,老爷子没把把话说得太难听,点到即止。
  视线转到谢予安脸上,面色稍霁,淡声道:“予安,陪爷爷出门散散步,晚上有些积食了。”
  谢予安应下:“好的爷爷。”
  ——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夜幕浓沉,星光暗淡。
  刚过完新年,年味还未散,灯笼火红,入眼炙热。
  小区里三三两两几个老人带着孩子在散步,年轻人则在跑步。
  祖孙俩沿着一条曲折的鹅卵石小道慢腾腾地走着。
  不到一米的小路,路旁植着一排低矮的桂花树。这些树没种几年,枝干矮小,可枝叶倒是茂盛,叶片厚实,入冬也不凋。
  夜风淌过,树叶婆娑起舞,沙沙直响,像是有人在耳旁浅浅低唱。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沉默是常态。
  谢予安等着爷爷开口。老爷子肯定存了话等着跟自己说。
  可等了几分钟也没见爷爷有开口的意思,他便不再等。有件事在他心里酝酿许久了,眼下年也过了,是时候解决了。
  “爷爷。”少年转头看向睿智的老者,眼神明亮,映满路旁暖橘的灯火。
  “嗯?”老人家哼哼两声,态度慵懒。
  “何姨来咱们家多少年了?”少年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白鞋,右脚鞋面上有小半个黑印子,什么时候被人踩的都不知道。
  他伸手拍了拍,没拍掉。只能回去用刷子刷了。
  老人闻言脚步不免一顿,皱眉疑惑道:“怎么突然问这个了?”
  “有十多年了吧?”
  “那是有了。”老爷子眯起双眼,寻回记忆,“好像你四岁那年,她就来了咱们家。”
  “我想着何姨年纪大了,也该享享清福了,她儿媳妇不也总催她回乡下带孙子么?回家含饴弄孙,过过清闲日子,总好过待在咱们家操劳。”
  话已至此,老爷子哪里还不明白孙子的心思。这是分明要赶人走了。
  “怎么,她对梵声不敬了?”他的大孙子他了解,若非事出有因,他断不会去插.手家里一个保姆的去留。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原因了。
  听到爷爷的话,他懒洋洋地掀起眼皮,“我妈不知道梵声讨厌羊肉,可是何姨知道。”
  语气稀松平常,并无异样。可眼神中的狠戾还是轻易泄露了他内心的愤恨。
  母亲出身书香世家,家境优渥。她嫁进谢家十多年,一向是甩手掌柜,下厨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家里的一日三餐全由何姨打点。
  梵声自小就爱到谢家蹭饭。只要她父母加班不着家,她就一定会带着妹妹到谢家吃饭。她闻不得羊膻味,所以只要有她在,谢家的餐桌断不会出现羊肉这道菜。
  终日围着灶台转,没人会比何姨更了解梵声的口味。
  所以今晚这道烩羊肉一定是何姨故意让它出现的。
  不止今晚,自打闻家出事,何姨对梵声的态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父母尚且还会做做表面功夫,笑脸迎人。可何姨对梵声的厌恶却是实打实摆在脸上的,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得见。
  不过就是一个保姆,谁给她这么大胆子的?
  世人惯会捧高踩低,父母那里谢予安无能为力,毕竟他选择不了出生,可一个保姆他还是能做主的。
  “你看着处理吧,爷爷不拦你。”一个保姆越过主人,自作主张伤害了他谢家重要的人,别说予安,他这个老头子断然也不会再容她。
  谢予安:“谢谢爷爷。”
  谈话戛然而止,祖孙俩继续散步。
  路灯昏黄古旧,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全部映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静谧安详。
  那条鹅卵石小道走到底,谢予安又再一次听到了老人浑厚沧桑的嗓音,合着春夜寒凉的微风,声声入耳,“孩子,靠着一纸没有法律效应的婚约你又能绑她多久?”
  少年抬眼看向远处,对面高楼拔地而起,仿佛屹立在云端之上,万家灯火,不眠不息。
  近处人影交织,欢声笑语不断。真真一出人间烟火。
  “绑她一辈子。”
  朝暮与年岁并往,与她一同行至天光。【注】
  他野心勃勃,他要她的一辈子。
 
 
第12章 第12根绳索   风暴
  所有人的高三想必都是一个样子的——兵荒马乱。
  每天都像是在打战,手中的笔就是你的武器,渴望所向披靡,大杀四方。
  乍暖还寒之际,一模如期而至。
  成绩当天就出来了。
  闻梵声前进了十名,位列班级中游水平。
  皇天不负有心人,努力总归还是有回报的。
  照这么下去,二本还是有很大希望的,没准还能冲冲一本。
  这应该是近半年唯一的好消息了。
  谢予安年级第一,毫无悬念。
  以他这成绩,只要正常发挥,清华稳了。
  各科老师看他都是香饽饽。教导主任张口闭口都是谢予安,逢人就夸,好像谢予安才是他亲儿子。就连校长见到他都笑眯眯的,慈祥得像个弥勒佛。
  学生时代,成绩说话。种子选手谁都把你捧在手心里,呵护备至。
  各年级红榜很快就挂出来了。课间休息,闻梵声被白伊澜拉去凑热闹。
  通告栏前围了一大堆学生。
  三张大红纸,一个年级一张,上面是年纪前十的成绩。
  两姑娘挤进去,梵声悄悄一抬眼,立刻看到谢予安的名字。
  “705,这特么不是人啊!这次试卷这么难!”周围的学生议论纷纷。
  “没准谢予安今年能给咱们一中拿个高考状元。”
  “很有希望啊!毕竟人家可是咱们市的中考状元。”
  “信林的太子爷,家里有矿,还这么会读书,还让不让别人活了?”
  ……
  梵声挤在人堆里,耳边全是谢予安的名字。
  白伊澜捅捅梵声的胳膊,冲她暧昧地眨眼睛,“听听你老公多牛逼!”
  闻梵声:“……”
  她忍不住翻白眼,“什么老公?白小姐请注意你的用词。”
  “sorry,是未婚夫。”
  闻梵声:“……”
  这个梗怕是一辈子都过不去了。
  白伊澜惊叹道:“声声,你妹这成绩也太稳了吧,又是年纪第一。”
  梵声顺着闺蜜的视线看向了高一年级那张红纸,梵音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一位。
  “音音打小是学霸,学习方面从没让我爸妈操过心。”身为年纪第一的姐姐,梵声与有荣焉。
  白伊澜感慨:“妹妹年纪第一,老公也年纪第一,闻梵声小姐您老妥妥的人生赢家呐!”
  闻梵声:“……”
  是不是人生赢家梵声不知道,可她绝对是美弱惨。
  “声声,我真羡慕你。”
  “千万别羡慕,妹妹是给不了你了,未婚夫倒是可以给你。”
  “你舍得?”
  “我的就是你的,拿走不谢!”
  “切,闺蜜夫不可欺,本小姐才不稀罕呢!”
  两个姑娘插科打诨,胡闹一通。浑然不知身后有一双眼睛。
  某个富二代同学吊儿郎当地打趣道:“谢公子,你的小未婚妻要把你拱手让人了哦!”
  少年看着远处那抹娉婷的身影,眸色渐沉。
  他勾起唇角,冷冷一笑,气定神闲反问一句:“我这么贵,谁要得起?”
  ***
  桃红柳绿,姹紫嫣红,满城春色关不住。
  高考越来越近,学生们心中的那根弦也越绷越紧。
  梵声却遭遇了滑铁卢,二模过后成绩非但没进步,反而倒退了。
  两语一数加理综,这么多学科中梵声没有一科拿得出手的,可却有最拖后腿的——她的英语最差。150分的试卷跳起脚也就在及格边缘徘徊。
  这次英语更是创了史上新低——78分。
  90分及格,她都没及格。
  完形填空几乎全军覆没,心态直接炸裂。她被打击地晚饭都吃不下。
  一个人默默回了房间,拿出那张惨不忍睹的英语试卷,跟它死磕到底。
  时间倏然而逝。
  夜已深,远处灯火缥缈细碎。
  窗台前一道伏案书写的身影始终没动过。
  试卷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每一个闻梵声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她就陌生了。
  一门英语就能让她原地爆炸。
  风扑扑地拍打纱窗,沙沙作响。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