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寒要开车门逃走,他直接让张副官把车门上了锁。
“穆北焉,我的死活关你屁事?”
他沉默许久,望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语般沉吟。
“喻寒,我承认,我很讨厌你,甚至在刚成亲那会,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
“而叶卿卿,她虽然嫁给我大哥,我的确放不下她。”
“我从未越过雷池,但不妨碍我想对她好,不论是以朋友还是亲人的身份。”
“但你离开的这十天,我发现我也没那么恨你,甚至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房间,心里一阵空虚。”
他停顿几秒,在开口,声音不自觉沉重。
“喻寒,你月事是不是还没有来。”
她在心里目瞪口呆,刚刚做好静静享受他忏悔的打算,他是怎么峰回路转,把话题引到这个上面?
她略微尴尬地摇头。
“没呢,我是月中。”
穆北焉点头,眼神掺了几分寒意。
他开始以为真像大夫人所言,她离家出走真是她蛮横自大,他也没有在意,只想着她闹够了自然会回来。直到那晚他回得太晚,意外听到叶卿卿和一个男人的对话。
那男人打扮像江湖郎中,对叶卿卿点头哈腰,她给了他一叠纸票,他心满意足地离开,走之前还承诺,自己绝对把秘密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说。
穆北焉的直觉觉得这件事不简单,轻松追上他后,把他制服在地。
那人也是贪生怕死之人,他简单威胁,那人马上和盘托出。
原来大夫人迷信江湖人士的偏方,要找人给喻寒开药,助她早日怀孕,叶卿卿得知这个消息后勾结他,花钱请他给了大夫人一副他也不懂有何用的方子。
把他教训一顿后,第二天穆北焉拿着方子去找尚城最好的大夫—他的丈人喻长生。
喻长生在看了一眼方子后,脸色瞬间变了。
“这是何等歹毒之人会开这种致毒致寒的药方?这种药妇人服用,对身体的损耗极大,很有可能未来都会不育。”
“不仅是影响生孩子,严重宫寒的表现,也会在女子月事时表现出来,她一定会承受很严重的疼痛。”
穆北焉懵了,他难以相信叶卿卿会害喻寒。她儿时在他这里留下的好印象全数幻灭,甚至他开始无措,以后他要怎样面对喻寒。
所以现在终于找到她,她在他面前依旧嚣张跋扈,生气勃勃,但只要想到她身体因为他所受的伤害,穆北焉如鲠在喉。
“喻寒,你想要孩子吗?”
他转头面向她,突然认真地问。
喻寒心里一阵惊悚,声音微微发抖。
“你要干嘛?”
他不会被大夫人感化,突然对生孩子开始感兴趣。
穆北焉深深望了她许久,最后,把她扔给他的大衣重新给她披上。
“没什么,姑娘家记得保暖,小心冻着。”
“我是真心的,你别像个刺猬刺我。”
“喻寒,你不想生孩子也没关系。”
“你介意我去找叶卿卿,我以后一定跟她保持距离。”
“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保护你一辈子,成吗?”
男人剑眉星目,眼底的霁色逐渐化为疏朗的清明,长睫上的雪化了,染得眼神微微湿濡。
这是他第一次跟她说—一辈子。
喻寒压抑住心底异样的情绪,下车时横了他一眼,把外套甩他身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
晚宴是南方军区的司令员举办,庆贺他的六十大寿。
人都被他掳回来了,喻寒倒也没为难他,主要是她想去宴会上长长见识。
她平日穿的衣服虽然不菲,但不适合宴会出席。穆北焉特意带她去锦绣阁挑衣服。
锦绣阁不愧是当时国内唯一一家高档连锁服装店,里面很多洋装,放在二十一世纪,也不会过时。
喻寒的手伸向那些布料精简,多少露脖子露背的洋装时,穆北焉沉着脸,一言不发往她怀里塞了一堆旗袍。
喻寒:“?”
“去宴会我也穿旗袍?”
穆北焉理直气壮:“你不是医生?而且是我穆北焉的太太,穿着打扮应该端庄。”
喻寒:“.…..”
如果不是锦绣阁的衣服她实在买不起,她才不会乖乖去试他看上的旗袍。
最后,他帮她敲定了一件杏色的旗袍,袖口的纽扣,精巧地设计成杏花的图样。
他还给她买了好几件羊绒披肩,结结实实偎她肩膀,出钱时眼都不眨。
最后走出锦绣阁,喻寒挽着他的手臂,噘嘴,不太高兴。
“你们女人不是很喜欢买衣服吗?”
察觉她的不高兴,他皱着眉,真实地疑惑。
喻寒冷哼:“穆北焉,你就是个老封建!”
她现在已经能熟练地穿高跟鞋,步履极快地往前走,不想理他。
穆北焉终于理解她生气的点,颇为无奈地扯住她的手。
喻寒脚步一踉跄,就撞到他怀里。
“你喜欢洋装,下回给你买。”
“但宴会上人太多,不合适。”
那天街上人群熙攘,战争爆发后尚城难得的平静。
杏色旗袍白色披肩,踏着一双深褐色高跟鞋,乌发在脑后规整地盘成发髻的女人,被一身军装,身形如松柏的男人半抱在怀里,他低哑无奈的几句话,勾起她一刹那的心动。
第60章 Part 5 乱世佳人 军官少尉与战……
宴会在尚城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万国酒店举行。
穆北焉依旧是那一身一成不变的军装, 五官永远一副无波澜的样子,想把军人的戒律清规摆在了脸上。
他们刚进去, 就吸引了全场目光。
因为样貌着实出色,深绿色搭配温柔的杏色,出奇相配。他身形比寻常军人挺拔,衬得身边的她格外娇小。
旗袍这种样式的衣服,穿在不同人身上,有不同的风韵和味道。
有人媚态婀娜,有人清淡温雅, 乌发黑眸流淌着东方女子独有的气质和风采。
喻寒显然属于后者。
随着时代进步,女性地位的逐步提高,喻寒骨子里透露出的骄傲自持,自然跟那个时代大部分唯唯诺诺、一惊一乍的女人不同。
万国酒店先卫地采用自助餐模式, 中间还有一个很大的舞池,斑斓的灯球在人群中央闪烁。
穆北焉端着一杯红酒,前方有军官对他招手, 是他的上级, 他只能过去面见。走之前,他还不放心地叮嘱:“你在这等我。”
喻寒点头。
为了穿旗袍好看,她忍着没吃晚饭,现在看到自助区琳琅满目的美食,心里垂涎三尺。
结果, 她刚把一个糕点塞进嘴巴,旁边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把一个服务员推倒在地。
“我要的是现磨咖啡,不是这种速溶的低级品!”
“你们中国的东西,跟你们这个国家一样次!”
服务员诚惶诚恐地低头,她在万国酒店做事, 英语只会简单的几句沟通,遇到现在这种情况,只能低着头,不停重复着“sorry”,他们的话,她听不懂,快要急哭了。
那俩身边又围了几个租界区的外国人,他们用英语尽情嬉笑,讽刺他们面前的服务员,也笑话这个国家。
从小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滋养下茁壮生长的喻寒,读书时学到这段屈辱历史也会义愤填膺,这种情况,她自然看不下去。
喻寒径直走过去,弯腰扶起那个服务员,冷冰冰对上那几个人的脸。
他们看她时脸上笑容轻佻,眼神由下往上,颇为猥琐露骨地审视,眼里对她的容貌多了几分赞赏。
“小姐,是来邀我去舞池跳一曲吗?”
他用蹩脚的中国话问道,喻寒吞吞嗓子,忍住胸口的反胃感。
下一秒,她开口,流利的英语口语惊呆众人。
“据我所知,咖啡是国外流传进我国的东西,酒店里的速溶咖啡,是不是也是美国的进口货?”
她又用中文重复一遍,服务员慌忙点头。
她讽刺地笑了。
“听到了吗?你们嫌弃的速溶咖啡,是美国运来的。”
“你们因为咖啡嘲讽我的国家,现在推翻了,是不是在你们心里,美国也是不值一提的低级品?”
他们脸色唰地白了,怒不可遏地反驳:“你在说什么?”
喻寒语调不急不缓。
“你们这么嫌弃我们国家,为什么不滚回去?”
“你们觊觎着我们国家的人物物力和资源,在我们国家充当无耻的侵略者,现在却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我们国家冷嘲热讽。我们现在是落后,但别忘了,我们的落后你们每个人都有贡献一部分力量。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中国一句古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过几十年,中国一定让你们刮目相看!”
她的英语流畅准确到那几个外国人目瞪口呆,几秒之后,他们终于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红脸瞪眼,已经暴怒。
围观的人一般不能完全听懂她话里的意思,但从那几个外国人的反应可以得知,她一定说的不是什么恭维逢迎的好话。
“来人!把她抓起来,这个女人对我们租借贵宾无礼!”
其中一个蓝眼睛外国人,无力反驳就开始用武力压制。他们来万国酒店配备了租借的卫兵,卫兵从腰侧掏出枪,直直指向喻寒,慢慢向她靠近。
周围人都在看戏,舞池的音乐不停,还有人对这边的情况全然不知。
万夫所指时,有一双手拉住她手腕,把她牢牢挡在身后。
“我看谁敢!”
他狠绝时,军人气度凛凛,有种不怒自威的魄力。
“她是我的夫人,你们不能动她。”
喻寒抬头震惊地看着他。
她承认,刚才爱国情怀占据心头,说出那番话是有冲动的因素,她没想到,穆北焉声音磁实厚重,英文口语却格外醇厚好听,更令她惊讶的,是他及时出现后不问缘由的保护。
穆北焉发声,他身后军区的人齐齐走过来,围在他身边,跟租借卫兵形成对峙的形势。
那几个外国人清楚,面前这群人现在举着酒杯,像是谈笑风生,觥筹交错的富家子弟,实际上,他们都是战场上不要命的枭雄。
跟他们这么多人对立,当下的他们不敢。
他们尴尬地笑笑,识相地摆手后退。
“误会误会。”
这场闹剧终于过去,穆北焉握着她的手腕却没松,他把她带到舞池边。
“在这种场合,太引人注意不好,你会跳交际舞吗?”
喻寒点头。
她懂他的意图,隐入舞池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才能让他们摆脱黑暗里或敌或友的人的眼睛。
从刚才起,他有意把她挡在胸前,不让别人看清她的脸。
进入舞池,音乐响起,他握住她的手,小心揽上她的腰,总算长舒口气。
“看不出来,三少奶奶还是个激愤青年。”
喻寒瘪嘴。
“如果你是我,一定很不喜欢这个时代,也很无奈。”
她是从那个繁荣昌盛的时代过来,这些历史的疮疾就显得格外刺眼。
穆北焉看她的目光沉重几分,最后长叹口气,下巴轻轻抵在她染了茉莉香波香味的发顶,轻声而笃定地回。
“你等等。”
“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昨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处处雀鼠尽,夜夜鸡犬惊。”
“这样的国家,也是我痛恨的。”
这是喻寒第一次清楚看到他眼里的万里河山和抱负,她第一次真切感知到这个时代为这个国家奋斗的人身上的果决和无奈。
有人挤进舞池,喻寒穿高跟鞋不稳,身子侧倒时,他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腰。
喻寒的额头直直撞到他胸口,他军装风衣上挂携的军功章,有些磕人。
再抬头,撞进他眼里,喻寒换了那副忧心不忿的模样,眼神明亮坚定,杏眸红唇淌着笑意。
“穆北焉,我信你。”
“我们一起等一个新的国家,一个太平盛世。”
舞池中央,人声鼎沸,熙攘喧哗。他们站在人群中,第一次在彼此眼里读到同样的默契,是岁月漫长里平静坚定的温柔,然后,相视而笑。
他们在一起极为和谐地跳了三首曲子后,音乐停了。
军区司令两鬓花白,他揽着一个二十出头,容颜明丽,身段妖娆的女人上台,酬谢宾客。
喻寒听到,身后有人在议论。
“司令这一生战功赫赫,他身边的女人,也是源源不断啊。”
“这是新纳的九姨太吧?京班唱戏的花旦,长相确实水灵,但这至少比司令小了三十多岁吧?”
“她乐意,司令也喜欢,有什么办法,说不定明年司令府上该有十姨太了。”
“这种场合,也不该带她一个偏房上台,我刚刚看到司令的原配夫人一个人落寞地在喝红酒。”
“唉,这有什么办法,高门宅院里,都是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
无意听完这些,喻寒默默把挽住他手臂的手抽出。
穆北焉疑惑地皱眉。
直到宴会结束,喻寒对他的态度也十分冷淡虚伪。
回到房间后,喻寒意外发现这双高跟鞋磨脚,洗漱完后她坐在床沿,把纱袜脱下,已经血肉模糊的后脚跟皮肉分离时,她疼得眯眼。
刚洗完澡,短发还湿濡着的穆北焉进门看到这一幕,兀自从柜子里拿出药箱,用棉签沾上药膏,蹲下,突然抓住她的小腿,垂眸细心地往上涂。
他手心的温度比常人热,喻寒却一哆嗦,绷着脸把脚往回缩,躲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