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伍一海领命便出去了。
静坐了好一会儿,林总管来回话说将太医送出府了,萧知珩就去了一趟九皇子那边。
九皇子清醒过一次后,高热就渐渐退了,人脱了险,面色总算是没那么差了。
萧知珩去到的时候,九皇子人已经能起来,坐靠在榻上,矮几上的吃食未动,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很虚弱。
九皇子看到来人,叫了声,“二哥。”
“嗯,”萧知珩点头,温声道:“听太医说你好多了,很快就能回宫了。此番周折是连累了你,替孤挡了灾,委屈你了。”
“这又不关二哥的事!”九皇子开口反驳,撇了撇嘴,小声地回道,“而且是我自己吃错了东西,自作自受,没觉得委屈。”
萧知珩默了一下,笑了,说道:“若不是孤,你也不必受这些无妄之灾。本来你好好地待在宫里,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你不明白吗?”
九皇子有时候人是有些迟钝,却不是什么都听不懂,这会儿他就听出了萧知珩的暗示。
他面上的表情立刻就变了,有点无助,很难过地道:“因为我给二哥添麻烦了吗?”
萧知珩没说话。
添麻烦吗?
不,比这更严重。
旁边的林总管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便立刻笑着说道:“怎么会?九皇子多虑了,太子殿下不过是担心您再出事罢了。”
九皇子没什么脾气,听了倒是一副很受教的样子,点点头:“我知道了,会小心的。”
不多时,就有人来送药了。
跟在送药小厮后面的是春芽,手里端着东西,她见到太子殿下的时候,愣了一下,忙问安。
林总管有点奇怪,问道:“你不是在东暖阁替良媛分拣药材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春芽看了眼主子,回道:“良媛已经分拣好了。良媛听说九皇子醒了,食欲不振,正好良媛在药库里挑出了一些山楂蜜饯,便让奴婢送了过来。”
九皇子眼睛一亮,话也没听清楚,让春芽把东西拿来,便吃了。
他塞了一颗进嘴里,惊喜又含糊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春芽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而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萧知珩有反应了,他也伸手从瓷碟里取了一颗,看了看。他轻柔地笑了笑,似乎也很好奇,道:“是啊,良媛怎么会知道?”
春芽这次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她就是来送个小零嘴的,怎么知道这些?她被主子淡然的目光看得有点无措,只好道:“奴婢不知,良媛……大概是猜的吧。”
萧知珩没有说什么,把手里拿着的山楂蜜饯放下。然后他起身,缓缓地走了。
林总管急忙跟上了。
主仆二人走在路上,太子殿下冷不防问了一句,道:“你觉得她猜得到孤喜欢什么吗?”
林总管发怔,没反应过来:“啊?”
太子殿下看着天边的雪,有点像是在喃喃自语地说道:“她真的很奇怪。”
林总管一脸的抑郁,他想说殿下您也很奇怪。下一刻,他手里的伞被拿走了,太子殿下自己走了。
没多久春芽就跟上来了,见林总管一个人站在路上,疑惑地问道:“林总管,您怎么不跟着殿下?”
林总管摇摇头,他老了跟不上了。
他转身,往回走,顺便把春芽也拉上了。
叶葶守着火炉煎药,本来她是等着春芽回来的,但是一直没见人回来,她等着等着,就自己去取冰。
路面的石头都被冰封,脚下极其容易打滑。叶葶今日穿的鞋子中看不中用,没走几步,她就摔了,磕到了膝盖巨疼。
好不容易站起来,她没走几步又要重蹈覆辙,但这次摔成狗之前,她被人拉住了。
拉着她的那双手很冰冷,却很稳。
叶葶愣了一下,抬头看到萧知珩,呐呐问道:“殿下怎么在这里?”
萧知珩:“散步。”
叶葶看了眼这漫天的雪,这散的是哪门子的鬼步?
第51章 算不算白头到老? 算的殿下
叶葶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散的是什么步, 只知道他的手跟冰一样冷。她有点心惊,握住他的手,“大雪天殿下怎么一个人走?不冷吗?”
萧知珩静了静, 回道:“冷。”
他轻握了一下她还留有暖意的手, 半垂着目光,似是走神般补了一句, “很冷。”
叶葶一听就顾不上别的了, 两只手都捂上了,催促道:“那别吹风了,走吧走吧。”
她说走,但显然是忘了自己刚刚摔了一跤磕伤了膝盖,还崴着了这个事了。她人还是靠着太子殿下撑着。
叶葶试着走两步, 结果身上就跟触电似的, 稍稍用一点力,脚就钻心地疼, 整个人扒在他身上就扒得更紧了。
萧知珩笑了下, 问道:“不走了?”
叶葶暗自较劲了半晌,最后发现自己真的悲剧了。她就无奈又可怜地抬头看他,干巴巴地说道:“殿下, 我脚崴了, 走不动。”
萧知珩好整以暇地看她,声音温柔, “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叫人来把我拖回去,叶葶心里沧桑地想。事实上她心里这么想,也直接这么说了,萧知珩听她说完,却没有动作。
雪天寒风冻人, 刮得她腿骨隐隐发疼,今天她就不该出这个门。
就在叶葶犹豫着要不要硬撑走回去的时候,沉默半晌的萧知珩慢慢地蹲下了身子,声音清越,带着一点温和的命令,“上来。”
叶葶愣住了,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样不好吧?”
萧知珩的语气始终是平平淡淡的,道:“等人来,你都冻僵了。走不走?”
这边平时没什么人过来,等估计是要费点功夫。其实叶葶也不是不能等,但她能咬牙折腾自己,太子殿下不能。
更重要的是,她心里莫名有一种感觉,就是即便自己喊了,也不会有人来。
萧知珩微微扬眉:“不上来?”
心里权衡了几下,最后叶葶还是将自己挪了过去。她趴上去的时候,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小声道:“那我就麻烦殿下了。”
萧知珩没接话,他背起她,就慢慢地抬步走了。
相对于太子殿下的平静,在背上的叶葶就没那么从容淡定了。
她应该没有很重吧?
应该是不会的吧?没关系,殿下要是背不动走不了,她立刻就跳下来。
叶葶心里在想一些有的没的。
一会在心里自信地说服自己放轻松,自己瘦绝对压不垮太子殿下,一会儿又在怀疑自己,反思自己最近吃得有点多,今天穿的衣服也有点沉……
凌乱的心思像天上凌乱飞舞的雪,飘忽不定。
叶葶表面上是个精致美艳的美人,实际她是个很少去纠结自己形象的粗人,像纠结自己肥瘦轻重这种问题,压根就没有过。
但此刻她人在太子殿下的背上,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她有点不对劲。
她感觉出来了。
这点不对劲没有出处,有一点说不出来的怪异。但这也有可能因为她从来没被人这样背着走路过,所以无所适从,所以心慌,意乱。
萧知珩何其敏锐,自然是感觉得到她的僵硬,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静静地走着。
叶葶觉得太安静了,就主动开口说了话,道:“殿下今日不是要进宫,怎么没去?”
萧知珩:“太冷,突然不想去了。”
这话别人说就很离谱,但如果是太子殿下说的,那好像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了。
叶葶听他说冷,就小声地嘀咕了一句,“那殿下还出来散步……”
萧知珩被揭穿也不觉得尴尬,从善如流地把话接了下去,道:“孤要是不散步,你还要摔几趟,现在躺在那里挨冻。你说是不是很巧?”
叶葶被噎住,然后就没话说了。
两人往暖阁那边走,半路上碰到了两个提着绸布和灯笼的丫鬟,两个丫鬟乍然撞见两位雪中散步的主子,惊了一跳,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原本她们是诧异慌张,然而太子殿下面上神情淡然,像是没有看到她们人一样,依旧背着良媛走。
那俩丫鬟远远地躬身行了礼,然后就各自笑着,转个身就飞快地跑开了!
叶葶则是好不容易撞见能扶自己的帮手,心头刚喜,但她连话都来不及喊人就不见了!她看着飞快跑远的两人,惊道:“你们……”
现在你们都是这么当差的吗?叶葶简直目瞪口呆,重新把脑袋缩了回去。
见活儿就跑路可还行,扣工资!
走到梅树林,有些梅花树的枝丫上绑了红绸带,迎风而动,有些晃眼。萧知珩问了一句,“这都是些什么?”
叶葶没有了心情,“梅花树。”
萧知珩:“嗯?”
叶葶感觉到他语气有些不对,就回了神,她顺着视线望过去,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
她看向梅花树枝头上绑着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红布,一时间有点不好意思,呐呐地解释道:“这不很快就到除夕了吗?林总管说循旧例宫里都要除旧好生布置一番的,太子府也要如此,只是往年殿下深冬这个时节都在病着,闭门不出地养病,太子府里从来没有怎么张罗过,好生冷清。林总管让我来管,说是弄得热闹一点,今年好让殿下高兴一些。”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有点底气不足。
同时她也觉得林总管交代这个事多半是在忽悠她,殿下这哪像是喜欢热闹的人?
萧知珩慢慢地走着,脚踩雪地里发出细微的响声,声音有些轻柔,“嗯。还有呢?”
叶葶听他问,就继续说了下去,“这院子种的是白梅花,深冬里花开了也是白茫茫的一片,不太喜庆。正好库房清出来一堆放坏了的布,我就让人剪出来好的系上去了,全扔了很可惜。这几日府里因为九皇子的事所有人都在严阵待命,前堂后院的人都在忙,不好弄这些。眼下这院子光秃秃的是不好看,但等全都系上去,就好看了……”
萧知珩闻言便轻声笑了。
说得正投入的叶葶听到他笑了,立刻就收了话,有点迟疑地问:“殿下觉得不好吗?”
萧知珩低低地笑,道:“孤从不知你竟如此的持家有道。想让孤高兴,还想替孤省钱吗?”
【钱不够么】
【明日再让林德给她开西院的库房?】
叶葶怔了怔,听到太子殿下打算一掷千金的心声,有点惊着了。她结巴地说道:“没,没有。”
“没有什么?”
叶葶有点语无伦次,道:“我就是看东西扔了可惜,钱够的,够的。殿下没觉得不好就行,铺张浪费,不值当的。”
主要是她搞不动,头真的要秃了。
萧知珩没说话。
叶葶以为太子殿下真的在想开库房的事,就急忙转移话题,道:“殿下不觉得这样就很好了吗?省人省力,不铺张,还能祈个好意头。”
萧知珩抬眼看绑在树桠上的绸布,红艳艳的带子迎着凛冽的寒风而动,仿佛是有一丝生命力,融入了白茫茫的雪里,有点突兀,却又理所当然。
他眸底漾着一抹微光,一步步走着,声音放得很柔和,问她:“什么好意头?”
叶葶其实早就想好了说辞,正要随口胡诌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停顿住了。
她也抬眼看前面的路,耳边是他踩着细雪的脚步声,浮动的心境愀然就静了下来。
她忽然不想胡诌八扯,想认真地对太子殿下说个真心实意的好意头。
叶葶想了想,轻声说:“是为殿下祈福。祈殿下福寿安康,朝朝皆胜意。”
“愿殿下走过风雪尘路,平平安安地走下去。顺遂如意,长命百岁。”
活得长长久久的。
萧知珩脚步一顿,冷风拂面过,眸子里的微光微微动了一下。
他的呼吸有些深,胸腔里似有一股凌厉的暗涌在翻动着,一路逼到喉咙处,让他的声音变得有些破碎。
萧知珩静了片刻,冷静了下来,他问她:“你做这些,就是为对孤说这些?”
叶葶说那几句走了心的话很不容易,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点了头。
萧知珩话里带着一丝笑意,“孤很高兴。”
说那么多,做那么多。
可不就是要你高兴吗?
这下叶葶的神经终于不再绷得那么紧了,动作很轻地贴在他后背上,也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
两人在雪地里慢慢地走着。
周围安静无声,眼前就是暖阁了,两人都不说话,这凛冽的雪天好像也变得没那么寒冷刺骨了。
快走出梅树林的时候,叶葶忽然就听到一道似乎是感慨又略带迟疑的心声。
【如果不能长命百岁呢?】
叶葶愣了下,抓着他肩膀上衣袍的手动了一下,然而她看不到萧知珩此刻脸上的表情。
她心里有点担心,殿下你在想什么不着边际的东西,你怎么就不能长命百岁了呢?
叶葶还没说话,紧接着又听到他心里的声音——
【也不必一定要百岁。】
【白头就够了。】
叶葶听到这句,心里就有点柔软。
她在心里认同地附和。
“殿……”叶葶刚要开口说话,下一刻却先听到了他心里细微的心声。
【所以这样的话,得到了祈愿,淋一场雪】
【是不是也算白头到老了?】
算白头到老了吗?
叶葶彻底愣了,一开始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但确实是没有,她并没有听错。
叶葶顶着满头的白雪,脸上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随后,她的手指有点不知所措地蜷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