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叶葶呵呵地笑了两声,道:“大师是少见多怪吧。”
无秀大师认同地点了点头,道:“话虽如此,但世上有良媛如此造化的奇女子,实属罕见。”
嗯?你是在说我奇怪?叶葶听懂了话外音后,她脸上就换了一种很无语的表情看他。
叶葶由衷地恭维道:“哪里哪里。苏公子这样看突然破红尘的高人,也是世间仅有。”
她哪里算得上什么奇女子?
比起苏成渊,她就是连怪都称不上。
这惊世骇俗的人生阅历绝非等闲之辈,也不愧是跟太子殿下是一家。
两位都不是什么正常人啊。
无秀大师笑而不语。
太子看中的女子,有趣。
两人在虚伪的恭维中各怀鬼胎,你来我往一句客气得很,但笑得一点都不走心。
叶葶没有待多久,就回东暖阁了。
因为太子殿下要用的补药不止一盅,整□□起来又相当繁琐,她得盯着。等太子喝完了这个,她就得去折腾另外一锅了。
对于这个,叶葶是相当用心的。
毕竟一切都是为了生活,能活命才有生活。
她玩的是求生游戏。
唉。
林德准备的酒菜丰盛,每道菜都经精挑细选,堪比御膳房,一看就是早就有所准备的。
苏成渊粗略地看了眼,便在心里啧啧称道,太子果然是被供起来贵养的储君,千恩万宠。碗碟是青玉的,筷子是白象牙的,连酒都是极品佳酿……
曾有人大胆弹劾太子府内奢华成风,堪比皇宫,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苏成渊嘴里念了句阿弥陀佛,道:“殿下府里还是那么华侈。分外让人眼红啊。”
身为储君,萧知珩已经是贵无可贵,可太子府依旧招摇成这样,丝毫不避嫌,很难不招人眼热。
萧知珩听出了苏成渊的暗示,面上波澜不惊,笑了,启唇轻吐出一句:“盛情难却。”
别人说盛情难却通常不是为难就是自谦的说法,太子却是坦坦荡荡。
说到底,所有的一切都是皇帝许的,太子就是在金玉堆里养出来的,京城里谁不清楚?
为这,曾有老御史上奏弹劾太子不仁都没用,其他皇子就算是再眼红也并不能怎么样。
“殿下处在风口浪尖上,谨慎小心总……”苏成渊说到一半,停了下来,随后又自己笑了起来,摇头道,“也是,都在浪尖上了,谨慎有何用。有今朝没明日的,不如一场快活。”
“还是太子殿下会享受。受教了。”他钦佩地举杯敬道。
萧知珩没理他,有些心不在焉。
他问了正事:“你都去做什么了?”
“修行。”苏成渊优雅地喝了一杯酒,笑道:“这次南下游历,见识了不少风土人情,收获颇多。可惜殿下不能离京,错过了许多事情——”
他话中带话,意有所指。
这意所指太子殿下看上并请封位良媛的女子是四皇子的人,就是其中一则趣事。
他不知道太子殿下是怎么想的。
但照现在的情形看来,太子不打算追究。
他现在就有点看热闹的意思。
萧知珩不怎么喜欢喝酒,他的脸色始终是青青白白的,颇有滴酒不沾的清贵温雅气质。
萧知珩抿了一口酒就放下了,淡然道:“不算错过。你不是一路走,一路马不停蹄地写信回来给孤看了吗?”
他停顿了下,不冷不热地补上一句:“一半都是胡编乱造的传闻。”
“殿下这话我听不懂。”
太子殿下拆了信,一边目光闲散地看,一边说:“意思是你写的信,全是废话。无秀大师不仅行文日渐浮夸造作,且笔风愈见恶毒。你南下又修的是什么邪门佛法?”
“……”
萧知珩拆的信就是苏成渊刚刚插科打诨送的贺信,里面的内容当然不是什么祝词,而是一封密报。
“我夜观天象,北斗贪狼微末突转大盛逼临西南,破军不稳,星象诡异,天下有大变。”
萧知珩:“说人话。”
卖弄不成的苏成渊无奈了,只好直白一点,道:“陆老将军上月病逝,消息传回京,朝廷势必要收拢兵权。西南肥肉一块,这要是有人想送给殿下,不知合不合殿下胃口?”
不必言语,这就是夺权的绝佳机会。
萧知珩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道:“不合。”
苏成渊:“殿下,其实我的话还没说完……”
“孤不想听。”
“殿下这是何必呢?这事并非不可……”
“孤不想听。”
“……”
苏成渊最后也没能把话说完,他满肚子精妙的佛法心得依旧是无人聆听,入了夜,他被送回相国寺了。
萧知珩把人送走了之后,又独自坐了一会儿,他垂眼信上的内容,静默不语。
争权夺势么,可笑。被寄予厚望的太子连命都比别人短一大截,夺什么呢。
夜风袭来,徒然吹歪了烛火,他紧了紧身上的外袍,才慢慢地将信纸都烧了。
林德过来了,道:“殿下,可是要回汤泉泡药浴?”
萧知珩点头,起身,他在廊上走了几步,忽然又改变了主意,道:“不了。”
他说:“去东暖阁。”
林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太子殿下皱了皱眉,问道:“今日不是孤的好日子吗?”
林德:“啊?啊!是啊。”
他立刻就来了精神,笑眯眯地说道:“哎哟,瞧老奴这记性,良媛今夜肯定是在等殿下过去呢。”
萧知珩压着嗓子低低地咳着,面色微白,他没接话,就走向东暖阁了。
谁知,走到东暖阁门前,灯熄灭了,房门紧闭。
林德面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春芽也没料到太子殿下会突然来,急急忙忙地过来。
萧知珩没责备的意思,只是淡淡地问:“良媛呢?”
春芽:“良媛睡了。”
林德有点难以言语,道:“这不是才一更天?吉时还没到,怎的把喜烛都熄了?”
春芽艰涩地回道:“良媛说早睡早起身体好……说殿下还病着,这段日子都过不来,就不要浪费火烛了。”
四下噤声。
萧知珩笑了,温声道:“把门打开。”
春芽就利落地开了门。随后,林德就很有眼色地让东暖阁那些守夜的人都退下了。
萧知珩抬步进门,眼前一片昏暗,黑暗沉沉地将人包围住,不透一丝光亮。他在原地站了好久,才慢慢适应。
他眼睛不太适应,但也没有点灯,不紧不慢地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步履轻而慢。
此时的叶葶整个人陷在被褥中,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安神香在旁安静地烧着,她睡得昏天暗地。
萧知珩坐在床沿边上,垂目看她,眸光如黑夜般冰凉沉寂。
他看了半晌,伸手将那被她挣开的被子往上拉了下,手指碰到带着暖意的皮肤,停顿住了。
萧知珩的手虚虚地落在她的脖子上,他再次走了神,心里漫不经心地想。
脖子真细,掐得用力一些,就断了吧?
要是杀手卧底都是这样的,怎么成大事?萧知珂脑子被狗吃了么,怎么想的。
【掐得用力一点,脖子就断了吧……】
【……脑子被狗吃了。】
叶葶睡到一半,脑海里出现了一些破碎而恐怖的声音,自带噩梦效果,顿时就把她从香甜的梦里抽离出来了。
她迷迷糊糊地半着眼,看到了自己床边赫然坐着一个黑影,差点吓死。
惊叫声出口前,她察觉到了对方是谁,惊疑不定地问道:“殿下?”
萧知珩也没想到她突然就醒了,怔了片刻,把手轻轻地收回,温柔道:“孤吵醒你了?”
【早知道就不动手了。】
“……”
不。
是你吓死人的心理活动吵到我的灵魂了。
第13章 我可能在投怀送抱 送温暖,太子殿下收……
叶葶坐起身,让自己镇定下来,就问了句:“殿下怎么来了?”
萧知珩盯着她看,面带清笑,低声反问:“这个时候,难道孤不是应该在这里吗?”
实际上叶葶是知道今日什么日子的,太子封了个良媛一般都得走个过场,但她不知道正养着病的太子殿下今夜为什么特意过来?来这里做什么?
总不能是真的过个夜场,跟她睡一觉吧。
这个想法一冒头就让她呼吸困难了。
“此事办得仓促,委屈你了,”萧知珩抬手解了外袍放一边,他清凛的目光穿透黑夜落在她身上,嗓音温柔,说道:“孤若再让你独守空房,不合规矩。”
叶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点,声线绷紧,道:“也不一定非要按规矩来,殿下还病着……这,这不好吧?”
她说话时,萧知珩人已经掀了被子,靠过来,身上带着一阵淡淡的药草味,冷冽而清苦,但并不难闻。
叶葶的一举一动都在萧知珩的眼里,他自然看到了她后退的动作,轻笑,“躲什么。”
叶葶:“没有。”
太子殿下没揭穿她,‘嗯’了一声,静静地看她,依旧是笑着,说道:“那就过来,替孤宽衣?”
叶葶这下就躲不了了,毕竟人这都到眼跟前,还开口了。咬了咬牙,她最后还是伸手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脱就脱了。
萧知珩微微挑眉,柔声道:“怎么手抖?”
“没有,”叶葶面上还要强作镇定,直接否认,含糊地胡诌道:“可能……太冷了。”
地龙烧得好好的,房中冷是不可能冷的。太子殿下垂目看她,心里就多了一丝饶有兴致的试探,总觉得有些看不透她……
叶葶手上慢吞吞的动作没停。
而太子殿下的内心活动也没停,他冷漠的心声带着隐隐的疑惑。
【手生,僵硬,并不会伺候人——是谁说的她是蛇蝎美人,妖媚惑主?】
叶葶一听就更僵了,她其实也很想问,对啊,这种鬼话到底是谁说的?
她磨到最后,萧知珩只剩下里衣了。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打破这凝重的局面。
萧知珩转头,扫了眼门外的三两个人影,眼里的神色是冷冷淡淡的,问道:“谁?”
门外人显然是有备而来,恭敬道:“启禀殿下。奴婢是昭阳宫的如意,娘娘记挂良媛,担心良媛服侍太子殿下有不周到的地方,特意交代奴婢来教些规矩。”
皇后宫里的人。叶葶微微怔住,心里又很快明白过来了,皇后怕是不放心她这位新宠。
这不难理解。
皇后本来就觉得此事荒谬,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最后又做不到视而不见。皇后担心叶葶这种野路子新宠不知礼数,‘不懂事’,所以特意让人来教规矩。
某种程度上,皇后也真是为太子操碎了心,既顾忌又亲近的,很矛盾。
萧知珩听后没有什么反应,隔着昏暗的光线注视着她,低声问:“你觉得呢?”
每每他这么直直地注视着你,低声说话的时候,就会给人一种温柔又宠溺的错觉。
但叶葶知道那不是真的。
因为她下一句就听到他内心阴暗的声音——
【规矩是死的。有意思,打算给孤教出个活死人来么?】
叶葶听到活死人写几个字整个人就不好了。
她不知道皇后是真的教规矩想敲打她,还是想趁机调.教她,但她知道不论是哪一样,落在自己身上不死脱层皮,都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她听到太子殿下开口问‘你觉得呢’时,她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我觉得我还行。”不用教了。
话音一落,萧知珩就愣了一下。随后他抬手抵在唇边,轻咳声里带出了一丝沉沉的笑意,像是被取悦了的笑。
等在外面的人久久等不到回应,大致感觉到了什么,小心道:“殿下?”
萧知珩便开口道:“不必了。都下去。”
候在门外的如意似乎有所犹豫,但太子殿下的命令她也不敢不听。等了一会儿,如意只好退下去,最后面色有些难看地回去复命了。
太子殿下十分宠爱这位叶良媛。
甚至不许旁人说一句。
哪怕是皇后娘娘的训诫。
这下事情不好办了。
太子殿下真的被一只狐狸精迷了心智!
叶葶要是知道就因为自己没开门见人就成了勾引太子失智的狐狸精,只怕陈年老血都要吐出来,她可真太冤了。
太子殿下哪里有一点被狐狸精的美色迷惑的样子?没有。他当时甚至还想弄死狐狸精。
不管叶葶内心怎么想,反正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深受太子宠爱,成了被太子捧在手心里要星星要月亮的宝贝这种流言几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这当然是后话。
宫里来的人走后,萧知珩就躺下了。他斯文优雅地躺下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弄得叶葶有点不知所措。
萧知珩:“不睡了?”
叶葶:“睡的。”
她犹犹豫豫地躺下来,被窝里多了一个人,就好像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呼吸。
两人无言,安静得出奇。
叶葶本来就是绷着一根弦,呼吸都刻意控制着,就等着对方说什么呢。谁知道太子殿下心思难测,刚刚还一副阴晴不定的样子,这会儿像是真的睡觉一样,躺下就没有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