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卷微微有些泛黄,笔触也与景溯惯用的不同。
是她父亲萧哲的手笔。
画卷左上配了落款,末尾处还有她父亲惯用的朱印。
“可还喜欢?”景溯轻轻问。
“……喜欢。”柳凝眨了眨眼,神色一派平静,唯有声音有些涩,“殿下……是从何处得来的?”
“原本就在东宫的宝库里,我查明了你的身世后,想到还有这一桩事,便取了出来。”景溯说,“不过现在它归你了……喜欢的话,就好好收起来。”
柳凝又盯着这画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不舍地移开目光,把画卷小心地卷起了起来。
她没有抱在怀里,而是重新将丝绦系好,还给了身边的男人。
景溯一愣,眉头扬起:“你不要?”
柳凝摇了摇头:“殿下可以暂时替我保管一段时间么?”
他看向她的目光里,微微带上一丝不解,柳凝垂下眼,轻声解释:“这画是父亲所作,我不愿带进卫府,留在身边,也多有不便。”
这只是其一。
她也不愿意欠下景溯的情,权当是另一种拒绝。
她还想利用他来着,便应该拒绝任何能够打动她的事物,以免目的还没达成,自己却先陷了进去。
景溯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会儿,最终应了声“好”,把画轴重新拿了回去。
他将画轴用锦缎包起来,放在一边,打算再过一小会儿便离开,柳凝却把他披在她肩头的外衫也取了下来,双手奉还给他。
景溯看着她单薄的肩头,终于皱起眉。
他曾听东宫属官们闲谈时提起,家中妇人泼辣善妒时,总是令人招架不住……可此时却觉得,女子冰冷淡漠起来,更让人心中不虞。
眼前这人其实也算不上冷漠,眼角眉梢俱是温柔,可景溯总感觉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在他们之间,虽然看得见她,却好像触碰不到分毫。
柳凝捧着他的外衫:“殿下还是穿上吧,小心着凉。”
“你身子弱。”景溯语气沉沉,“又何必这么生分。”
她没说话,只是把衣衫放到他膝头,转过身去,慢慢理了理头发,将耳边碎发撩到耳后。
“那殿下……可以先穿上衣服,再抱住我。”她声音很轻,“这样就不会冷了。”
柳凝说完,抬眼对上了景溯的眼,看到他怔住,眸色陡然一沉,幽深起来。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女子,清辉落在她身上,衬得她的脸愈发雪白,黛眉弯弯,眼睛里倒映着星辰万千,柔美空灵,再好的画师也很难将这份神韵落到纸上。
膝头的衣衫掉到了地上,无人搭理,景溯直接跳过了穿衣服这一步,把娇弱的女子扯进了怀里。
他扯得有些用力,柳凝失去平衡,倒在了他的大腿上,脸对着他衣袍上的锦纹,她的心怦怦直跳,有些快。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直白地……去引诱一个男人。
再是从容淡定,也未免会感觉有些羞耻,柳凝埋头在他的衣袍间,心情复杂。
从前勾引卫临修时,虽然也费了心机,但他一向喜欢含蓄清雅的,自然不需要如此直白。
哪像这个……
柳凝感觉她的下颌被捏住,男人慢慢将她的脸侧过来,双臂愈发收紧,缓缓低下头,凑到她耳边。
“终于不记恨我了?”
他的声音又轻又慢,气息扑在她耳边,泛起一丝痒,很快又被一丝轻微的刺痛替代。
景溯咬上了她的耳垂。
一开始有些重,好似在惩戒,但很快又柔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爱。
柳凝浑身一僵,睫毛轻轻颤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他的袍袖,那处被他轻轻噬着,异样的感觉泛起,呼吸不自觉地乱了几拍。
他的唇松开了她的耳垂,逐渐往下,柳凝肌肤上起了一阵战栗,定了定神,从他腿边直起身,不动声色地来开彼此的距离。
“殿下处处体贴,阿凝一直记在心里。”柳凝靠在他怀里,“怎么舍得一直记恨下去……”
区区甜言蜜语,她也是会说的。
那男人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不过指尖抚过她的一头青丝,动作温柔里透着一丝缱绻,柳凝就知道,他心里应该颇为受用。
柳凝弯了弯唇。
从景溯把衣衫披在她身上时,她就意识到,自己在他的心里,还是不知不觉间占据了一块位置。
这一点,恐怕连他自己,也未必能清楚地意识到。
那日不欢而散,是她任性了些,好在一切上天眷顾,他先低了头,局面又慢慢地扳了回来。
柳凝靠在景溯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缓缓闭上了双眼。
既然逃不开,注定要与他纠缠,那就只好继续利用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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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江州后,景溯似乎颇有些忙碌,那晚离开后,便再也未到寺里来寻过柳凝。
柳凝在南音寺里小住两日,很快到了回府的日子。
回柳府后,她身边还多了个婢女,鹅蛋脸柳叶眉,五官稍显寡淡,身形略瘦弱,但处起事来却颇有几分稳重之态。
用晚膳时,卫临修瞧见这婢女给柳凝布菜,觉得有些脸生,便问了一句:“这是新招进来的婢子?”
“母亲给的。”柳凝微笑,“自打绿萼失踪后,身边倒也没个得用的人,母亲便把素茵给了我。”
绿萼当年便是从柳府出来的,自小便贴身服侍柳凝,可惜眼皮子浅,后来还是为了点蝇头小利,便想要将她出卖。
不过素茵并不是柳府的人。
柳凝刚刚说谎了。
素茵是景溯特意安排给她的人,他说她身边总是没什么得力的婢女伺候,来江州前便干脆从东宫带出来一个训练有素的婢女,供她驱使。
他说是这样说,柳凝心里却清楚得很,景溯只是想要在她身边安插个人,方便获悉她的一举一动而已。
不过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这几日观察下来,素茵做事确实妥帖得体,而且日后与景溯再有牵扯,有这婢女在,总归会方便些。
柳凝说了是陈氏拨给她的人后,卫临修便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如此又平平静静地在柳府待了数天,很快便到了要离开的日子。
柳凝这些日子在柳府安安分分,景溯似乎也繁忙起来,没空找她,她便每日按时吃药,将身体调养起来,闲暇时看看书做做绣工,聊以打发时间。
这日,她与柳倩在后院的紫藤架下绣花。
四月末正是紫藤花期,藤萝缠绕在木架上,垂下一串串淡紫色的小花,浅浅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架下石桌边,柳凝一面做着绣工,一面轻声指点着柳倩。
她对柳家夫妇的感情总有些微妙,不过对柳倩,却还是有些好感。
柳倩不知道她的身世,只拿她当亲姐姐,对她很是依恋,从小就爱缠着她玩。
这次回来也是,大多数时候都是这姐妹两人待在一起。
尤其明日柳凝就要离开,柳倩更是不舍,几乎一整天都想腻在她身边。
此时两人正安安静静地绣着花,柳凝手上拿着一只竹青色荷包,上面用藕荷色的丝线,慢慢绣出并蒂莲花的纹样。
“这是做给姐夫的?”柳倩好奇地看着柳凝手里的荷包,问。
柳凝点点头:“夫君的荷包有些旧了,也该换一个。”
当然更主要的是,她总觉得卫临修可能有些怀疑她,做点东西聊表心意,也算是一种手段。
“姐姐和姐夫当真是琴瑟和鸣,好让人羡慕。”
柳倩似乎不耐烦了手里的绣品,扔到一边,只撑着头,专心瞧着柳凝手里的绣品,瞧了一会儿,忍不住叹了口气。
“也不知我的如意郎君又在何处?”
她看上去颇有些烦恼,柳凝想起她很快便要过了十四岁生辰,陈氏也要慢慢为她物色未来夫婿的人选了。
柳凝温柔地笑了笑,安抚小姑娘:“急什么,缘分到了,总会遇到诚心如意的人。”
“可缘分什么时候才能来呢?”
柳倩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忽然又似想到了一事,抬起眼看着柳凝:“对了姐姐……这些日子,你可有见过太子殿下?”
柳凝手下一顿,针线嵌在荷包里,停了下来。
“阿倩怎么这样问?”她笑笑,“我一个已嫁妇人,太子殿下的圣颜,哪里是说见就能见到的。”
“听说殿下来江州,便是在柳府上借住。”柳倩似乎有些兴奋,但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惜人都快走了,我还没有见过一面,听说殿下公务繁忙,几乎不在柳府,就算偶尔住下,也是在外客所居的院子……娘从来不让我靠近那里。”
这就对了,柳凝想。
陈氏是不可能让柳倩见到景溯的,若是产生了什么纠葛,以柳家家世,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嫁入东宫为侧妃……陈氏一向视柳倩如掌珠,又怎么可能舍得她作人妾室。
不过看柳倩的模样,难道是产生了什么心思?
“阿倩……很想见太子殿下一面?”
柳凝观察着柳倩的表情,倒是瞧不出什么情愫萌动的样子,似乎只是单纯的好奇。
“谁不想呢?我还从未见过皇族之人。”柳倩撑着下巴,似乎有些神往,“尤其太子殿下,便是在江州也有传闻,听说不光芝兰玉树一表人才,人品也是贵重清雅……”
她悠悠叹息一声:“听说殿下还未娶妻,也不知道未来的太子妃,会落在哪家姑娘的头上。”
第36章 怕不是疯了
关于景溯人品贵重的话, 柳凝不敢苟同。
不过听柳倩这么说,倒也勾起了她一丝好奇。
她不知道景溯今年多大,但似乎比卫临修要年长些, 寻常弱冠之龄的男子, 便是未娶亲,也该订了人家……可却从未听说太子妃已定下了什么人选。
也不知是何缘故。
柳凝抿了抿唇, 心思并未表露在脸上,关于景溯的对话也点到为止。
很快到了傍晚, 金乌坠地, 柳凝与柳家人一起用了一顿晚膳。
用完回房时, 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 淡紫色与浅橘彼此交织融合,在天边铺展成晚霞。
柳凝心里一片平静。
这一路上发生了太多事情, 将她的生活搅得浪起千层……好在明日便要回去了。
其实回京也未必就意味着轻松,她还得继续与景溯纠缠下去,但不确定的因素总归少一些, 她也不必再像这一路上这般被动。
而且,至少今晚, 她可以好好消停一下。
不过柳凝很快发现, 她高估了景溯的良心。
刚一回屋, 素茵就迎了上来, 对着柳凝稳稳当当施一礼, 然后悄悄递给她一张纸条。
这纸条再熟悉不过, 之前几次景溯约她, 都是这样。
果然上面还是他的字迹,如往常一般,写上了约定时间与地点。
他邀她今夜出游。
怕不是疯了。
柳凝捏着纸条不语, 不知道这人到底在想什么,明日便要离开江州了,偏生今夜还要拉她出去。
当真是一刻也不肯消停。
而且今晚卫临修在,她一个妇人,要单独出门夜游,无论用什么理由也很难说得通。
柳凝眉头微微蹙起,正想办法把其中难处告诉素茵,托她转达给景溯,婢女却又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纸包,递到柳凝手里,低声道:
“这是殿下托奴婢交给夫人的蒙汗药,殿下说若是夫人有需要……尽可取用。”
他好像料到她可能摆不平卫临修这一关,连迷药都给她准备好了。
也不知是真为她考虑,还是想堵住她的嘴。
“……”柳凝盯着那小小的纸包,末了叹了口气,“知道了。”
她接过,然后将素茵屏退下去,把之前约定的小纸条放在烛火边烧掉。
销毁完证据后,柳凝在桌边座下,打开小纸包看了一眼,里面装着浅浅一层粉末,白色,闻起来没什么特殊味道。
景溯为她准备了迷药,可此时她与卫临修已用过晚膳,也不好随意掺进茶水哄卫临修喝下——迷晕他倒容易,但等他第二日醒来,难保不会想起自己昨夜喝了杯茶就晕过去,进而心生怀疑。
除非加在酒里,一杯一杯哄他喝下。
柳凝垂眸微微思索了片刻,吩咐下人取一壶青梅酒来,然后从妆奁中取出一只缠枝纹镂空镯,套在手腕上。
这镯子内里有一部分设计成中空,最下方有一小孔,刚好可以把药粉填塞进去。
她差不多把东西准备好,下人也将酒送到,柳凝不假他人之手,自己端着托盘,去了房后的一处望月亭里。
听素茵说卫临修在此处。
柳凝悄悄走到亭边,帐纱被风吹得轻轻撩起,她看见卫临修正坐在亭子里,望着天上的明月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日十五,月亮又大又圆,生得十分圆满。
倒是个饮酒的好气氛,柳凝便噙起微笑,自然走到亭子里,在卫临修的边上坐下。
卫临修乍然看见她,似乎有些惊讶:“阿凝怎么来了?”
柳凝把玉盏从托盘上取下,在他和自己面前各放一只,拿起长嘴酒壶往两个杯子里添了酒液。
“我瞧近日夫君郁郁寡欢,像是有些心事。”她柔声道,“也许久未与夫君把酒赏月,明天就要离开江州……今日月色正好,便陪夫君共饮。”
卫临修看着柳凝,月色落在眼里,神情一片温柔,但却也沾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也谈不上什么心事……”他回应柳凝先前那句,“只是……只是这一路上公办繁忙,有些累而已。”
卫临修说完,唇角轻轻抿起,低头看到地面上落下的一片溶溶月光,心里叹了口气。