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直楞楞落在她左手的红绳上,像是要把它看穿。
寒风吹开窗户,吹响她手腕上的铃铛。
于此同时,屋顶上一个敏捷的身影,正飞檐走壁往回赶。
他从隔壁窗户慌张地跳进客栈,却在门口,被人死死抠住肩膀。
虚掩的门传来熟悉的茉莉花香,他一时愣神,忘了作何反应。
只听见里面鹿鸣山掌门人揪住她手腕一摸,胎心跳动的脉搏昭然若揭,他雷霆大怒。
“说!这是谁的孽障!让你一个人躲在这里!”
叶卿卿红着眼拉住师父。
“师父息怒,师姐对师兄一片痴情,才会偷拿我的衣服假扮我。至于她跟陌生男子发生的事,一定是意外。”
师兄叹气,再抬头,看她目光不忍,多有复杂。
“师妹,你这是何苦。”
门内,面对众人的质疑,喻寒百口莫辩。
门外,听到这个答案的焚彻,一时傻站在原地,忘了一切动作。
而他耳边,一个极具蛊惑的,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吗?”
“那个女的是鹿鸣山的人,她喜欢的是鹿鸣山鼎鼎有名的大徒弟李少言,喜欢到愿意穿上他心仪姑娘的衣服,出卖身体去勾引。”
“鹿鸣山都派人下山了,要捉拿谁,你还不清楚吗?”
“我可怜的哥哥啊,自古正邪势不两立,你怎么这样单纯。”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回啊,你可得好好帮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第39章 Part 3 带球跑仙侠孽缘 睁开眼……
对峙的场面没有维持多久, 喻寒辨清现在的局势后,不屑一笑。
面对叶卿卿柳眉紧锁, 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她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质问。
“卿卿,你怎知我借用你的衣服,是为了撩拨师兄?”
“还是,你明知师兄对你有意,却故作天真单纯地装成不知。又或者, 你跟师兄早有私情?”
冷静下来,她头脑逐渐清晰,很快找到反击的切入角度。
果然,她话音落下, 李少言和叶卿卿的脸色瞬间变得不自然。
可师父,依旧揪着她不放,狠狠拽下她手腕上的红绳, 收入他囊中。
“你别说了, 作为宗派之人,却跟外人厮混有孕,你真是我们鹿鸣山的耻辱。”
“我现在就可以将你驱逐师门,按门派宗规处死你跟这孽障!”
他气愤地举起手,狠狠一巴掌就要甩在她脸上。喻寒正准备躲, 小腹传来熟悉的刺痛,等她回过神,她面前的人已经被撂倒一片。
喻寒抚抚肚子,微勾嘴角。
有个护短还大力的娃,感觉还挺不错。
师父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 此时扶着老腰艰难站起,看她的眼神一脸不不可思议。
“原来,你怀的真的是魔界教主焚彻的孩子!”
他的确认,让在场所有人大惊失色。
喻寒没有否认,可一直被她尊敬的师父,突然横眉竖眼,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这世上最肮脏的东西。
他甩出一根锁妖链,语气颇像匡复正义的能人志士。
“把她捆起来!”
“焚彻的孩子在这里,我不信他不现身。”
鹿鸣山作为几大宗派之首,民间的邪祟作恶,他们肩负了降妖除魔,还百姓安乐的重任。
喻寒无法估算,他们此次下山为解决食萍镇邪祟花费了多少时日。只是从他们灰败焦虑的神色可以看出,他们毫无进展。
但她从没想过,他们竟然会以这样的手段,挟持她和孩子,达到目的。
锁妖链是众所周知,降妖除魔的利器。
而一个没出世的婴孩,竟让他们顺理成章对同门使用锁妖链。
她肚子里的孩子能力有限,很快,她被锁妖链紧紧捆住。
她苍白着脸,环顾四周,寒心,化为嘴角嘲讽的笑意。
“在你们眼中,妖魔即是恶,在没有确认食萍镇作恶之人是否真的是焚彻时就认定他的罪过。面对你们的徒弟或同门,为了所谓教条宗规冷血无情,赶尽杀绝,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善吗?”
“我只看到你们身上的虚伪!”
师父恼羞成怒,不留情面地下令:“把孽徒喻寒,给我带走!”
***
焚彻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件事魔界人尽皆知,但一般闭口不提。
焚彻是魔界根正苗红的王储,他的母亲,是魔界大将军独女,也是教主唯一的王后,但可惜,在生下他后身体亏空,不久重病而亡。
他的父亲,上一任教主,为了让儿时的他感知母爱,掳来了丞相家刚生产的小妾,小妾是方圆百里数一数二的美人,有她给他当乳娘,他父亲觉得再好不过。
一开始,小妾害怕魔界众人,小小婢女也能让她吓得一激灵,她每天也尽心尽力哺育焚彻。
后来,她慢慢发现魔界众人并不是滥用魔道法力,作恶多端的坏人后。她凭借自己出色的容貌,成功勾引他父亲上位。
很快,她怀孕了,便从区区凡人蜕变为教主王妃。
焚彻开始很喜欢这个弟弟,甚至,他并不排斥他们一家四口一直美满地生活。
直到,那年三界大战,魔界惨败,他父亲战死战场,魔界一派兵荒马乱。
他视为母亲的女人,抱着襁褓里的弟弟,头也不回准备逃跑。
是躲在石洞三天三夜的他,脸上黑扑扑全是灰,像个煤孩子,死死攥住她衣服,眼神带着乞求。
他问:“奶娘,你能带我走吗?”
她眼神一瞬不耐,是他不依不饶,她才勉强答应了,然后把包袱和弟弟一溜儿甩在他怀里。
后来,她发现初初长成小少年的焚彻,飞速成长的魔道之力,是保护她们娘俩免受欺负的最好武器,同时,也是任劳任怨的苦力。
焚彻儿时对凡间生活很熟悉,因为他随他们,在一个小镇生活了三年。
小镇里所有人都叫他怪物,因为他头上不能消去的犄角。而他的弟弟焚越,因为掺了一半凡人的血液,象征魔道身份的犄角收放自如。他和他的母亲,靠焚彻永远用不尽的蛮力坐享荣华富贵,在背后,却跟众人一起耻笑,耻笑他是有娘生没娘养的怪物。
当镇上同龄的孩子朝他扔石子时,有人问坐在路边看戏,被养的白白胖胖的焚越:“那个怪物跟你住在一起,他到底是你家的谁啊?”
他当时笑得眯了眼,语气漫不经心:“他啊,他是我家下人。”
后来的焚彻,拼命修炼自己的本事,靠自己从妖界手中夺回原来的领地,匡复魔界,再次成为众人拥戴的王,但他只要再次见到焚越,总会想起这幅画面。
当时的他,卑微地把他们视为唯一的亲人,悲伤,肯定会有吧。
但直到他一个人踏上跟妖界宣战,不知生死的征途,他从没用他身上的力量,伤害过小镇上任何人。
因为在他对母亲几乎为零的印象里,有很小的时候,他父亲噙着笑意,甜蜜又幸福的一句感慨:“其实魔道,以前不是这样的。别人听闻我们闻风丧胆,是因为我们也曾经让这世间生灵涂炭过。”
“但遇到你母亲,我变了很多。”
“她真的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会因为我一次误杀,气到大婚之日不肯见我。”
“她有一句话,我至今印象深刻—不知者无伤。”
所以,他慈悲且懦弱的父亲,后面沉迷酒色,逐渐使魔道荒废。
而焚彻从小立志,要当一个有本事却不伤及无辜的王。
他做到了,十八岁那年一统魔界,成为三界闻风丧胆的人物,但很多关于他的传言,都只是被润泽的传闻。
后来,那个女人好像意外病亡。而焚越,他的本事不如他,却妄想着将他取而代之,逐渐走火入魔,成为魔界闭口不提的人物。
对于这个叛逆,自大自我的弟弟,焚彻一般眼不见为净。
只要他不做出太过分的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多次替他善后,毕竟血缘在那,他也感激焚越亲生母亲在他儿时喂给他的那口奶。
但这次,他竟然伤及无辜百姓,残暴地吸取他们的精气,只为偷偷炼成自己的禁术。
等焚越带他回到他的藏身处—一片乌黑阴森的树林,他狠狠把他揍得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焚越,我告诉过你做事要有底线对吧?”
“那天我追你追到了鹿鸣山,为了脱身,是不是你给我下药?”
焚彻阴沉着眉眼,夜色下,脸色如夜幕尽头挂着的一抹惨白月色。
焚越像个疯子,索性躺在地上笑了。
“是又怎样,我亲爱的哥哥,你应该很满足才对。”
“第一次开荤,还弄出个孩子,搁魔界是多新鲜的事啊,跟当年我娘怀我时一样呢。”
提及往事,焚彻脸上的阴鹜愈深。
而焚越,还不知死活地火上浇油。
“哥,你这次这么生气,是因为我,还是因为那个心根本不在你身上的女人?”
“你死心吧,她费尽心思要去找你,她的黑曜石还是从我这拿的,她就是利用你,懂吗?”
焚彻的掌心,不自觉握紧。
就在这时,丛林吹来一阵阴风,焚彻仔细揣在怀里的铃铛,突然剧烈的响起。
他心脏传来刺痛,并且,断断续续加重。
他抿着苍白的唇,眼神抹不开的忧虑和紧张,望向他来时的方向。
那一刻,他几乎是断定,她跟孩子出事了。
铃铛响得愈发剧烈,黑暗里,像婴孩凄苦的哭泣声。
他咬牙,下一秒,义无反顾投身入丛林,剧烈蹦跳的心脏,牵引他找到她们所在的方向。
焚越在背后传来刺耳的笑声。
“你不愧是你们魔界血统纯正的继位人,跟你爹一样好骗。”
身体的痛掩盖不了心口的痛意,他笃定地回话:“喻寒跟你娘,不是一类人。”
她是第一个不会用歧视和畏惧的眼神看他的凡间女人,甚至,她还喜欢对他的犄角动手动脚。
她摸他额头上的犄角时,眼里真实的喜欢是不会骗人的。
每次,他欲言又止想对她说的话是—
喂,你知不知道,我们魔界男儿的犄角,是不能随便给人摸。
犄角是他们身份的另一个象征。
嗯,魔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能摸他们犄角的,除了父母,只有妻儿。
***
喻寒被关在客栈的地底储藏室。
这里阴冷潮湿,她衣着单薄,再加上锁妖链对她身体灵力的抽取,她眼皮耷拉,快要昏过去。
意识丧失前,她一直在盼望他的身影。
她相信他,一定会来。
他说过,他一定会回来找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是被耳边轰隆的巨响吵醒,一睁眼,她第一次看到焚彻发怒的模样。
何谓魔?即见神杀神,见鬼杀鬼。
他血红的双眼,直直望向被折磨得痛苦不堪的她,一瞬,爆发。
在喻寒心里,焚彻是个有点傻有点呆,性格很轴的魔王。
这是第一次,她见到那个有魄力也有勇气,与世间众人为敌的他。
他击溃众人后,直奔喻寒的房间,锁妖链在他手上脆弱得不堪一击。
喻寒睁眼,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
她笑着轻吟:“你来了啊。”
焚彻颤着唇在她额头印上一吻,粗砺的犄角抵在她鼻尖,轻轻磨蹭。
“嗯,我来了。”
一句话,像山川宇宙,盛满世间安稳。
第40章 Part 3 带球跑仙侠孽缘 睁开眼……
对于焚彻是怎样把她从鹿鸣山众人手中带走, 当时几近昏迷的喻寒没有印象。后来是她听说,一向处事低调、君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魔界教主焚彻是如何残忍果决地击溃鹿鸣山众人, 大开杀戒。
他像嗜血的野兽,不计后果、不问来人。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带有恐慌畏惧,把他视为冰冷成魔的恶人。但喻寒知道,他那天把她抱在怀里,看她的眼里,明明是热的。
第二天,喻寒虚虚晃晃醒来, 莫名感觉五脏虚浮,可能是锁妖链对她身体的打击。
焚彻把她带到一个丛林里的山洞,用干草给她铺了软软的床,她身上还盖着几床寻常人家的棉被, 察觉到她质疑的眼神,他不慌不忙解释:“不是抢的,我戴上面纱, 跟人买的。”
喻寒浅笑着点头。
魔王愈来愈懂她心中所想了。
她的手握在他大而暖的掌心, 焚彻的犄角愉悦地翘了翘。
突然,旁边墙壁传来痛苦的呜咽声,喻寒竟然看到被绑的像只河虾动弹不得的李少言。
喻寒:“?”
她疑惑的皱眉,在焚彻眼里,变成了对李少言的紧张。
下一秒, 他体温凉了大半,突然松开紧握她的手。
喻寒眼底的疑惑更深。
“他怎么来了?”
他低头,眉目隐在山洞的黑暗里,让人看不真切。
焚彻嘴角勾了一抹自嘲的笑。
“我以为,你会想见到他。”
“我只是把他绑起来, 没有动他。”
“如果你想他能一直陪在你身边,我可以把他带去魔界。如果你还愿意要这个孩子,可以把他生下来后留在魔界,我来抚养成人,你可以,带他一起远走高飞。”
从此成仙成神,与他无关。
他说这话时,刻意背过身没有看她。而角落的李少言却开始激烈挣扎。
喻寒是何其通透之人,此情此景,她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抬头,看到的就是焚彻强行挺立的背脊,那背影,莫名倔强又可怜。
最后,她清清嗓子,无视了激动注视她,想让她替他求饶的李少言,仰头毫不退让地质问:“哦,原来你早就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